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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卷授业的他,鸦鬓簪花的他,一面沉思一面伸着手指在裙带上绕啊绕的他,拿戒尺训人却被戒尺硌疼了手心的他,因熏香选得不称意而罚人抄书的他……
    或许早在许久许久以前,早在萧鸣棹尚不懂情为何物之时,便已一往而深地、无法自拔地爱上他了。
    ——
    萧鸣棹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自正堂始,将东西共五间房一一察看,桌椅陈设都是再寻常不过。
    原本平视的角度逐渐倾斜,覆斗形的重拱藻井赫然在目,雕龙浑金,十八只牡丹花头灯座在外围拱卫着五爪金龙,飞带延伸,九瓣莲灯一环一环,直至十八只麒麟压住尾端。
    他双目一眯。
    房中所有桌案垒起,九丈高的藻井触手可及,萧鸣棹手掌将麒麟、莲灯、牡丹花座一一握过,仍一无所获。
    他伸长手臂去够正中的金龙,却发现这藻井太深,离龙头仍有半尺之距。
    于是纵身一跃,整个人离了落脚的桌面后悬在半空,正将龙头包裹在掌心。
    果然是可以转动的。
    萧鸣棹向南稍稍一拧,便听堂中悬挂的孔圣人画像后传来「咯」一声轻响。
    他飞身而下,将画像自下而上撩起,便见其后墙壁内嵌着只木屉,伸手拉开,俨然是一只被完美拆分的琉璃九连环。
    此环卫寒阅当年已然解开,因而萧鸣棹拉开木屉的一瞬,栽绒金线地花卉银线边地毯便随着骤然下陷的地面而沉下去。
    萧鸣棹轻功在身,自然不惧这一丈高的距离,落地后见三壁皆为坚石,仅剩的那一面的酸枝木壁上凿有一整面凹陷的小槽,半数孔洞插着黄杨木弦轴。
    这弦轴或许是胡琴,是阮咸,是月琴,是柳琴……是琵琶。
    他近乎福至心灵,拔下所有弦轴,按着「阅」字结构一一插丨入。
    最后一画竖弯钩结束,手中弦轴用尽。
    萧鸣棹伸手一推,木壁随之转了个直角,现出内里的密室瓤来。
    九十九颗夜明珠将这阴暗的地下映得灿若白昼,萧鸣棹缓步踏入,满眼皆是同一人穿过的衫裙袍履,用过的笔墨纸砚、鞭剑弓矢,以及这同一人的画像。
    他仿佛在这小小一方天地内,再度回味了一番卫寒阅的少年时。
    自墨迹的陈旧程度来看,或许并非当日所画,而是在若干年后,在作画之人意识到……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按着回忆中的景象一笔一笔勾勒而成。
    小小的卫寒阅缩在书卷后头偷偷打盹的模样,挽弓搭箭时英姿飒爽的模样,抱着小兔子与小狸奴在原野上飞奔的模样,殿试时眉眼青涩却比所有人都从容自若的模样……
    此后画面渐渐越来越多地出现背影,大抵这作画人也晓得自己的念头见不得光,故而连正视卫寒阅的面容都不敢。
    最大的一幅,是卫寒阅提着笔,往一只正沉睡的、青面獠牙的异兽面上画完两撇胡须的一刹。
    从天真烂漫,到芝兰玉树,不含半分猥琐轻亵,仿似只是如实地记录着他一日日长成的数载岁月。
    最出格的也不过是卫寒阅小憩时,一只畸形如出自异兽身上的大掌轻轻搁在他发顶……
    可这千万张画、满室卫寒阅丢弃的旧物,连卫寒阅簪过的花都被压干裱起……哪里算得上坦坦荡荡、心无杂念?
    萧鸣棹目光落在西墙侧的书案上,除了厚厚几沓卫寒阅的手书废稿外,还有一枚狮钮融盖石私印。
    融盖石章……是昌京约定俗成的定情之物,赠与心上人,可保三世恩爱。
    一世不够,还要求来世,来世的来世。
    他步伐僵硬地挪过去,将那枚芙蓉色小章倒过来,只见印面上篆书四字——
    “吾爱寒阅。”
    吾爱寒阅。
    萧鸣棹难以承受般闭了闭眼,融盖石在握紧的拳中碎成齑粉。
    这间密室的主人,除了……除了画上那只异兽外不做他想。
    萧鸣棹只觉荒唐,那个已经死去九年的人,居然对一个唤他「萧叔」、小他十八岁的晚辈,生出如此悖逆人伦的情意。
    好在卫寒阅一无所知……好在他一无所知。
    ——
    卫寒阅察觉这几日萧鸣棹举止很是怪异。
    时不时便神游天外,研墨时不知添水,熬汤时险些将小厨房烧了,尚未披上外袍便拿过蹀躞带要系……
    若非晓得不可能,还真要以为萧鸣棹是春心萌动、害了相思病了。
    这夜卫寒阅回府,见府门前这条路的梧桐树上的红灯笼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以鲛绡为灯罩的夜明珠,每一颗都如儿拳一般大。
    敢往令昭王府这条道上走,还敢将萧函谷留下的所有灯笼都换掉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若说萧函谷的灯笼是正午赤日,那萧鸣棹的夜明珠便是溶溶皎月,各有千秋,说不上哪个更合卫寒阅心意。
    可毕竟死者为大,他心中还是更倾向于萧函谷一些,况且长辈的拳拳爱护之心,总是教他不忍辜负。
    故此旦日早朝后,他便与萧鸣棹道想将原先的灯笼换回来。
    萧鸣棹闻言面色却有些不自然,只强笑道:“哥哥不喜欢夜明珠吗?”
    卫寒阅摇头:“这倒没有,只是那灯笼毕竟是先帝遗物,留着也是个念想。”
    萧鸣棹轻声道:“那倘或先帝尚未大去,哥哥会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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