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弟,太傅很喜欢你。”陆十一是个好兄长,从一旁案屉下拿出纸笔来,为他研好了墨,“你写下来,我替你送进去,太傅他,他帮了你我良多,不论如何,也该送上一声祝贺。”
陆十九以为他是在说楚太傅认出他笔迹,助他们调换了试卷的事,却不知道自己这个从来孤高的兄长也能有如此敬佩楚太傅的一日,他连喜欢人家的女儿,都不肯言语讨好低微几句,只会小心翼翼地与楚九娘的兄长们交友。
陆十一却笑着催他,“写吧,等我出来时,为你带一包喜果子。”
他这才动笔,片刻便写好了两纸,“我不知太傅得的是儿是女,便都写了,十一哥,太傅若问起我,他如此忙碌,应当不会问起我……”
“这是十九郎写的?”楚崧拿着一首贺诗,面上带着欢喜,吟了一句,“自今一落人间后,即见新枝压旧枝。①我瞧着是有长进了,这诗灵动了几分。”
陆十一应道:“他得了太傅这句,定要欣然数日了。”
楚崧将诗收起,“他也是赤子心性,等过几年,让他实实在在地自己来考一回。”
说完又看向陆十一,目中带着深意,门外又传来动静,他便只是道:“三郎就将要回府了,你留下来用膳……”
“十九弟还在门外等我,幼琰先告退了,等满月酒那日,幼琰再来贺。”
楚崧知道他今日是送了陆诩离京,想要明白他心境,便也不再多挽留,目送他出了门。
陆十一带了一包喜果出门,正见到楚姜与顾妙娘手上提着几只长命锁,从一道长廊上说笑着过来。
廊前的榴花已经盛放得极为靡艳,遮着两位小娘子的笑靥。
她比之初见时,更要康健了,这是很好的事。陆十一心道。
去年似乎也是这时节,石榴半吐,他坐在书房中,从湘妃竹掩着的轩窗,不停传进来女子笑声。
十九郎笑话他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
他却故意撞落了幼弟的书册,回望那一眼,见到秾艳一枝。
顾妙娘看见了他,撞了撞身侧的楚姜,“是十一郎。”
楚姜抬眼过去,正见他温润一笑,便也笑着遥遥点了点头,见他转身离去,“陆司直应是来寻我兄长,不过他们两个都不在,想必失望得很。”
顾妙娘瘪瘪嘴,“失望才好,偏我失望怎么行?他将十九郎藏起来,我几次去他门上,都说没有十九郎的踪迹,害得他家门房都以为我对十九郎情根深种,那小屁孩,我对他情根深种?要不是因为我十三妹妹有遗言交代,我……我早就,早就回金陵了。”
楚姜听她几次提到了顾十三娘的遗言,却连顾媗娥也不知道那遗言说了些什么,她只深藏在心,谁也不肯告诉,只说那是十三娘要说给陆十九一个人听的。
却见她情绪收得也快,举着长命锁欢快地说:“不必说那小子了,先将这些个锁带去给我小甥儿。”
楚姜很为她身上这股活泼所动,随她说笑着去到顾媗娥院中,看见顾三夫人站在廊前与青骊说话。
顾妙娘有些不高兴地嘟囔了几句,“怕不是为着我四哥来的,姐姐刚刚生产,又听她胡言乱语,定然月子也坐不好。”
楚姜明白她的心情,却知道顾三夫人毕竟是娘家人,当初一并来了长安,后来顾媗娥对顾府也从不曾少了礼节,可也说不上热络,如今顾媗娥产子她若不来说出去也不像话,也担心如顾妙娘所说,她真是为了顾晟求情而来。
二人走近时,三夫人已经看见了她们,等她们见了礼便拿过她们手上的几只长命锁看了看,赞道:“这几只打得倒是好,跟我们南边匠人的手艺颇有不同。”
顾妙娘在她眼皮底下可不敢表露不满,笑着说了是在哪家铺子打的。
三夫人点点头,也不曾多说些什么,叫她们且进去,又交代起青骊一些坐月子要注意的琐事来。
楚姜回头看了她一眼,想到她往常为顾氏如此尽心奔走,有些不信她这般风轻云淡。
然而一直等到日暮宴罢,顾三夫人离开之时,似乎毫无要提起太学试舞弊案对顾氏的影响之意,她见分别时顾媗娥似松了一口气般,也知她也一句未在顾媗娥面前提起。
越是如此,她越不安心,便接过了送她的任务,行至湖边,三夫人忽然出声,“九娘可是有话对我说?”
楚姜从见她第一面起,就知道她颇有智识,遂沉吟道:“叔外祖母,母亲她性情柔顺,又刚刚产子,恐怕并不适宜做什么劳神的事。”
三夫人侧头,本来就生得有些上扬的眉因微微挑起更显得犀利了,“九娘,你以为叔外祖母是个如虞巽卿那般不择手段的人吗?我经历过的痛,我怎会叫你母亲也去历一场相似的劫。”
楚姜毫不掩饰自己的愕然神情,她看了又是一声笑,站定在一树杨柳旁,问出句不搭边的话来:“九娘,你在宫中,可有见过那位陈王孙吗?”
楚姜点头。
“那他生得如何?像不像他的父母?”
楚姜猜不到她问话的目的,看她目光久久停留在湖面,良久才回道:“有见过南阳王的人说,他生得与南阳王十分相像。”
三夫人回眸,目色怀念,“是吗?”
楚姜难免要猜疑其中莫非还有一段旧事,却只是听她叹道:“南阳王啊,死得多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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