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顶着众人期待的目光不知所措之时,谢玄说道:“南郡公虽然身在荆州,但是却対建康宫中的事务了如指掌,其实那日最后见到先帝的,应该是崔家女儿,子衿与我成亲之后,便是由她接替了太后宫中女官一职。”
“崔家?”孙绰倒是意外,“那崔令连升三级也就不是什么意外了,他竟然也投到了桓温的门下,清河崔氏也是关东大族,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谢安倒是并不意外:“崔令不过是崔家支系子弟,只怕也是一个两头下注的,说起这个来,郗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风浪渐渐小了,孙绰忽然対着王凝之问道:“叔平,子敬的夫人,可就是郗昙家的女郎?”
王凝之点点头,也是叹息:“正是,父亲辞世之后,没想到郗昙也离世了,弟弟与弟妹先后经历此等痛失至亲之事,如今还在家中处理后续事务,否则今日便一同前来了。”
这话说完之后,大家竟都沉默了。
陈子衿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好像被秋风一吹,有些痛,又有些痒。
这一动作却被谢玄看见了,他问陈子衿:“外头风有些大,你脸上的伤口还没好全,不如我们回里头去呆会儿?我取些药膏替你涂上。”
“嗯,我们先进去吧。”陈子衿立刻就应了。
见谢玄关切妻子,在他们夫妇二人转身进去之后,王凝之也问谢道韫:“夫人,这风是有些大,你要不要也回里头去歇息片刻?”
她这夫君,竟然丝毫不会看人眼色,他非要在人家夫妻俩涂药的时候凑上去打扰吗?于是谢道韫摇摇头,无奈地说了句:“我不进去,我们在这边陪叔父一道饮酒作诗吧!”
自从婚后,谢道韫便很少吟诗作赋了,王凝之难得见她有此雅兴,虽然此时风浪有些大,他心中也担心她的身子,不过看她一副坚持的样子,也只好同意。
回到了船舱内,陈子衿觉得脸上更痒了,谢玄取了一个小瓶子出来,用手指勾出一小块,细细替她涂抹,清凉的软膏涂在脸上的时候,那种又痛又痒的感觉便得到了缓解。
他凑得很近,认真涂着药膏连眨眼都忘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似乎察觉到陈子衿也在看着自己,谢玄开口问道:“刚才在外头是怎么了,看你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虽然知道他素来细心,但却没想到能够这样洞察入微,陈子衿又觉得心中泛起丝丝暖意,从前她习惯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如今竟也习惯了対谢玄坦诚相待,于是回道:“我只是心中感慨,郗昙离世対于他的子女来说,是一桩悲事,但是対于桓温等人来说,确是一桩喜事。”
听她这么说,谢玄倒有些放心了,只要不是她有什么伤心事,他也就没那么紧张了,于是捏了捏她的鼻子:“衿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感伤了?”
“也不是感伤吧,只是觉得,如今的天下局势就像是一盘棋,我们不过是其中最渺小的棋子,总是有手在操纵着这些棋子,有的时候是皇室的手,有时候是世家的手,有时候又是权臣的手。”
谢玄一边收起那小罐子,一边说道:“这不是谁的棋局,我们也不是谁的棋子,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你的命运一直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可是,我这一路,也是被这些手推动着前进,宫中经历的那些也好,被太后赐婚嫁人也好,都不是我自己能够选择的。”
听了这话,谢玄不乐意了:“怎么,嫁给我你不是自愿的吗?”
陈子衿不知为何,脸一红:“这些事你不是都知道吗,是太后与南郡公那时……”
“我只知道,凭你的本事,若是真的心里不愿意嫁,总会想尽办法逃避的。”谢玄又取了另外一罐药膏替她涂抹手上的烧伤处,“你连先帝都能拒绝,可别跟我说拒绝不了谢家。”
“你怎么知道?”陈子衿忽然想起,曾经谢玄也说司马聃是自己塘中的一尾鱼,而自己拒绝了司马聃的事,应该没有和他提起过,为何他会知道呢?
谢玄神秘一笑:“难道只有桓温可以收买崔家,我陈郡谢氏対宫里头的事,就不闻不问了吗?”
听了他这话,陈子衿失笑:“也是,凭你与叔父,桓温能想到的,你们自然也能想到,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谁是你的线人呢?”
谢玄替她涂了手上了药膏,感叹了句:“与我成亲之后,倒是叫你频繁受伤,那时在彭城,你手心划破,去了乌程县,不仅手被烧伤了,脸上也伤了。”
“你别逃避话题,快跟我说,到底谁是你的线人?”
谢玄本就没想瞒着她,微微一笑:“都说长姐是江左第一才女,但是在我心中,我家衿衿却比她要聪明许多呢,方才长姐轻易就被别的话题打岔,没想到这招在你这倒行不通了。”
陈子衿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别想分散我的注意力,今日你不说,那我就不让你走了。”
谢玄顺势坐到她身前,脸又凑了上来:“你现在就算让我走,我也不走了。”
这突然亲密的距离,陈子衿还是不太能够习惯,扭过脸去掩盖自己的慌乱。
谢玄将她的脸掰过来対着自己:“其实应该很容易猜出来,一般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大多就是选择离开,你看崔文熙,不是就出宫养病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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