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炽得到答案,慢慢点了点头。
他看向花园的那条小路,一连许多天都无忧无虑的神色,像是不知不觉多了一点心事。
这点心事不会在外面的意识里存在多久,一觉醒来,就又会被收进那片雾里。
天色渐渐晚了,月光逐渐变得明显,从爬藤茂盛的叶片间漏下来。
今天一整天的天气都很好,夜里也没什么风。明危亭不必担心他着凉,所以也并不急,只是耐心地等着骆炽。
主宅。骆炽终于做了决定,去做客。
已经特地把细节都重新复原,骆炽不该对望海别墅有生疏感,明禄怔了怔:谁去做客?
明危亭被骆炽扯了衬衫,主动回答:我。
明禄还有些没回过神,他看着骆炽被明危亭仔细放进轮椅,身体软绵绵向一侧歪下去,下意识要去扶,却被明危亭抬手拦住。
骆炽的神色格外认真。
他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状况太差而不安,也一句话都不问,只是专心致志地尝试着调整力度,重新控制身体。
今天的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骆炽的额头慢慢沁出薄汗。他一点一点找到发力的窍门,支撑着身体一下子就成功坐稳,终于挺直肩膀,满意地松了口气。
早上还只能靠影子先生帮忙,过了一整天,有了刚才在吊床里坐起来的经验,也能顺利找到相应的技巧和诀窍了。
今天的锻炼简直成功到不行,骆炽又有点忍不住高兴,抿着的嘴角压不住地抬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坐轮椅,还记得要怎么操控,熟练地让电动轮椅转了个圈,变成了正面对着明危亭。
骆炽的眼睛超级亮:谁去做客?
明危亭见过他和任姨玩这个你问我答的游戏,跟着露出笑意,半蹲下来:我。
骆炽立刻抿了下嘴角,又把笑意立刻压回去,超级严肃:谁去做客?
明危亭也严肃,整理好衣领:我。
火苗的幸运粉丝,去火苗家做客。
明危亭严肃地回答他,又按照从网络上学来的口吻,对这件事做客观点评:幸运粉丝怎么这么过分?竟然没有带礼物。
骆炽这下是真的压不住笑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开心什么,但就是笑得停都停不住。直到想要抬手抹眼泪,才好不容易想起自己的左手要撑着身体,右手又累得不能动。
不能动就不能动,管他呢。
反正以后一定可以好,影子先生说以后都能好。
既然以后可以好,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让这个身体不变得更差,保证等到康复的那天,原地蹦起来就能弹吉他开车冲浪。
明危亭抬起手,屈起食指在漉湿的眼睫上轻点。
他像是知道骆炽在想什么,特地提醒:还有还债。
骆炽笑得咳嗽,只好点头:还债还债。
怎么会有这样的幸运粉丝?都和他一起回别墅做客了,还只知道要他还债。
他又不会赖账,他从不赖账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装了那么多高兴的、几乎像是在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海水里懒洋洋泡着的心脏,却又忽然像是被某个格外熟悉的力道敲了两下。
被敲的地方忽然跟着疼了疼,不是那种难过的疼,倒更像是从久冻的麻木里缓过来,终于悄然腾起的知道错了的心虚。
他怎么不赖账?
他承诺过那么多,居然一件都没能做成。
他答应了任姨好多事,他做了好多保证他攥着那个海螺,被病床上的任姨一下一下敲着脑袋。
要找一个最喜欢的人。任姨敲他,带回来给姨姨看。
任姨敲他:要带回来做客。
因为一些很无聊的人、很无聊的事,他没有完成和最重要的人的任何一个约定这样严重的错误让他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他还想活。
他还想活。
他还想活。
骆炽的胸口像是被这几个字忽然敲开了个口子,有凉飕飕的风忽然灌进去。他下意识扶住轮椅的扶手。
不是那么多种疼里的任何一种是格外久违的感触。
他想起自己摔断的那条腿,伤开始长好的时候是痒的,一种沿着神经到处乱跑、熬得他睡不着觉的特殊的疼和麻痒。
任姨抱着他,不准他乱动碰坏了伤口,陪他聊了一整夜的天。
他们聊想去的地方,聊想做的事,聊将来一定会遇到的最重要的人。
聊一切要活很久才能做成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胸腔里的心脏忽然开始砰砰地跳,像是正在履一场太久都没能实现的约。
骆炽从一场心悸里缓过来,泛出冷汗的掌心被另一只手覆住。
手的主人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仔细揩净他眼睫上的水汽:为什么哭?
骆炽没有回答,没有躲也没有动,眼睫在他的触碰里微微悸颤了下。
明危亭微怔,他握着骆炽的手,仔细看进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蒙着雾气,他第一次在骆炽完全清醒的时候见到这种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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