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庆德帝不想让章皇后再承担皇家祭仪,许太后不得已还得亲自操刀,朱昀曦想到这里正要说几句心疼感叹的话,冷不防听柳竹秋说:“我情愿被砍头也不戴那劳什子玩意。”
他的身体骤然僵硬,下意识侧头观察她的表情。
柳竹秋一脸松快地迎接惊怒:“您怎么这样看着臣女?”
“……你也太大不敬了吧。”
他摸不透她的想法,先狐疑责备。
柳竹秋忙离开他的怀抱作势磕头。
“臣女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敢蔑视天家。”
朱昀曦心绪烦乱,柳竹秋如此直白地唾弃后妃身份,再次强烈表达了对入宫的抗拒,他想避开这话题就不能较真。
“行了,我没怪你,我也不喜欢穿冕服,每次都像被巨蟒缠身。”
“您是太子,生下来就免不了这些礼仪。”
“一年就那么六七次,也还好。”
“除了庆典日常的繁文缛节也很多吧,殿下这么辛苦,臣女很为您心疼。”
柳竹秋娇滴滴搂住他,借甜言掩护补刀:“像臣女这种不懂规矩的野人,只消过上一天那种日子就会郁闷到自尽。”
朱昀曦抓住她背后的衣衫扯开几寸,严肃质问:“你今天怎么老是话里有话?到底想说什么?”
他满眼焦躁不安,像踩中捕兽夹的小兽。
柳竹秋本能地心疼,赶紧狠狠压制下去。不争气也没办法,数年来源源不绝投入的感情,不可能在短期内蒸发。
但这并非情侣间的矛盾,她在跟能随时毁灭她的强权对峙,自保尚且艰难,哪有余情怜惜对方?
是他先狠心算计,我不过见招拆招。
“殿下总叫臣女不必拘束,可臣女说话一随便您又生气犯疑,往后可别再怪臣女生分。”
她先发制人赌气躺倒,玩心计朱昀曦毕竟是她的学生,想她往日时常一阵一阵阴阳怪气地说话,可能停职后心情郁闷才拿他撒气,想通后赶忙爬到她身边拍哄。
柳竹秋伸手挥挡:“臣女头疼了两天,刚才咬着牙挣起来接驾,现在晕得睁不开眼,求您别闹我了。”
她的毅力也有限,此刻不止恶心太子,更恶心自己,盼他快从眼前消失。
朱昀曦见她皱着眉头,看来真的很难受,不免着急心疼。
“我前几天也伤风头疼,御医用艾条炙了炙阳谷穴就好了。你也试试吧。”
他开门叫侍从取来艾条,在暖炉里点着,为柳竹秋炙穴前,先将烧着的一端对准自家左腕上的阳谷穴。
柳竹秋问他在干吗,他认真调试着艾条到皮肤的距离说:“这艾条离得太近会烧出泡,远了又没效力,我先试好距离再给你炙。”
他觉得柳竹秋不肯顺从的原因是嫌得到的宠爱不够多,故而加倍呵护她。
柳竹秋一阵难过又一阵恐惧,这男人有心善待人时心细如发,体贴入微,翻起脸来又绝情绝义。
那日她听白桃说他设计除掉池绣漪,过后细加打听,池绣漪骑的那匹疯马玉乘黄还是太子平素最喜爱的。
他为避嫌疑,可以让无辜的爱马送死。
柳竹秋想象朱昀曦过去也像照护她这般温柔耐心地照护过那匹他亲手养大又亲手杀害的马儿,便不可自抑地预感将来她会受同样对待。
做他的妃子就完全沦为附庸了,别说实现理想,连生存的价值也会一点点丧失,迟早秋扇见捐,下场凄惨。
她装睡一个多时辰后朱昀曦依依离去。
下午陈尚志回来了,已换穿了簇新的便服,抱着白天穿过的太子冠袍对柳竹秋说:“云公公说殿下把这身衣服送我了,你替我收着吧。”
春梨接下包袱,柳竹秋让陈尚志坐到身边,问他这一天的见闻。
陈尚志说他先跟云杉和侍从们去了大悲岩观音寺,和太子妃一起拜完菩萨,寺里的主持来陪茶,云杉说他嗓子不舒服,都由太子妃负责相谈。午时在寺里用过斋饭,到正殿听尼姑们为他们诵完祝福的经文便回来了,全程都没人识破他。
柳竹秋问:“太子妃娘娘跟你说话了吗?”
陈尚志摇头:“见面时娘娘只对我笑了笑,之后时不时让身旁的宫女拿果子给我吃,好像当我是小孩子。”
春梨吃吃笑道:“外面人都以为你是小傻子,怕你突然闹事,可不得时时哄着你吗?”
陈尚志开朗自嘲:“所以做傻子也有做傻子的好处。”
他忽起疑问:“太子妃娘娘体格很健壮,以前是不是习过武啊?”
这是柳竹秋听过对冯如月最违和的评价,放下举到嘴边的茶碗,问:“你看到的真是太子妃吗?她本人应是娇小玲珑,弱不禁风的。”
陈尚志说:“瞧着是很娇小,可她挺着个大肚子,跪下拜佛时半点不吃力,起身时也没费什么力气。我在家看婶婶们怀孕到那个时期,走路都得两个丫鬟搀扶,见她那样有精神就想她身子应该很壮实。”
柳竹秋久不见冯如月,单靠陈尚志描述想不出她的现状,猜测说:“娘娘这胎来之不易,太医院一定想尽办法帮她保养,体质因此增进了吧。但愿她能平安生产,最好生个男孩儿,将来后宫方可安定。”
她既然知道冯如月怀孕了,便按礼节写了封问候信。过了几日,冯如月回信,竟说她早产了,孩子生来便是死的,让她切勿对外提起她怀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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