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跟着小宫女进了其中一间屋。
三等宫女是四人一间,四张标准单人简易木床配一个带锁的角柜。秋雪跟着姜恒久了,凡事喜欢按数字说话,此时拿着一张纸道:“三等宫女配给冬夏被褥各两套,单子四条,枕头两个,各季宫女衣裳各四套……”秋雪迅速把生活用品念完,眼睛也就顺便扫着摆在床上的东西,发现都没漏下。
然后将纸一叠,搁在属于秀秀的角柜上头:“等你以后学会了认字,自己就可以对着看了。每月发月钱,发油、蜡烛、针线等家常用物,你都得自己会读会写会算才好。虽则娘娘规矩严,宫里极少有欺上瞒下克扣旁人份例的事儿。但与其指着旁人的良心,不如指着自己的眼不是?”
“姑姑说的,我都记住了。”秀秀很灵巧跟着旁的小宫女喊起了姑姑。
秋雪笑了笑。
娘娘将她带出来,或许就是看重她这种随机应变,能够应对各种环境,以及看到生活变好的希望就会抓住的性子吧。
而对秀秀来说,永和宫的一切规矩都是全新的体验。
她在西苑的时候,没有靠山,所以只好老实胆小,认命接受好的衣裳分不到她这儿,好的地方轮不到她住,脏活累活倒是全留给她干。
如今她却拥有了自己的一张纸,纸上写着她应得的东西。
秀秀认真将那张她如今还看不懂的纸收到荷包里,打心底期待着能看懂的那一日。
秋雪又带着秀秀从后头的宫女房舍往回走,教她认路。待走到宫女当值时要通行的后门时,秋雪对门上两个看门的小内监道:“这两日都是你们的班?先认一认她的脸,最晚后日她的姓名牌也就做出来了。”
刚回到正院,就见秋霜从屋里出来,笑道:“秋雪姐姐带徒弟呢?那今儿可是个教她的大空子——娘娘说要好生睡一觉,让人都别进去了。今儿娘娘也是累坏了,早起先去拜见了良太妃,又去了一趟……”秋霜以皱眉的表情代替年嫔,直接不肯提起,继续道:“可不是要好生歇歇?想来皇后娘娘那便是有什么宫务,今儿也不会再来请的。”
秋雪点头:“我原要去造办处取东西的,既如此,索性今日就带着秀秀,教她各处认一认。再者她人过来了,就要跟内务府和敬事房都说一声,总不能咱们宫里多出个三等宫女来,这两处都不知道,到时候月例都拨不过来。”
坦坦荡荡馆对秀秀来说,是崭新明亮,好似美梦的地方。只是在美梦里还没站热,她就已经晕晕乎乎被秋雪带着各处去认门了。
秋雪规划下路线,先就近带她去了敬事房。
圆明园敬事房也比宫中敞亮,甚至还有个非常方大的堂屋,可以站下上百人。
正巧张玉柱正在这儿集中训话小太监们呢,见了秋雪进来,连忙抛了那群小太监,过来与秋雪搭话:“姑娘怎么亲自到这儿来了?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听秋雪说了秀秀等事,张玉柱还跺了两下脚:“这是怎么说?这点事儿还要秋雪姑娘自个儿跑一趟?随便叫个人来说一声不就完了?”之后又当场把西苑宫人的名录拿出来改了。
如果说敬事房像是普通宫人的人事处,那么内务府更像是各类高级人才的分配处。姜恒每回升职,都是张玉柱带着寻常宫人来给她补缺。但奶嬷嬷、乳母、接生嬷嬷等人都是内务府负责培养分配,入宫宫女的培训也在这里。
因此秋雪又带着秀秀来认了内务府的门,说了一声从此这宫女归永和宫,而不归年嫔了。
接待秋雪的内务府副主事也十分热情,一点儿不嫌麻烦立刻翻了两年前入宫宫女的存档,将最初的名册取出注明。
出得内务府门,秋雪见秀秀满脸失魂落魄没跟上自己,不由问道:“怎么了?难道是新的鞋袜磨得慌?”
“啊,不是不是。”秀秀忙跑两步跟上,赧然道:“我只是没见过敬事房和内务府的大人们脸上还会笑。”
秋雪原想笑,却不得不一叹息。
秀秀这单纯的孩子话倒是一语道破宫里的世态炎凉。想来西苑的宫人往各处去领份例领东西,见到的应该都是冷眼白眼,尤其是秀秀这种没背景的小宫女,若是那些嬷嬷们正好为一事烦闷时,故意为难不肯给她东西让她再跑一趟,甚至骂她出气都是有的。
于是勉励她道“你好好用心学字儿做差事,以后要见的笑脸多着呢!”
“嗯!”秀秀用力点头,然后悄悄对秋雪道,宫中给佛祖过佛诞的时候,她也会趁机赶紧拜一拜:“我就求佛祖,只要一辈子能吃饱穿暖,旁人见了我肯和和气气说话就够了!姑姑,我一定会好好学规矩和字儿的!”
秋雪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这孩子虽是十五岁,但看着身量也只有十三四岁似的,想来之前吃的也不好,以后进了永和宫就能好好补补了。
于是秋雪道:“走,跟着姑姑我去造办处。一来娘娘给四公主定的杯子做好了,须得我去验过取回宫。二来,也给你拿一套吃饭的器具,等今儿晚膳你就知道,咱们永和宫一定会让你吃饱的。”
秀秀迷糊起来:吃饭的器具?宫女吃饭,难道不是从厨下摸两个下人用的碗,一个用来盛一碗瓮里的井水,一个用来盛饭吗?至于菜蔬,就看年纪大些的宫女剩下什么给她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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