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德帝偏好道教,皇宫里养着许多炼丹烧汞的道士,其中数黄羽最得宠。此人精通方术,助皇帝扶乩问卜,时有灵验,被封为‘清霄保国宣教高士’,能随意出入禁苑。皇亲国戚,阁老尚书都尊称他“老神仙”,普通官吏见了他还得下跪磕头。
真修行者都清心寡欲,那流连红尘的自然放不下名利心。黄羽既得圣眷,皇家的丰厚赏赐仍不够他受用,还广设道场道观大肆欺诈善男信女的钱财。
西直门内的弓背胡同有座忠烈祠,里面供奉着本朝开国百年来的五位忠臣,建祠三十余年祭祀不断。
近日黄羽的弟子打起这忠烈祠的主意,想将其改建成道观使用。
这些“传奉官”①办事不按章程,只跟工部打声招呼就领着工匠来占祠堂。街坊们对忠烈祠感情深厚,不敢当面阻止,悄悄跑去向县令萧其臻求告。
萧其臻立刻带人前去过问,见施工者拿不出朝廷的批文,便严令他们修复已被毁损的建筑物,未经官府许可,禁止侵占祠堂。
区区六品芝麻官怎入得了人家的眼,两方一言不合直接动起干戈。当街殴打官员等同造反,萧其臻果断命令手下人高呼:“抓反贼!”
附近居民恨透这帮飞扬跋扈的道士,听到县宰号令,踊跃操家伙助阵,协助官差将一干人等绑缚县衙。
柳竹秋听到这里拍手大笑:“这萧大人瞧着木头木脑,竟还有这振臂一呼的决断。”
柳尧章说:“你不了解载驰兄,可千万别小瞧他,他这人真是刚正不阿,品格节操都可与董宣②媲美。”
“好了好了,你别见缝插针夸奖他了。他得罪了黄羽的门徒,定会被打击报复,如今是什么情况?”
柳尧章苦叹:“黄羽自知门人理亏,便授意科道官③找别的理由弹劾载驰兄,诬陷他收受贿赂,徇私枉法。”
如今言官里败类不少,见了权奸贵恶畏首畏尾,尽逮着忠良之士拈过拿错,为争名逐利,甘做奸佞的鹰犬。
幸好庆德帝还不算太昏庸,记得萧其臻是探花出身,官声良好,其祖父还在他继位之初时担任首辅,翊佐之功甚勋,因此接到奏本后诏令都察院彻查。
都察院派人将萧其臻里里外外查了个遍,没发现一毫违法之事。庆德帝又通过身边的近侍了解了事情起因,这才确信他是冤枉的。
柳尧章说:“这事还多亏了陈阁老,若非他疏通关系,以圣上对黄羽的宠信,又有谁敢为载驰兄说话呢?当初你那样气陈阁老,若真把他气出个好歹来,不止朝廷损失一员栋梁,我们这些后辈也少了层庇护。”
陈阁老就是差点做了柳竹秋公公的户部尚书陈良机。老先生人比较正派,外面却裹着一层滑不留手,圆不溜秋的世故,朝中无论奸邪善恶他都能相安无事,人送外号“陈泥匠”,取泥水匠善抹平之意。
内阁向被唐振奇的党羽把持,正直之士难以立足。陈良机却安稳呆了七八年,秘诀就是因循隐忍,左右调停,没跟奸党沆瀣一气,有时遇到好人受迫害,还能量力救扶。逢迎周旋之功力朝中恐无人能望其项背。
柳竹秋当初只求解除与陈家的婚约,并没针对陈良机,被三哥教训也不还嘴,只问萧其臻的事是否还有下文。
“陛下知道载驰兄得罪了黄羽,命他去当面道歉。载驰兄不肯,我们这些朋友怕他担上抗旨的罪名,商议要集体去劝说呢。”
“唉,他可真是个强项令啊。”
柳竹秋之前认为萧其臻古板,可古板与骨气搭配倒一下子交相辉映起来,当下打定主意找他合作,共同对付蔡进宝。
“三哥,你去跟萧大人说,我有要事找他商量,过几日就去登门拜会。”
柳尧章惊喜:“那你何不同我一道去见他?”
不等妹妹白眼,便自己猛拍嘴,笑道:“是三哥糊涂了,那你准备何时去?”
“再过个三五天吧。”
柳竹秋估摸太子能在三天之内揪出投毒者,约好第四日在温霄寒家等他的消息。这次来送信的是侍卫单仲游。
他说他们前天回宫后就照柳竹秋的安排,先让云杉假传朱昀曦口谕召集东宫全体侍从,宣称有人在太子的饮食里投毒,要众人相互检举揭发。
风波闹大后陈维远现身,指责云杉无中生有。
二人气势汹汹唱了段双簧,朱昀曦再压轴登场,詈叱云杉假传口谕造谣滋事。
云杉大声喊冤,说他当真发现一只水壶里的水有毒,只是不小心打翻水壶,遗失了证据,恳请朱昀曦彻查。
朱昀曦一句不听,说他害了失心疯,命人拉下去责打五十板,打完再绑到堆放旧物的空院里过夜,好使其清醒。
云杉挨板子时兀自叫嚷:“真有人毒杀殿下,奴才已找准嫌疑人,求殿下容禀!”
朱昀曦得报后发话:“他若不是真疯了,在外面晾个一夜总会清醒,天亮后还这么说的话,就带他来见孤。”
那空院地处僻静,日常无人进出,朱昀曦也没派人去看守云杉。半夜,有个人偷偷溜进去,企图用湿毛巾捂死云杉,被早已埋伏在一旁的单仲游擒获。
“那小竖④叫李林,是个乌木牌⑤,专管东宫的食具器皿,我们在他的居处搜出一瓶雷公藤浸液,这厮大概是将毒液涂在食具内部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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