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些近两年才逃亡过去的人不肯返回原籍呢?”
“新建州县需要大量工匠劳力,可从这些人的家族中抽取人员参与工程营造,其余人准其留下垦荒。待工程完结再令其附籍。”
这样安排老百姓尙能负荷,朝廷也有利可图,是笔公道买卖。
庆德帝化嗔为喜,大方褒奖:“晴云能谋善断,真如神医妙手可愈顽疾啊。”
命人记下柳竹秋所献方略,交部合议。
这场对话相当于一次铨选,他认为温霄寒完全有为官的资格,问他为何迟迟不参加科举。
柳竹秋说:“草民生性散漫,不惯拘束,大概还得多等几年才能沉定下来,到时再求功名更稳妥。”
庆德帝想到他行事刚烈,放荡不羁,是不宜闯荡官场,可放着这棵好苗子不栽培又着实可惜,便采取折中之道,下旨:“你屡次进谏有功,对国事政务也颇有见地。朕今日封你为正七品承事郎,许你上书言事。”
承事郞是散官,无职权,但可享受同品级正官的俸禄,能向各衙门递奏疏,为国政建言献策。
柳竹秋喜出望外,连忙叩头谢恩。
庆德帝笑赐平身,对朱昀曦说:“晴云的官服就由皇儿替他置办吧,许用织金妆花。”
朝廷对官员官服规制有严格限定,各个品阶对应不同质地的衣料,织金妆花是五品以上才能使用的,皇帝许其破例实属荣宠。
朱昀曦看了看柳竹秋,对庆德帝说:“此人好简素,官服做得太奢侈她反而不喜欢。”
庆德帝听了更称心,起身走下御座,伸手握住柳竹秋的手。
长者携幼者之手代表喜爱,冠以君臣身份更是隆恩浩荡。
柳竹秋尴尬,朱昀曦也看急了眼,但二人都不敢形之于色。
庆德帝这举动纯是怜才嘉奖之意,对柳竹秋笑道:“晴云有苏秦之辩才,萧何之能事,云长之忠义,将来定能成为国之砥柱。朕恐怕看不到你秉轴持钧,致身鼎铉④的那天了。望你守正不回,将来竭忠尽力辅佐太子,做一个社稷之臣。”
这番话俨然旱中甘露令柳竹秋心花盛放,立刻跪拜受命。
她这里兴高采烈,朱昀曦那边却直犯嘀咕。
父命圣旨皆不可违,且效力持久,万一柳竹秋今后拿这条来反抗他,他怕是要担上不孝之过了。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吕蒙正《破窑赋寒窑赋劝世章》
②林钟是六月的别称。
③出自杜甫《丽人行》
④秉轴持钧,致身鼎铉:指居于宰相之位。
第一百一十章
柳竹秋到三哥家同他们分享封官的喜讯。
柳尧章听说皇帝采纳了她针对荆襄流民的安置建议,直称此举功德无量,端端正正起身向她揖拜。
柳竹秋连忙起身还了一揖,因这份成就欢欣鼓舞。
白秀英说:“那些流民就地附籍了,以后那边就不会再发生动乱了吧。”
她一提醒,兄妹俩的高兴劲儿都似昙花凋谢,各自怅叹。
柳竹秋说:“当今天下藩王豪强竞相兼并土地,田地归到他们手中是不向朝廷纳税的。地方政府不能坐视税收减少,于是将缺失的赋税摊派到老百姓头上。那些因豪强吞并土地已无立锥之地的贫民如何负担得起田税徭役?可不得离乡逃亡吗?不遏制土地兼并趋势,就会继续产生新的流民,只荆襄地区是容纳不下的。”
白秀英泄气:“连你这办法都治标不治本,那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前途呢?”
王朝的分封制不断制造新藩王,他们和地方豪绅欲壑难填,持续挤压百姓的生存空间。等到民怨沸腾,积重难返,就会爆发一场势不可挡的动乱来摧毁整个统治阶层。
柳竹秋读史书,几乎历朝历代的治乱兴衰都逃不出这一规律。此刻这个国家也正行进在消亡的路上,虽说来日方长,但想到那避无可避的终点,她就提不起精神了。
为什么他们这些有志之士非得为这个注定腐朽没落的王朝效命呢?
“要是家天下的制度能改一改就好了,回到三皇五帝时代,帝位采取禅让制,每隔一段时间就换有德行的人来执掌天下,那样方可长治久安。”
她自言自语吓坏柳尧章,他急忙起身去将门窗关得更严实,返回来低声教训:“你又提这种杀头的话,莫说老爷,我听了都得骂你。”
柳竹秋反驳:“三哥觉得我这话不对么?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瞧瞧我们现在所处的世道,一切都‘徇私’,独亲其亲,独子其子,想尽办法将财物据为己有,所作所为都为了谋求私利。这样如何能实现大同?”
她占着十足的道理,柳尧章辩不过,唯有喟叹。
白秀英抱着侥幸对柳竹秋说:“太子殿下那样宠爱你,你以后何不向他建议削藩,限制豪强夺地。”
柳竹秋失笑:“他再宠我十倍,听了这些话也会砍我的脑袋。”
藩王是皇室的后盾,任何削藩举措都会引发藩王集体反对,稍不小心还会逼出第二个靖难之役①。
限制豪强更是难上加难,每一朝的豪强势力都与皇帝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直白的说就是皇帝掌权的保障。谁会冒着失去权利的风险剪除自身羽翼?
归根究底还是那句话:腐败的根源在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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