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前是待罪之身,再敢造次无异于找死。
白秀英只怔了一瞬,泪水与坚毅的神情同时涌现。
“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家里人。”
稍后仆人来传话:“大爷二爷叫三爷去内书房。”
白秀英跟柳尧章一块儿过去,独自在书房外的庭院里等候。
只见梁氏马氏也来了,两位嫂嫂满含怨气地注视她,避瘟神似的远远站着,悄悄向书房内张望。
柳尧范和柳尧哲正你一言我一语抱怨父亲。
“阿秋从小顽劣乖张,老爷一直听之任之才会发展到如今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她若是个儿子,我们这些做兄长的见她有上进心,难道会不尽力拉扯吗?自己不争气投错了胎就该安分守纪,实在想作死也只该自个儿受着,凭什么连累我们?”
“老爷,我们柳家的先祖牧豕听经,孳孳不息积累了十几代才建起这诗礼官宦门第,如今就这么被一个不孝女毁了,叫我们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柳邦彦嗒焉自丧地缩在椅子上,也在默默向祖先忏悔。
二子的怒气都源于对死亡和落魄的惧怕,他们削尖脑袋汲汲营营半辈子才挣来官职家业,就快因妹妹的叛逆行为毁于一旦,都情不自禁做起马后炮,指责父亲没早些大义灭亲。
见柳尧章进来,转头责骂他这败家的帮凶。
柳尧章无视他们,向柳邦彦揖拜:“老爷,孩儿决定明早去宫门外跪求陛下宽贷季瑶。”
兄长们见他火上浇油,联起手躁怒地揪住他。
柳尧范先指鼻威胁:“臭小子,你已经是柳家的罪人了,还想罪加一等?!再乱来我就叫人把你捆了扔柴房!”
柳尧哲也火大:“三弟,亏我当初还把你看成家里的栋梁,谁想你这么愚蠢,身为兄长竟任由小妹摆布,若非你和老爷宠着惯着,阿秋也不会这么放肆!”
柳尧章愤怒地甩开他们,义正词严反斥:“我帮季瑶并非宠她惯她,是因为她做的事也是我想做的!救助忠臣遗孤,扶危济困,惩治奸邪,铲除阉党,阿秋哪一件做错了?二位兄长振振有词教训我们,自己又何尝循规蹈矩?据我所知你们在任上可没少干徇私枉法的勾当,别以为事情没败露就能在这儿装正人!”
他激怒哥哥们,眼看要挨揍。
白秀英和梁氏马氏都跑来劝阻。
柳尧范恐吓白秀英:“弟妹,你男人要出去找死,你不劝住他,回头一纸御令下来,他被砍了头,你和瑁姐也休想好过,铁定跟宋家女儿一样为奴为妓!”
白秀英恼恨他们辱骂丈夫和义姐妹,悲愤道:“多谢大伯提醒,瑁儿她爹和季瑶志行高洁,他们若为道义捐躯,我们娘俩纵受连累也甘之如饴!”
柳尧范气得语塞,梁氏替丈夫抢白:“弟妹你别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欺君之罪是闹着玩的吗?你们不爱惜自个儿性命,我们可还惜命呢!”
马氏也气不过,积极刻薄:“大嫂说得对,要不是阴差阳错与你们做了亲戚,谁肯搭理你们这些疯子。还状元呢,我看撞邪还差不多!”
二女无事时贤良淑德,一触及根本利益都抛下淑女做派泼悍攻击。
柳尧范和柳尧哲这时也不在乎她们失德了,袖手退后让出战场,任由妻子冲锋陷阵。
范慧娘赶来见她们合伙辱骂老三夫妇,气得上前一人狠推一掌。
“这儿是我家,你们凭什么在我的地盘上骂人?真反了天了!”
马氏受丈夫影响,不大瞧得上这后妈婆婆,阴阳怪气讽刺:“太太若是严厉人,且先管好小姑子。她早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了,我们这些苦主喊几句冤怎么了?”
范慧娘二话不说扭身狠狠抽了柳尧哲一巴掌,人们都惊呆了。
柳尧哲捂脸怒问:“我没说半个字,太太打我做甚?”
范慧娘训斥:“你老婆没教养当众顶撞婆婆,我不打你这做丈夫的打谁?你这么守规矩,怎么连老婆都教不好?!”
柳尧哲气恼:“那老三的媳妇更泼辣,您怎不打他?”
范慧娘说:“秀英向来孝顺,从没给过我们老两口气受。你们在外面逍遥自在时都是他们夫妻俩替你们尽孝。你们不心存感激,还雌黄黑白地瞎嚷嚷,我不多打你几下,你都忘记孝悌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了!”
说完抡圆胳膊抽他,柳尧范欲劝阻,也遭呼喝:“他做弟弟的忤逆,你这哥哥也跑不了干系,等我打完他再接着打你!”
柳尧范毕竟不敢直接跟继母对峙,忙冲柳邦彦催嚷:“老爷,太太怕是糊涂了,您还不管管她?!”
范慧娘怒詈:“不孝子,敢骂我老糊涂,你等着,我这就到都察院告你去!”
她作势往门外走,柳尧范和柳尧哲没奈何,只得拉着各自的妻子跪地求饶,柳尧章和白秀英也围上来劝说。
范慧娘牵住他二人的手哭道:“我嫁进这个家整整十四年了,也只有你们和阿秋真正拿我当妈看。我忍气吞声半辈子,今个儿总算活明白了。”
再转身训斥两个狼狈跪地的继子:“我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既叫了我妈,就得守孝道。你们的爹这些年忍辱负重为的都是你们,如今头发胡子都熬成雪白了,却反过来受你们和媳妇埋怨,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她今天与柳竹秋诀别时受了大刺激,方才见柳大柳二及其老婆欺辱丈夫和老三夫妇,积攒的怨气一鼓作气爆发,至少死前要行使一次主母的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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