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一年里头最热的时节,高林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消息,说是有个姓孙的炮兵团长府里招家丁,他撺掇着陆竞云与他一同去,“不然你到哪认识军中的人嘞,不读军校,直接去做低阶士兵,在战场上做人肉炸弹,俄才不要,俄家里再怎样也不缺那卖命的钱。”
陆竞云蹙起眉头,他有些犹豫,“但是这样一来,如有机会从军,势必要成为他的爪牙。你想过没有?”
高林反驳,“你还有别的办法?咱俩同年出生,今天再不成,可就没机会了。再说,俄们在军校三四年的时间,这里头变数还多着咧。”
“日后真倒到另一头,就等于背信弃义。”陆竞云虽然佩服他敢作为的胆识,当下却不能认同高林的观点,军队内部的这种纷争,总能叫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时陆汝兴是鲁东商会的会长,但出了事情之后,商会的那群人散得比谁都快,落井下石者亦不在少数。
“俄在俄们县城那群娃里就算是轴的,你咋比俄还轴。”高林抓摸着自己剃的短短的发顶,“按说介绍信都不应该有的,可你有啥办法,还得循人家规矩来嘛。”
陆竞云沉默了,继而他打算逼自己一把:“倒是我不懂变通了。”
二人打定主意,就收拾利落去孙府管家那里报名,因为都算得相貌堂堂,自然是过了选拔,接下来的几天就要往府里搬了,陆竞云一直惦记着徐江眠,他回棚屋里收拾东西的时候,也留信说明了去处,徐江眠有这里的钥匙,若来这里就能看见。他在油灯下执笔的时候,不知何处遥遥传来筝声,正是徐江眠弹过的那首《春光》,虽与钢琴韵味不同,却扰得他心潮涌动。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来打开,那里面是一台墨绿色的洮砚,陆家尚未败落时,父亲把这品相极好的洮砚送给他,那时他刚学着研墨,陆汝兴就玩笑道:“以后你长大娶了媳妇,就叫这台砚伴着你们相濡以沫罢。”
自看过徐江眠那画之后,他也早想送他些什么,身边只有这东西还算拿得出手,加上父亲玩笑的一层含义,此砚就更寄托了他隐秘的情愫。
他在余大伯那里学挖参的时候,货栈里有个爷爷喜欢篆刻,他也抽空学了一些方法,借了工具在砚边草草刻了他们并立松江之景,又在砚后刻了一个“江”字。
以后还能相见几次,都是未知,他有一腔嘱托的话想诉说,可终归不善言辞,只在最后写了一句“珍重”。
孙团长眼神挺毒辣,在他选的这些所谓的“家丁”中,他一眼就相中了陆竞云和高林,尤其是陆竞云,这小子坚毅沉稳,不怕累,能吃苦,而且还有一些军事知识上的储备,可以说天生就是从军的材料。孙团长想在五年之内当上旅长,他必须在各方面胜过三团的邹团长,但他因为出身不算很好,全靠战功走到这个位置,跟人家正规军校出来的老邹还差得远,在国安军校的影响力也就自然弱了许多,年年他手底下进的人都不太合意,他亟需发展自己的人才群队。
在集训几次之后,孙团长就已打定主意给陆竞云和高林开介绍信,甚至如果他们文化课成绩差一些,他也会想办法给他们送进去,现在他需要的就是他们明确效忠自己的态度,并且与他签一份秘密协议。他叫过他们一同吃饭,高林好像有些上道,私底下亦有那方面的表示,可那陆竞云就是不露声色。
这要是一般人,孙团长早不客气地把他赶走了,但这小子综合素质确实不错,孙团长也算惜才,他把他单独叫过来把话说了个清楚,如果陆竞云不签协议,他是不会送他入军校的。
“介绍信不能白开,这我自然清楚。我可以用日后个人的补贴和军资连本带利地偿还,但是那些协议上的条目,恕我不能接受。”这些日子下来,陆竞云也对孙团长有了了解,看他生活上一些铺张的做派,他就认定他不是良主。
孙团长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不禁怒火中烧,“呵!一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怎么,不想跟我老孙搭上关系?你他娘的给老子滚!”
陆竞云没犹豫,转身回屋收拾行囊了,他也憋着一股气,其实自己早就预见到这样的结局,他就不该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来到孙府。
高林见状急得直骂,“你这怂货,弯下一点儿腰,能要你的命么?”
“算了,我决意从低阶做起。介绍信这种形式,我实在接受不得。”陆竞云想起父亲心里有结,加之性格使然,他打算放弃这条捷径。
“疯逑了你,做低阶等于自暴自弃!你还不想站队划党,那你去开个最高军委的介绍信咧,没人敢再逼你!人不大,事还多得很咧!”
“林子。到了军校,你好好学,学出个名堂来,改改这军中的风气。”陆竞云把包裹背在身上,拍了拍高林的肩膀,转身出了屋门。
高林怔住了,他眼睁睁看他绕过回廊消失不见,这时候天阴沉下来,紫色的闪电劈裂浓云,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震的人心头发麻。
第35章 霖雨疏疏
陆竞云没走到棚屋的时候,暴雨便狂怒而至,瞬间将他身上的一切浇得湿透,他心里算着来到孙府的时日,前前后后数了一遍,才发觉今日已是农历六月十八了,正是自己的生辰。
又是这样一个雨天……他沉默着走在雨中,想起去年今日的辛与甜,不禁颓然地放慢脚步——今年此时,他连那仅有的甜意恐怕都没有了……他克制着不去想徐江眠,转念从军之事却亦是灰心丧气,也许人就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梦想不是谁都可以追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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