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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其臻以《礼记》为行事准则,跟未婚女子单独交谈总是别扭,迟疑之际,柳竹秋先开口。
    “萧大人,上次我就想说,您这幅羊公像是赝品啊。落款时间是梁武帝太清元年,可人像腰间挂着鱼袋。鱼袋制度②始于唐朝,南朝时期是没有的,若真是南梁时代的人画的,怎会知道后世的事?不过画工倒是细腻考究,线条流畅圆润,细节生动丰富,似乎是北宋翰林画院的风格,也值得收藏。”
    这幅画是萧其臻一位长辈所赠,他从家里带来挂在这里只为用羊祜自我勉励,压根不在意真伪。见柳竹秋大难临头还有这闲情逸致,不禁替她着急,迈进五步又后退了两步半,低声埋怨:“阁下不知自己已如盲人骑马,夜临深池了吗?”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姑且叫“阁下”。
    柳竹秋转向他,笑容不减。
    萧其臻以为只有青楼女子才会肆无忌惮对男人微笑,受教养逼迫,促刺地收回目光,盯着地面示警。
    “令兄已告知萧某阁下行事的初衷,阁下为救朋友舍身犯险,令萧某由衷敬服。但须知动必三省,言必三思,前日飞花楼一事阁下委实不该这般莽撞。”
    受到教训,柳竹秋语气里掺入些微讥诮:“大人只认为我莽撞,就没想过我是故意的?”
    嫌他惊讶的表情不够纯正,再放出一记冷箭。
    “不止飞花楼,连您在我书桌上看到的那页诗笺也是我有意放在那儿,专等您发现的。”
    “……为何?”
    原因太复杂,柳竹秋懒得解释,也担心交代以后这古板的书呆子会当场在地板上挖条缝隙钻进去。
    都是三哥好心办坏事,非要给她做媒,前阵子成天在她耳边唠叨。
    “你这样不男不女终非了局,老爷不可能让你一辈子呆在家里,迟早会给你找婆家。又或者圣意难测,万一哪天调我去地方上做官,没人再帮你周旋遮掩,你这分身术还如何玩得下去?还是尽早寻个良人,将来靠他替你拯拔妙仙小姐。”
    萧其臻就是现成的人选,柳尧章把他天花乱坠一通吹捧,描绘成举世无双的如意郎君。
    “他祖父做过首辅,父亲也曾是封疆大吏,有这些祖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还有,你知道他当年为什么被选为探花吗?那次殿试,评出的‘三鼎甲’文章其实都在伯仲间。那两位一个年逾花甲,一个天生秃顶。圣上说:‘这三人谁做榜首都没得说,可本朝怎么能有年老头秃的探花?’③,故而御笔圈定载驰兄做了榜三。所以说他的样貌也百里挑一,绝不会辱没了你。”
    柳竹秋不稀罕对方的家世相貌官职高低,只因一事受触动,才对萧其臻生出一点好感。
    萧其臻高中后家里给定了门亲事,临近迎娶,萧太公突然病故,过了一年多,太夫人也仙去了。两年后萧其臻守制期满,正准备跟女方择日完婚,父亲又一病不起,婚事不得不继续延期。
    他那未婚妻林氏从二八少女等到二十出头,成了老姑娘。惆怅光阴虚度,更惧怕成婚不久便年长色衰,为丈夫见弃。成日家胡思乱想,兼受周围人讽刺奚落,慢慢熬成血枯之症。
    等萧其臻服完父丧,得知林氏已药石无医,自疚害了人家,坚决要娶她过门。结果迎亲花轿还在路上,那边已发出讣告。
    有人劝他打马回府,要知道高门女子都不愿做继室,他若为了有名无实的婚姻背上鳏夫头衔,以后再难找到良配。
    萧其臻执意不从,硬是率众来到林家,对着新娘灵柩痛哭祝祭,就在灵堂上拜完天地,把林氏的牌位娶回家,设龛供奉,对外都称“亡妻林氏”,还准备等自己百年后将林氏的棺椁迁到萧家祖坟合葬。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就冲他肯对死人守信诺,柳竹秋答应哥哥与之见面相看。
    那次会面萧其臻的表现挑不出什么毛病,长得平头正脸,气质斯文清正,大致符合外界对他的评价。
    可事后她就是不肯对柳尧章点头,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那点不如意,硬要掰扯只能说对方身上缺少让她怦然心动的魅力。好比给不吃鱼的人端上一盘名厨烹制的清蒸鲈鱼,哪怕食材再名贵,色泽再鲜亮,调味再鲜美,食客也不愿下箸。
    转眼拖到“飞花楼”事发,柳尧章急得团团转,喋喋不休劝她:“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把握过关,就权且信你吧。但这次之后你露馅的风险就更大了,我也不能为了你一个不顾全家老小安危,你必须给自己寻条退路,好歹让我少为你操些心。”
    柳竹秋亏欠三哥太多,也不能否定他对将来的预测。记得小时候在家塾上学,她不断缠着老师发问,问题涵盖诸子百家。
    老师笑言:“你学这么多东西,今后须嫁个文武双全的丈夫,方可派得上用场。”
    她懵然:“我自己不能学以致用吗?”
    老师说:“女人是藤萝,必须依附乔木过活。”
    “我为何不能做乔木?”
    “乔木生长需要大量阳光雨露,奈何人不与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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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姓邪,长年在闺中幻想大千世界有无限可能,直到以温霄寒的身份走出家门,不断看清世道的面貌,才发现女人的生存通道都被各种礼教制度、风俗成规堵死,不借助男人的力量根本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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