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晏不明白她为什么颤抖,抱着她安抚,“九娘,怎么了?”
她怆然扑进他怀里,声气孱弱,“师兄,我好难过。”
他担心不已,不停地拍着她的背,“为何难过?九娘,是我的话令你难过了吗?”
她在他怀中摇头,白日里未曾发泄完的情绪也随之涌来,不过片刻,方晏便察觉到泪水已经透过轻薄的夏衫,湿润了他的胸膛。
他只得无声地安抚她,一遍遍地用手指梳着她的发,顺着她的肩背,不至于令她哭得背过了气去。
良久,楚姜的哭声才终于歇了,抬眸时双眼红得可怜,方晏轻叹着吻上她的眼睫,“九娘,是什么令你如此难过?是那张弓/弩吗?”
她摇着头,眼里又盈了珠光,却一言不发。
方晏便笑了笑,“好,那我继续说?”
楚姜点头。
他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道:“天子召我,自然是为了连弩制法,而不令御林军与我商量,是因天子极为重视此事,也可以说成是,他不愿杨氏,或者是几大世家,先皇家一步,造出连弩来。”
她闻言有一瞬的怔愣,陡然间心头又生出一股难言的心绪。
她早便知道天子防备世家,然而此夜,她却不因此害怕了,不似当日雨幕之间,她惊闻天子欲起用寒门时的惊慌。
她梳理着这股复杂的情感,看在方晏眼中,却以为她在为世家筹谋。
他又轻声问:“九娘,我明日才得以去见天子,你想我将制法告诉天子吗?”
楚姜凝眸,良久,她点头道:“师兄,你应当要告诉陛下,杨氏若独享制法,或许会分享给其余几姓,却绝不会,分享给陛下。”
这却轮到方晏错愕了,却不过一瞬他就明白了过来,他也似乎知道了她先前哭泣的原因。
方晏目光明亮地注视着她,知道她并非是要一意地维护世家了。
她正在温和地了解世家的过错,来得迟了些,或也不迟。
而楚姜又探向他的脸,“师兄,你明日去见陛下,用什么身份去?”
“以南阳王旧部遗孤的身份去。”他说得轻描淡写。
楚姜嫣然一笑,“不如以陈询的身份去?”
方晏清楚她的话中深意,如今顾晟与陆诩在太学试舞弊案中已经毫无挣扎余地,不管他们是否能安然脱身,不论天子是否猜忌他们,北方世族都不会放过顾氏与陆氏。
方晏比谁都明白,在这追拥门阀的天下,要想毁掉一个望族,天子的喜恶,并不如其余世家的打压来得有用。
在北方世族眼中,他们在太学试中也不过各自保二三人而已,区区南齐败姓,却敢舞弊留用数十士子,假以时日,是否周朝的朝堂上便是顾陆两族的天下了?
这已经不是分一杯羹了,这是在挑衅北方世家。
南齐不存,它昔日的臣族焉能去撬动胜者的根基?
方晏心中思绪万千,楚姜还在等着他的回答,“南阳王曾是我朝的大敌,他去后,我朝却莫不嗟叹,只因为一个高尚的对手,是值得铭记的。师兄,你荡析离居多年,可以回来了。”
方晏心头轻颤,低唤她了一声。
她看着他面上有些惶恐的神情,心头一痛,低头与他额头相抵,小声喊着他,用琐碎的,连不成条理的字句安抚他,“阿询,阿询,这是南阳王为师兄取的名字吗?师兄的字是什么?我还从来不曾问过,先生可有为师兄取了字吗?……”
他被她破碎的话催问着,一时间竟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这一刻,什么凄迷惶恐都尽数都抛去脑后。
楚姜如同一头幼兽,毫无章法地亲近着他,却有着奇效。
她是个在关爱中长大的小娘子,以为爱意稀松平常,唾手可得,便毫不吝惜地向他表达着自己的爱意。
他分明也不缺关爱,却似久旱逢着甘霖,耐心地回答起她的话,“是我父亲起的,他说‘询十有二变,而道宏广。①’字却并非是师傅起的,我母亲将我推给师傅时给我取字子晏,要我余生天清日晏,阴云不来……”
作者有话说:
①《尚书大传》
第131章
第二日楚姜起身时,只看见阿聂在屋中忙碌。
昨夜方晏是何时离开的,自己又是如何睡着的,现下想起来只有一点模糊的影迹。
阿聂听到动静看向床帐处,看到小娘子手撑着锦绡帐子,微微歪着头向屋中四处张望着,尽显少女娇态,含笑道:“女郎可是忘记了?昨夜老奴煎好药回来时,女郎都已经困倦得趴在案上睡着了,那药也只半睡半醒地喝了几口。”
经她提醒,昨夜记忆又回来了些。
她与方晏胡天胡地地说着话,又哭了一场,竟是不觉间睡了过去,又见到阿聂面色欣慰地走过来,“昨夜方郎君走时,与老奴说往后他若再来,便不是藏头露尾了,女郎,这般才好,总要……总该要有个正经身份才好。”
楚姜被她戏谑的眼神看着,面上微红,梳洗时胡乱扯了几句话应付她。
等她来给皇后请安时,在殿外见着了刘钿的几位侍女,想起之前与刘钿的不愉快,她不免有些担心,等进到殿中,就看见刘钿在陪着皇后用膳,忙曲身行礼。
皇后见她来笑道:“听阿聂说你昨夜看书看得晚,便不曾叫人去催你,阿钿却比你来得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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