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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了,在家里看到有饭团就吃了。”
    “是我做的,好吃吗?”
    “嗯,好吃。”
    “那妈妈……可不可……我以后会做得越来越好吃的……”她还是克制地没有说希望母亲经常回家,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美代这时候才将视线放到女儿那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上,凝视许久之后慢慢低头,把脸深深地埋进掌心。
    经过这次,美代回家的频率高了起来,尽管多数时候是在深夜。不过每次她回家,家里的玄关总是亮着灯,厨房的电饭锅里也总是保温着食物。
    这样的平静维持了一年多,铃木存下好几本专门记录自己烹饪的笔记本,仅仅是煮饭就写了半本,多少米加多少水之后煮出来的米饭是什么样的口感,需不需要增加或减少多少毫升的水,米在煮之前要不要泡,泡多久……一次次地更新数据。
    女儿过于贴心让美代产生了巨大的愧疚,她特地安排了一天的空闲准备在家陪陪女儿。那天和很多家庭的一个普通周末一样,母女俩一起做了大扫除,搬出被子在院子里晾晒,去隔壁北奶奶家送了烤好的曲奇饼干。美代看到北奶奶家种着鸢尾花,顺口说等下次可以把院子的花坛清理出来种花。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晚上她们吃完饭一起看电视,美代离开客厅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电视里的正在放综艺节目,她随口问:“有趣吗?”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女儿平静的从沙发后转过头来,回答:
    “我没有笑,妈妈。”
    美代这一刻才恍悟自己对女儿的感情,愧疚之余还有夹杂着恐惧。她似乎才发现自己的孩子还在成长,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有可能会摧毁对方。
    而她恐惧着这巨大的权力与责任。
    于是这天起,母女间平静的假象破裂,美代再次不着家。
    铃木开始不吃饭强行造成胃病,用尽各种方式,希望能通过生病让母亲回家。这种行为的效果越来越差,直到完全失效。
    终于在铃木即将上高中前不久的某个晚上,美代第一次喝得烂醉回家,面对焦急照顾自己的女儿如同自嘲般地说:“全都在说我及时止损,当断则断是女性典范,哈哈哈哈哈真好笑!我明明在意得不得了!别说直接面对健次,就连看到你的眼睛都会想到他,想到那些和他一起的生活……恶心!恶心得想吐!!”
    耍完酒疯的美代很快歪歪地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铃木却如遭雷击般僵硬地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她大脑一片空白,如同第一次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呼吸,被自己憋得狼狈地跪倒在地不停地喘息咳嗽。
    其实母亲不再正视自己的原因,她隐约有感知,这个家里与父亲有关的东西全都被消抹或丢弃,除了她。她的存在本身,就在提醒一直以来都骄傲的母亲那段错误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那双与父亲酷肖的眼睛,是他留下的专属印记,是她的原罪。
    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不要笑,不要哭,一点一点把母亲不喜欢的特点磨灭。总有一天,她可以让母亲满意的。
    然而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她等来的分离。
    酒醒后的美代向铃木为昨天说的话道歉后,马上向工作室申请去京都工作,把女儿托付给北奶奶,逃离了这个家。
    这一次铃木没有再试图伤害自己,她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有什么没有做好,只要把那些事做好了,母亲总是会回家的。她开始把吃饭当做是任务,定时定点地完成;逃避式地学习,用大量知识塞满自己的大脑,不再去胡思乱想;以及,用粗黑的镜框和厚重的刘海遮盖那双与父亲相似的浅色眼睛。
    终于在一年后,她接到了母亲主动打来的电话,让她去京都。
    铃木坐在新干线上的时候一直在想,见到母亲之后要说些什么。
    自己跟着北奶奶去看过北前辈的比赛,体育馆有很多人;交到了新的朋友,虽然对方转校了,但还是会经常联系自己;代表学校参加竞赛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生,经常会通讯讨论题目;一直在打扫妈妈的房间,她随时可以回家住。
    还有,院子里的花坛翻了土,自己每周都会除草,可以种鸢尾花了。
    然而她在站台上看到来接自己的母亲的时候,原本准备好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是对方率先开口:“妈妈决定,再婚了。”
    ·
    她努力了那么久,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守着昏黄的灯,等待着那扇大门有一天会被打开。
    但是那一天不会到来了。
    妈妈会有新的家,新的家人,她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绊——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
    她可以考出近乎全科满分的成绩;她可以遮住那双和父亲相似的眼睛;她可以不哭,不笑,照顾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
    但她毕竟不是机器,她只是一个由血肉的躯体组成的,需要心脏跳动输送血液和氧气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一次又一次地产生负面情绪,那些情绪也不可能像是机器中的垃圾程序一样被轻易删除。
    最后,她麻木地听见自己开口:“是不是对妈妈来说,我死了会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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