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早在去年冬日里逃难至云城时,彼时瘟疫刚消停下来,又立马赶上了冰灾雪灾,难民们在逃难途中大片大片的相继被饿死冻死,逃难的路上远远望去,一座座竟全是冻成了冰雕的难民们。
那时,他们意外帮了一商贩推车,推卡在雪地里的骡子车,那商贩见宝儿机灵可怜,便一时心软欲将他带回云城在他铺子里当个跑腿火夫,只彼时宝儿死活不肯,又加上元老根夫妇见那商贩五大三粗,心有顾忌,便心生犹豫,故而错失了这一机会。
事后,每逢灾难时,夫妇二人都悔不当初,并每逃难至一座城池时,半路上夫妇二人都在不漏痕迹的精心挑选,打探着,而这一回,宝儿更是死里逃生,他生怕阿爹阿娘又要旧事重提,打起了不该有的打算。
“阿娘,你跟阿爹不许丢了宝儿,宝儿哪儿也不去,不就是一口锅么,大不了,宝儿将那锅夺了回来便是,宝儿吃了这馒头便立马好了,保证不当阿爹阿娘的拖油瓶!”
宝儿正拼命说服着吉婶,这时,草庙村几个当家的回来了,草棚里的几个小孩儿撒腿去迎,宝儿远远瞅见几个当家的在难民窝入口的地方停了下来,似在激烈的商议着什么,其中一人便是元老根。
元老根抬着眼直直朝着宝儿他们这个草棚方向探着,看到宝儿醒了,元老根黝黑的老脸上泛起了一丝大喜,正欲匆匆迈步而来,却又被黑娃他爹拦了回去。
元老根只得复又返了回去,却频频扭头朝着宝儿母子方向探着。
不知在商议着什么,起先十足激烈,渐渐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了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宝儿忍不住爬了起来,正要不顾吉婶阻拦撒腿跑过去,这时,只见那一行人商议完毕,三三两两往自己的草棚赶。
“阿爹——”
宝儿吃了东西,有了力气,飞速迎了过去。
元老根紧紧拽着宝儿的胳膊,目不转睛的盯着宝儿的小脸道:“好,好,好,醒了便好。”
话一落,元老根将身子一低,在元宝儿跟前扎了个马步。
元老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冲着宝儿道:“上来。”
宝儿咧嘴一笑,一脸熟稔的爬上了元老根的背。
元老根性情沉默寡言,只背着宝儿一步一步朝着自家的草棚跨去,只走到了自家门前,却见元老根抿着嘴,一直驮着宝儿在背上,久久不肯将他放下,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元老根这才冲着吉婶沉声开口道:“东西都收拾妥了么?”
话一落,却只见吉婶飞速将脸别了过去,只闷声哽咽了起来。
宝儿一愣。
第4章
“哪还有个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不知过了多久,吉婶背对着父子二人偷偷抹了泪,闷声说了这么一句后,只咬牙将藏在草垛里的那个包袱摸了出来,却只将包袱抱在怀里,只用力攥着。
元老根抬手去接,吉婶却死活不愿撒手。
“阿娘,咱收拾包袱作甚?”
“阿爹,咱这又是要赶路了么?可咱不是才刚到了元陵城么,这儿多好,粥是用大白米熬的,稠得紧,香得紧,还给了馒头,还给咱们这些难民们搭了棚安置咱们,可见这元陵城的太守大人跟那些个贪官污吏们不一样,不会对咱们放任不管的,定会妥善安置咱们的,对了,宝儿还听说是太守大人的儿子救了宝儿,可见那太守大人一家子都是个好的,咱不能就留在这儿么,咱们千辛万苦的逃难,好不容易才赶到这里的,能不走了么?”
宝儿趴在元老根背上,一脸警惕的问着,语气透着些许恐慌及小心翼翼地味道。
宝儿这话一落,却见元老根和吉婶二人相顾无言。
周遭静悄悄的,无一人回答宝儿的话。
良久,吉婶忽又将脸别了过去,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双肩乱颤了起来。
至始至终,吉婶都不敢再多瞅上宝儿一眼。
“是啊,那太守大人定是个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元老根闷声说了这么一句,片刻后,只忽又将腮帮子一咬,道:“好了,老婆子,甭哭哭啼啼的!”
元老根忽而咬着牙关弯腰将包袱一把从吉婶怀里拽了过来,随即一手拽着包袱,一手徒手背着宝儿便一鼓作气似的朝外大步踏去。
“宝儿——”
吉婶见状,只忽而瘫坐在草垛上,朝着元老根背上的宝儿背影急急撕心裂肺的哭喊了这么一声。
许是吉婶这哭喊声透着一丝浓重的绝望和不舍。
周围几个草棚里的人全都探头看了过来。
“阿爹,你不要宝儿了么?”
这时,只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一脸平静的问着。
元老根脚步嗖地一停。
“阿爹,你真的不要宝儿了么?”
元宝儿竟难得不哭也不闹,只双手紧紧抱着元老根的脖颈,又缓缓重复问了这么一句。
元宝儿的声音软糯好听,清脆又软绵,像是乡下最动听的黄鹂鸟,又像是软软糯糯的小猫儿声,他以往时常嫌弃自己的声音娘们兮兮的,往日里时常故意扯着嗓子呀呀叫嚷,换做别人一准叽喳吵闹,可从元宝儿嘴里蹦出时,从来不觉呱噪。
还是头一回听到他的声音这般平静,这般空灵。
安安静静的,也干干净净的,像是一缕山泉,一下子直浸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