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渔见他明白,反问:“那陆公子呢?令尊与令堂就不想你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吗?”
陆承骁听到这话,神色却是一松:“姑娘对我家还不大了解,我少时家中并不富裕,爹娘开明,并没那许多讲究。长嫂是我外祖村里的一个姑娘,大哥去外祖家时遇见,自己相中的,家中也只是寻常,爹娘作主替他聘下了。”
“二嫂娘家是县里开粮油铺子的,镇里人约莫都道是我家去县里开了个铺子,所以爹娘替二哥择媳的条件也高了,实则不然,二嫂亦是我二哥自己看中,央了爹娘去下的聘。”
他笑望着柳渔,眼里都是熠熠的光:“我大哥二哥娶的都是自己心仪之人,到了我这里,自然也是一样的,我心悦姑娘,家父家母自然也会支持、尊重我的选择。”
柳渔看着陆承骁,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真是出奇的准,还记得初见时就觉得他君子如玉,那时只是第一印象,而今再看,是真真品性如良玉一般的少年。
赤诚、干净、温暖,仿佛通身都蕴着美玉的光辉。
柳渔太清楚陆承骁此时的求娶若是能成,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可以不用与柳家几房人斗智斗勇、与虎谋皮,意味着她除了李家和逃跑那两条路,还有一条更光明的坦途。
然而她可以坦然的去和李爷谈交易,却会因陆承骁的良善正直而不忍。
因为交易是彼此都付出了,而陆承骁,她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却会将他拖进一个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泥潭。
柳渔很想牢牢抓住他,心里却愧疚到颤抖。
最后的挣扎,是点醒他,给他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也让命运去做一次选择。
她看着陆承骁,缓缓地摇了摇头,把心里的话以一种微缓的语调说出:“你不知道,你并不清楚娶我意味着什么,远不是门不当户不对那样简单。”
见陆承骁疑惑等下文,柳渔肃了神色,眼里蕴着陆承骁看不分明的冷厉和嘲苦:“你将面对的是,有一堆人撕扯着你,绑架着你,试图扒在你身上吸血。”
“陆承骁,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我,你看到的或许只是这张颜色足够好的脸,只是我愿意让你看到的光鲜一面,你可曾想过,你抗拒不了的或许只是这张皮相,可曾想过,藏在光鲜之后的,或许是一窝子甩都甩不掉的烂泥。”
她唤了陆承骁名字,直视着他:“而容颜会老,花也总有凋残的时候,甚至或许我还未曾老去时,你已经看得腻烦,可我身后那些血蛭,你却再也甩不脱,这样,你还想娶我吗?”
柳渔一字一句说了,说完后,便看着陆承骁神色,静待着他的答案。
她承认她的卑鄙,因为自己的艰难,看似磊落的把情况摊开在陆承骁面前,实则是哪怕清楚知道沾上柳家就是沾上一个黑泥潭,也期盼着他能甘心情愿跃下来。
陆承骁既没有满口应了,也没有犹豫很久,他只是从前的心结豁然全解,所以,她所有的算计,都只是因为处境太过艰难。
“我愿意!”
满心里只有疼惜,这愿意二字说得半点不曾犹豫。
柳渔却阻道:“不急,关乎终生,公子细想想的好。”
陆承骁急了:“柳渔,我很确定……”
“陆承骁。”柳渔打断他,道:“天色太暗了,你送送我吧,到柳家村还有一段距离,你再想想。”
这是她最后一点良心。
陆承骁静默了下来,而后点头:“好,我会仔细思量再答复姑娘。”
他把和柳渔用过的两个拜垫搬回神龛前,又确认过火堆边没有能引燃的东西,这才与柳渔离开这里。
两人一路走着,柳渔始终沉默,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安静思考。
陆承骁也把心里的话想了一路,直到离得柳家村近了,忽然想起他在山神庙中说要娶柳渔时她的反应。
初时,似是动容的,后来是哪里不对,她眼里的光似乎黯了下去。
陆承骁确定自己应该是没看错的。
他回想自己说了些什么。
——你信我,你想要好的生活,我给你好的生活,我会努力,以后必然比现在的日子还好,一定不让你因今日的决定感到后悔。
你想要好的生活……
陆承骁蓦然僵住,有什么轰然一下砸在他神魂里,他陡然明白了是什么让柳渔眼里的光黯了下去。
是偏见,是先入为主的印象,是他把柳渔框定住的一个既定印象。
他以为他早已经放下、不在意了的东西,原来一直还深藏骨血,不知什么时候被触发,在无意识中就带了出来,甚至于他自己对此毫无所觉。
可却是扎扎实实的刺了柳渔的心。
陆承骁整个人懵住,脚步还下意识的跟着柳渔行走,脑中却只剩下一片混乱。
他可还做过什么?
是了,柳渔落水时,他把人救上来后,因着陈昇母子的对话,他下意识的生出了柳渔在设计陈昇,为了坐实和陈家的婚事的念头。
可他忽略了,柳渔那样怕水,她完全不会水,渝水河的水又湍急,天色全暗了,一入了河,若非他水性极好,换个旁的人许是都未必能顺利把她救上来,柳渔怎么会为了谋一桩婚事拿自己的命去赌。
一抹凉意攀进他心里,而后递达向四肢百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