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鲁生受宠若惊,痛责自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忙向她赔罪。
柳竹秋毫不介意,陪他欢快嚼饮,先聊些乡情风俗,再谈些家长里短,气氛逐渐圆融,竟开始称兄道弟了。
张鲁生粗犷莽汉,高兴起来话就直接,指着她腰间系的玉璜荷包说:“温老弟这个荷包精致得很,不知在哪儿买的,某也想买一个送给浑家。”
柳竹秋先前在锦云楼遭褚公子胁迫,宋妙仙说她可能冲撞了煞神才遇此灾星,拿出太清观求来的辟邪玉璜给她佩戴。玉璜下坠着她亲手缝制的大红鲤鱼荷包,样式新颖别致,上面布满金线绣成的细密花纹,点缀珍珠金钿,十分富丽喜人。
柳竹秋早发觉张鲁生一直在留意这荷包,若不是宋妙仙给的就解下来送他了,暧昧笑道:“这是别人送我的。”
张鲁生马上领会是相好赠送的,忙打哈哈混过去。
柳竹秋趁机放下筷子,看着他的脸说:“张兄,小弟有句冒昧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只管说便说。”
“小弟粗通医理,看张兄的气色……是不是经常觉得后背和颈椎酸痛难受?”
她得高人指点,谙熟针灸艾炙之术,古往今来的医书也读过若干,治点头疼脑热的小病不在话下,靠这特长打通过不少人际场上的关节。
张鲁生惊讶:“老弟还有这本事,你说得不错,某这肩颈病害了好几年,看过好些大夫都不管用,近来还越发严重了。你可有法治得?”
柳竹秋说:“张兄习武之人,筋骨灵活,按说不会得这类病。再容小弟胡乱推测,你是否经常接触寒湿之物?”
张鲁生又惊:“某以前是水军,一年四季下河操练,冬天也不间断。前年调任锦衣卫不用操练了,但十多年的习惯一时难改,仍一有空便下河游几个来回,到了三九天河面结冻,就拿斧头凿开冰面,然后照游不误,那河水算不算寒湿之物?”
“这便是了。《黄帝内经》里讲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若冬季不休息保养,就会直接损伤肾气。肾伤了便藏不住精气,精气泄露导致阳气衰弱,让大量寒气聚集在体内。更何况你还在隆冬时节下河游泳,须知要克化那么多寒邪又得消耗大量阳气,久之就会淤血堆积,气脉不通。肩颈疼痛都只算小病,长此以往还将酿成重症,危及性命啊。”
柳竹秋引经据典分析病情,不由得张鲁生不怕,赶忙求她救治。
她劝他戒掉冬泳,当场写下一个行气化瘀,祛湿助阳的方子,说配合艾炙治疗,十日内可缓解疼痛,坚持三个月即可拔除病根。
得施药石,张鲁生对她感觉更亲近了,觉得这书生有才有貌还平易近人,不狠狠巴结对不起祖宗,拍胸脯允诺:“某没别的本事,就好帮忙,老弟今后有难处只管来找某,某一定尽力而为。”
柳竹秋将外面的枝蔓都剪干净了,当晚带着春梨返回柳府。
继母范慧娘闻报,等不及她来拜见,先到二门口迎接,见了她便伸长双手搂住,捧着脸问长问短。看她身子骨大好了,心里的石头方落了地。
她是柳邦彦第三任妻子,原是旧日勋臣家的庶女,家世没落后由亲戚做主许配给年长她三十岁的柳邦彦做填房,至今已逾十年。
当初柳邦彦怀念柳竹秋的生母赵氏,恐将来移情,续弦时对照赵氏的特点给媒婆提了三个反向要求:一、不要舞文弄墨的才女;二、不要花容月貌的美人;三、头脑不必太聪明,口齿也别太灵便。
媒婆不负嘱托找来了范慧娘,她就像比着柳邦彦那三项要求生成的:斗大字识不到一箩筐,相貌平庸,中规中矩,三从四德,挑不出什么缺点,还有个特别突出的优点——知足。
别人酸柳邦彦老牛吃嫩草,她却觉得以自己条件能做诰命夫人已是麻雀变凤凰。唯恐辜负丈夫厚爱,过门后兢兢业业操持家务,巴心巴肝疼爱四个子女。明明三十不到,为贴近后妈的仪态,衣着打扮、腔调神态都刻意向老气横秋看齐。
柳竹秋很可怜她,尽量用孝道来补偿。范慧娘见她聪明能干又是女儿家,也格外倚重。平日事无巨细都找她商量,离了她就像失去主心骨,遇事寻不到章法。
“我的儿,你可回来了,你不在的几天家里尽出糟心事,都快把我给气死了。”
近在眼前的糟心事是:早上柳竹秋那现任泉州知府的大哥寄来一些福建土仪,其中有一罐龙眼蜜饯。范慧娘取出来尝了一颗,剩下的打算分装后送给亲戚朋友。罐子放在后厅堂里,她离开了一阵子,回去发现蜜饯消掉了一小半,定是被下人偷吃了。
“东西是给人吃的,她要是正正经经求我,我兴许就赏给她吃了。我气的是这帮奴才手脚不干净,今天能背着主人偷嘴,往后更过分的事都做得出,非揪出来好好惩治不可。”
她清查出上午在后厅出入过的下人,集中起来审问,个个都说自己是清白的。她找不出证据,又不忍用刑逼供,罚她们跪在院子里,等着小偷主动认罪。
“这都跪了一个时辰了,也不知道那人几时才肯招。”
看她焦愁,柳竹秋挽住她的胳膊笑慰:“太太自来菩萨心肠,那贼奴敢偷东西,就是跪一夜也是该得的,其他人被连累也只能怨他,关太太什么事?”
范慧娘叹气:“话是这么说,可待会儿老爷要请同僚们回家吃饭,那么多人罚跪,家里人手就不够了。阿秋,你快给为娘出出主意,怎么才能把那小偷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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