姜恒听十四福晋说过一回,半叹半愁:“我们府上难道还缺针线上的人?偏生这孩子还不到十岁,夜里就做针线到半夜也不肯睡——随了她亲额娘了。知道的说是她们母女喜欢钻研针法,不知道的以为我这个福晋多刻薄呢。”
足见六格格做针线,不只是因为这会子女子以女红好为荣耀,也是自己天生就带着一份炽热在这里。
“再比如九叔家的姐姐,就喜欢算学。”敏敏伸出了小手,比划了一个小小的手势:“那回她进宫,带了心爱之物给我看,是这么小一个算盘。虽小,算珠却跟真的算盘一样可以拨。”
姜恒也记得九福晋所出的这位格格,大约是遗传了九爷的天赋,天生会算账。知道永和宫西洋书多,还特意跟着敏敏一起回来,从她这儿借阅了几本西洋人的算学回去看着玩,据说为此九爷也更偏爱这个女儿。
敏敏仰着脸,显然有些苦恼:“可是额娘,我并没有什么格外喜欢的。”
其实从敏敏种痘后,姜恒就开始给女儿加一些课:练字、算数、外语这些对孩子来说需要静下心来学习课程有,至于音乐、绘画、手工等偏爱好的课也都排上。并不是要敏敏苦学成什么全才公主,一来,是孩子到了年纪培养些时间概念与学习习惯。再就是姜恒什么都拿出来给女儿试一试,想瞧一瞧女儿的兴趣在何处。
人生漫漫几十载,有发自内心的喜欢的爱好会有个寄托。
尤其对敏敏来说,她本就无需为生活担忧奔波,少了苦作为调味剂,有时这甜也就不觉得甜了。
别说,到现在为止,姜恒也没看出来敏敏对什么格外偏爱,基本都是保持广泛的好奇,但并不沉迷。
跟她小时候的性子差不离,没了这个横竖就拿那个,从无执念。
然这会子,孩子就为此苦恼起来了。
姜恒一时也没说话。
而一旁敏敏唯二剩下的保嬷嬷,见贵妃娘娘和公主都不说话,觉得要献上良策,就开口奉承道:“公主的画画的极好,不如常作画送给长辈。”
话音还没落地,秋雪就已经道:“嬷嬷随我出来吧。”把人请出来了,只把内间留给娘娘和公主。
姜恒不问女儿喜欢什么,而是换了一种问法:“敏敏,这一天你都做了什么呢?”
听她数着手指说起自己的一天:先是与弟弟一起去骑马,然后跟着去看他们骑马的太后娘娘回了慈宁宫,换衣裳吃点心。之后则见堂姐们,等六格格去了针工局,太后就也让保嬷嬷先送敏敏回永和宫了——接下来要谈起定亲备亲等说大人们的话了。
而敏敏回来的路上去看了天鹅们,又去了珍禽房。
说起这个,敏敏忽然来了兴致,跟姜恒道:“额娘知道吗?小乌龟是从蛋里出来的。”
珍禽房并不是只有禽类,基本御花园内养着的小动物都归他们管。因此,里头除了孔雀白鹤天鹅等珍禽,还养着不少鱼苗和乌龟。
姜恒点头,乌龟从蛋里出来她是知道的。
“那额娘知道,如果把蛋宝宝放在热的火炉旁,孵出来的就是母的小乌龟,如果放在冷一些的地方,孵出来的就都是公的小乌龟吗?”
这姜恒还真不知道。
见敏敏眼里的高兴,姜恒忽然就拨云见雾,她搂过女儿:“你看,敏敏,这不就是你喜欢的以后可以做的事情吗?”
敏敏靠在额娘身上,低着声音道:“可是额娘,这些是没有用的东西吧。”
她渐渐长大,见多了各王府的堂姐妹们,平时姐妹闲话起来,大家钦佩的有用的本事是什么?是像六格格这样的女红出众,可以常亲手做针线孝敬父母;是像九叔府上的姐姐那样会算账,是像伯父府上的姐妹一样,会作诗,每逢佳节就就做上两首,奉与长辈……
可她感兴趣的,却是各种散漫的,奇怪的小知识。
比如她就知道,额娘这里有一套镜片分凹凸两种,九叔的眼睛也不是很好,原本眯着看东西,现在带上凹镜片就能看清了,但皇玛姆年纪大了,看不清楚却只能带凸镜片。
别看外表都是一样的眼镜儿,但要是戴反了,就会更看不清。
可她告诉堂姐妹们这些,旁人虽都会附和感叹,但敏敏瞧得出,她们只是因为自己是公主才附和,实则觉得这些是没要紧的闲话。
要敏敏说,今儿拿了小肉条喂乌龟,观察龟背上的花纹,听旁边养乌龟的宫人跟她细讲乌龟的习性,都比在慈宁宫,听姊妹们说起谁又学了新的针法,谁又得了新样子的首饰有意思。
前两年敏敏还不觉得,因为总有弟弟陪她说这些。
可等过年后,弟弟就要搬走了。皇阿玛说弟弟是去念书,是学正经的治国学问。
再加上今日与姐妹们话不甚投机,敏敏就难得情绪低落起来,是孤单也是一种茫然:为什么她只对这些‘没用’的东西感兴趣,那以后她要做什么?她也要去学一项能拿得出手,叫阿玛额娘对着旁人夸赞的长处吗?
姜恒摩挲着女儿的下颌,软软嫩嫩,像是小孩子还没有经过摔打的心。
她柔声道:“这怎么是没有用的东西。敏敏,有的人天生就是来欣赏这个世界的。”
敏敏仰脸看着额娘。
姜恒低头对她笑道:“敏敏可以把这些都写下来,你喜欢看的花鸟鱼虫,你喜欢的西洋器物,乃至你皇阿玛教你的日月星辰,都可以记录下来,这就可以是你以后要做的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