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晏便也道:“是,请九娘成全。”
她这才似十分为难道:“晏师兄既是要去,我也拦不住。”
“多谢九娘成全。”
她倚在隐囊上,摘下帷帽便嗔怨着看向采采,“许你多嘴了?”
方晏跟在马车一侧,应得极快,“是,我不说了。”
采采失笑,“女郎并非说方郎君,是骂婢子呢。”
他抿了抿唇,一时无言,马车启动时车帘飘曳,从中传来一阵杜衡①的清冷香气,他忽想她是否感染了寒气。
不知近日又用的是哪一张药方,可是药里添了味杜衡吗?
他启唇欲问,却终究不曾开口。
车中楚姜也因他的回话一阵哑然的笑,笑过后又望向采采,采采便低声笑道:“这几日的苦闷,是折磨女郎,还是折磨婢子?”
她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许说。”
方晏听见采采的话,以为她是因疾而累,又不肯在自己面前露了怯,便也装作不曾听见。
不想此时那虞七郎竟赶着马车追了上来,辘辘声近前时,采采往后一看,惊道:“堂堂男儿,莫不是要来为难女郎?”
方晏的手立刻便扶上车窗,安抚道:“虞七郎此人外强中干,不敢做什么,别怕。”
她冷静道:“我并不怕。”
不过片刻,虞七郎的马车便紧随过来,“请九娘停步。”
楚姜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停下吧,看他要做什么。”
车才刚停稳,虞七郎便疾步跑来,正站在了方晏身边。
“今夜是我唐突了九娘,望九娘勿怪。”
他突然的讨好令众人都狐疑起来,方晏站在一边,更是不悦,扶着车窗冷冷看向他。
半晌,只有马儿嘶鸣了一声。
车中终于传来楚姜的声音,“郎君言重了。”
听到她出声后,明显地,虞七郎眼睛亮了亮,“不知楚太傅可有传什么话给九娘?”
楚姜顿时便明白了他这是未从太子府中将虞巽卿请出来,想从自己这里探话,这探话之举又透着点服软的意思,想想她便道:“家父并未有话传来。”
“敢问往日在长安时,殿下作宴何时方歇?”
“久有彻夜之欢,短有半日之乐,并无定数。”
虞七郎神色多了几分凝重,朝马车拱了拱手,“如此便不再耽搁九娘了,告辞。”
“郎君慢走。”
方晏看着虞七郎走远,淡淡道:“他来是向九娘服软。”
“我明白,想必他是请不到虞巽卿来,虞巽卿又交代了他不许与楚氏起冲突,他落不下面子,才来这一手。”
“他为何请不到虞巽卿?”楚姜忽问。
“因为诸东宫臣僚皆在宴上,他舍不得。”
“家中族弟哀亡噩耗也惊不动他?”
“惊不动。”他讽刺一笑,“顾三夫人曾在宫宴受惊,适时身怀六甲,只因那太医要从御花园中过路,那路上奇兽争斗正酣,虞巽卿怕打搅了陈粲斗兽的兴致,拦下了去请太医的人,令顾三夫人落了胎。”
楚姜听到他声音蓦然一低,不觉也揪了心,“知道他狠劣,却未想丧了人伦。”
“故而,我才说九娘今日冲动了,陈粲起初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杀人,是虞巽卿先替他杀了,有谏言他先压了,有违逆他先瞒了。他若起了歹心,谁也不知他敢做什么。”
他语气严厉起来,车中采采看到楚姜眉间怒意,捧着灯大气不敢出。
楚姜压着恼气道:“我只是可怜那些娘子。”
“若是九娘出事,千里南来求医岂不枉费?”
“共为女子,看着她们受辱,我做不到。”
“九娘不会猜不到其中有我筹谋。”
楚姜呼吸一滞,急恼道:“便是猜到了,我才……”
采采惊得手里的灯摔在了车壁上,幸好灯壁坚固,只有灯油在琉璃屏上流淌。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羞又恼,咬牙恨恨看向了摇曳的车帘。
采采小心捧正了灯,也望着车帘。
然而车帘只是晃动,采采看到自家女郎神色羞窘不已,慢慢将灯移到了车帘上去。
“嗯。”窗外传来一字回应。
采采立刻竖眉看向楚姜,她却依旧咬着唇,神色未动。
嗯,嗯?采采疑惑不已,一个嗯字?一个嗯字就能打发了她家女郎?
于是她将灼人的灯直接递出了车外,“外面黑,方郎君拿着照路罢。”
车帘之外,方晏面色沉静,脚步稳健,伸手接灯,“多谢九娘。”
只是他伸手时,手背被火苗燎了好几下,楚姜透过那一点微扬的车帘,看到他手背红了一片。
“火燎着了。”她缓缓道。
方晏疾问:“可严重?”
“红了。”
“车中可有冷茶?”
采采忙去琴几下看了看,“有的。”
“可慢慢浇在患处,缓些疼痛。”
采采疑惑地望向楚姜,“患处,在车中?”
楚姜忍俊不禁,伏在采采肩上笑得花枝乱颤。
随着她的动作,杜衡的香气又飘至车外,绕在方晏的四周,她的笑声与这冷香一道蛊人,什么面色沉静,什么脚步稳健,全被他鼓擂似的心跳出卖了。
“方郎君,是您的手燎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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