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姜心下明了,太子彻底收服南人之前,江南是不能乱的,想想她便道:“父亲,只在山中罢了,有六哥在,不会再出现昨夜之事了,况且方晏孝敬先生,又顾惜他那师弟,为着他们,他绝不敢再狂妄伤人。”
楚崧倒也明白,只是一个娇惜的女儿,离家便罢了,还要置身危险之中,总让他一片慈父之心备受煎熬。
楚姜观他神色,思量着盖如何叫他应下,便开口讲了件与此情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父亲,我在山中见了诸多野趣,您愿意听一听吗?”
他一眼看出她的目的,笑叹起来,“若是能说得我放心,你就说来听听。”
“女儿刚去药庐时,方先生逼我抱柴。”
他搭腔为女儿抱不平,“这便过分了。”
“当时女儿也这么想呢。”她仰起头,摆着小女儿情态,“当时我看那柴上有木刺,拿着绢帕包着木柴,好不容易才捏了一条。”
楚崧哈哈大笑,又听她道:“这都不算,方先生还嫌我娇气。”
“后来呢?”
“后来女儿便总在他面前卖弄学问,便是想让他瞧着我做不来粗活,就是因为心眼都在学问上了,让他少说我几句,他果真说得少了。”
“我还去山里捡了蕈子,山里刚下过雨路滑,父亲猜我摔没摔着?”
楚崧看她故弄玄虚,乐意陪她玩笑,假作思索,“你这样自豪,想必没摔着。”
她笑着合掌,得意道:“父亲猜错了,是差点就要摔了,他们都要来扶我,我一把就抱住了身边的树,父亲,两次,两次都要摔了,两次我都抱住了那树,没有人来搀扶我,我自己扶着树站稳了。”
她笑容渐浅,缓缓一句,“父亲,不入山野,永不知野趣。”
楚崧嘴角的笑也渐渐凝了,注视着女儿,从她润亮的眼眸看到她面颊的红润,心中升起莫名的悲酸。
她在襁褓里啼哭,抱着竹马撒娇,梳着双丫髻坐在案前临字帖,又学会了研磨,慢慢地能为他收拾文书了,到如今能用隐喻来劝他放手,不过十六载光阴,只是日月里过去,那些辛苦说来没有一字值得谈,只是养育女儿的乐事罢了。
“父亲,你方才刚说,不想女儿遇到一点挫折就害怕,如今到了眼前,女儿并不害怕。”
楚崧长吁了一口气,不知是欣慰还是难过,终于还是应了一声,“也好,也好。”
楚姜受着他的凝视,眼中起了珠光,却被轻捏了鼻子,“才刚哭过,又要哭不成?”
她吸吸鼻子,将哭意忍了回去,“不是要哭,被风吹的。”
楚崧故作轻松,“哪来的风?为父怎没见着?倒是看到我儿红了眼睛。”
“父亲,正事尚未说完。”她轻踱了几步,也装作骄横,“父亲再笑话我,往后再不要想女儿与您商量了,那方晏的事,还没说完呢!”
他言笑自若,“假作不知就是!你三哥六哥都不要提起,只你我猜测,便是笃定也要说不知。”
楚姜牵住了他的袖子,转头看向书房外,“那要与母亲商量吗?”
楚崧神情微滞,“更不必让她也动心神。”
“除了这个之外,女儿要继续留在山中的事,事关儿女,当父母共商。”
楚崧扬眉一笑,轻拍着她的头,“你是怕我与她相处不好?”
她摇头,撒娇道:“女儿看母亲是全心想着您的,也不想让她受冷落,我听人家说,人总愿意去劳累亲近的人,母亲或许也想受到父亲的几句征询,您问了她几句,虽是琐碎,但是她应当会高兴的。”
“倒是你机灵。”说完他便叫侍女去请顾媗娥进来,余光看了眼女儿,“满意了?”
“女儿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她也显露了几分得意的神采,看到继母牵着妹妹进来,便上前搂着楚衿。
“九姐姐怎么哭了?”楚衿搂着她的脖子,小手轻轻摸着她的脸,抚着她发红的眼周向父亲看去,又悄声伏在姐姐耳边道:“是想念父亲哭了吗?我好几天夜里也想着姐姐哭。”
楚姜心头软成水,“我也想你,也哭了。”
楚衿把脸从她怀里撤出,认真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走,我们出去玩,父亲有事情要跟母亲商量。”
顾媗娥看着姐妹二人走出去,带着疑惑坐在丈夫对面,“夫主是有何事交代?”
楚崧清咳一声,显然是还不习惯如此,忖了片刻才道:“明璋在东山遇险,我本欲想着请神医来府中,只是明璋断言神医不肯,便说将那犯事的弟子赶出药庐去,明璋还照样留在山中,夫人以为是否妥当?”
她心中莫名生了点喜意,面上还是一如的温柔,“九娘既然断言神医的话不假,想来再劝也劝不动,如今六郎带兵驻扎在东山,若再带些部曲守着那药庐……”
楚姜跟妹妹坐在廊上正说话,便见青骊自书房出来,拉着阿聂好一番亲近问话,她有意想看看阿聂的态度,却见她也温和,与青骊十分交好的样子。
楚衿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九姐姐,我可以跟你去山上住吗?”
“往后应是可以的,不过山里也不好住,衿娘等我回来不好吗?”
她顿时便神采晦暗了几分,又不想让姐姐为难,“也好,那我等九姐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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