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犯不着为他们变马牛。琳琳读小学了吧?她爸妈都是公务员,还需要你管吗?小的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没女朋友,靠你这么省有用吗?听说他想在上海买房?在上海买房,你们两个人不吃不喝,我估计也要做一百年。”
江进齐说的琳琳,是江师傅大儿子的女儿,也就是前面说的“小坏蛋”。他把茶杯的杯盖拿下来,“天热天,还是喝热茶解渴。”
“也不全是为了省钱,现在很多病,都是吃出来的,以前有那么多癌症吗?有那么多心脑血管病吗?再说了,现在怎么吃,也比我们小时候的伙食好多了,你们不用担心。”
点着了烟,江进平继续,“许珍,以后牙膏和食用油都可以不带来了,烟,可以,大前门在上海很难买,有好茶叶也可以带点来。”
“茶叶准备了的,上车的时候忘记了,回去给你寄过来,老大,少熬夜,身体重要,我就不明白了,一支牙膏、半桶菜籽油,你是怎么用半年的?”许珍问。
“哦,很简单的,你们用牙膏,是挤满牙刷的,大部分会浪费,我只挤四分之一。尽量少炒菜,炒菜耗油,而且油的高温会破坏蔬菜的营养成分,所以我经常是煮菜、蒸菜,比如水煮鱼,清蒸鱼。”
江师傅微笑着解释。
“那蔬菜怎么煮?怎么蒸?”江进齐很稀奇了。
“蔬菜绝大部分可以凉拌,或者焯一下水,淋上一点油,比如油淋青菜。”江进平说的很有些得意。
“小高,你一个月的工资,有一千吗?”江进齐转问高胜寒。
“有。”作为小字辈,高胜寒不会多话,他一直在静观默察,想进一步了解师傅。
突然间现社会现实中的巨大落差,高胜寒同时也现了自己的不足。是啊,每个人都渴望被别人关注和了解,却很少去关注和了解别人。我对师傅了解多少?
“一千五,有吗?”江进齐再问。
“差不多。”高胜寒不知道师傅晓得他的工资,但是,他不想让说具体的数字,怕师傅更难堪。
“老大,我记得你学徒的时候,工资是十八块钱,那时候,爸的工资六十多,是你的几倍,怎么三十年过去了,贫富的差距拉大了,嘿嘿,你们师徒的差距倒是缩小到了相差无几?”江进齐端起茶杯,喝茶。
“时代不一样了,那时候在国营单位,是论资排辈,工龄相同,就不管你贡献大小,大家一个样,现在反过来了,只看你贡献大小,谁管你资历?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同工同酬。没办法的事,你不服气?你可以走人。”
江进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是见怪不怪了。
“奇怪了,难道私营企业的老板,他不喜欢熟练工吗?”江进齐不得要领。
“我们的行业有不同,如果是工厂车间的操作工人,谁都喜欢要熟练工,我们医药行业不一样,向钱看,现在老板更喜欢用年轻人,年轻人好忽悠。”江进平说。
“年轻人好忽悠吗?”江进齐看一眼小高。
“老板好忽悠年轻人去忽悠顾客。你们在我这里吃晚饭吗?”
“老大你不要忽悠我,陪你吃什么没有油水的蔬菜,等一下,喝口茶,上海的老同学会请我们吃大餐的。”
“进齐,我以前听妈说,大哥读高中的时候,成绩比你好多了。”许珍说。
“也不是差很多吧,老大的文科成绩确实很好,他在重点一中是非常有名的,我虽然是二中,但是我的平均成绩还不错。”江进齐说实话。
“大哥,有没有后悔过?”许珍为大哥惋惜。
“也不是完全没有过后悔,尤其是后来越来越重视文凭,不过,后悔有用吗?虽然我没有进齐安稳,没有他一帆风顺,但是,我体验到了更多不一样的人生,这也算得上是一笔财富吧?”
高胜寒望着江师傅,他相信师傅说的是真心话,师傅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东西去写作呢?
“老大的一生真的是生不逢时,他如果不是赶上了应试教育,放在以前大学自主招生考试,青菜多少钱一斤?像这种考素质考综合能力,同时又不歧视偏才奇才的情况下,老大铁定了可以考上北大清华。后来,不是因为缺一张文凭,指不定现在的职务比我更高。”
江进齐望着老大的一头白,“小高,你师傅很不错的,他当县医药公司经理的时候,我还是副科级。眼看着好不容易熬出头了,结果又赶上了企业改制,成了下岗工人。这就是他的命不好。”
“师傅,你真的当过医药公司的经理?你们公司,有没有我们公司大?”这又是一条让高胜寒出乎意料的信息。
“比上海华丰人多,业务量没有这么大。医药公司不应该是一个单纯为了盈利的企业。说来说去,当不当干部倒无所谓,可是真的没想到,有一天医药公司会说没了就没了。”
看得出来,江进平对曾经为之奋斗过的医药公司,还是一往情深的。
“哦,我老同学的电话来了,走吧,小高一块去。”江进齐接电话,他收起手机后,对高胜寒说,“今天我陪你师傅喝点酒,晚上回来了,你帮忙照看一下他。”
江师傅的弟弟是开了车子来的,高胜寒在上车之前,猛然想起来,要同映山红她们打个招呼。
当高胜寒从人行道上,正准备返回门店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正在从门店出来,定睛一看,那个人正是在火车上认识的菊珍*黄。
高胜寒马上转身了,他觉得不好意思去面对她,于是直接上了车,上车后,他给李美莲了一条短信:
“莲姐,我晚上陪同师傅去外面吃饭,不用等我了。”
“小高,你跟你师傅喝过酒吗?”江进齐坐在前面,没开车,开车的是他老婆许珍。
“喝过,师傅酒量很大。”高胜寒回答。
“你师傅不是隐士,他是地地道道的饮者,不是隐者神龟的隐者,是李白说的,‘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的,那个饮者。”
江进齐回头对高胜寒说,“你知不知道你师傅,经常说的一句名言是什么吗?”
“叔叔,不知道,我现师傅平时喝酒不多。”高胜寒没说假话。
“他喝酒是看对象的,酒逢知己千杯少,他喜欢的名言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我跟你说,你师傅除了烟酒,没什么爱好,他喝茶是为了提神,有空陪他喝喝酒,你师傅是个真正的饮者。”
“哈哈哈,小高,别听他的,‘人生得意须尽欢’,我没有什么得意的,也没有什么万古愁,喝酒就是放松放松一下。”有老弟自远方来,江进平好开心。
在人民广场,江进齐见到了谢了顶的老同学。“郑总,怎么没开车来?”
“你江大处长来了,我会开车来吗?开车来,怎么陪你们兄弟喝酒?”
郑总上了车,坐在高胜寒边上,问前面,“江处,说吧,你们是吃上海本帮菜,还是你们徽菜?吃本帮菜去绿波廊,吃徽菜去徽珍源。”
“老大,今天郑总主要是请你,你说吧。”江进齐征求意见。
“找一个普通的徽菜馆,随便吃一下就可以了。”江进平回答。
“好,开车,我们去上海浦东新区潍坊路162号近东方路。”郑总很干脆,“大哥,这是你儿子吗?”
“是我徒弟,小高,小儿子没通知他过来,他不会喝酒。”
“哦,名师出高徒,今天晚上我们两个老同学,就陪陪你们师徒两个,江处,是你陪大哥,还是我陪?”郑总明知故问。
“当然你郑总亲自陪,我们亲兄弟经常喝的。酒就喝五十度以上的古井贡酒,菜嘛,普通的六菜一汤,上三个大鱼大肉,三个炒菜,就可以了。”江进齐也不客气。
“进齐,今天我陪你喝,让小高陪郑总,其实我们兄弟两个,真没有比过酒量,敢不敢?”江进平暗地里碰一碰高胜寒。他清楚老弟不是小高的对手。
高胜寒马上明白了师傅的意思,他配合师傅说,“郑总,要照顾我。”
“好好好。”郑总求之不得,他同江进齐的老大喝过一次,知道双方是棋逢对手。
郑总看了看高胜寒,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自然觉得自己是稳操胜券。他哪里知道,喝酒,后生同样可畏。
中国人喝酒是最慷慨大方的,巴不得让对方多喝自己少喝。
到了酒桌上,一上了菜,郑总当即让服务员拿来四瓶酒,开了两瓶,他对左边的江进平说:
“江大哥,我们先小人后君子,把喝酒的规矩先说一下,行不行,您大哥再提意见。这两瓶酒是基数,你们兄弟一瓶,我同小高喝一瓶,后面的酒,只要有一方提出来再喝,另一方退出,退出的必须多喝半杯,对方可以不陪,你们兄弟两个的酒,不得少于我们退出一方的酒,怎么样?”
“行行行,按你说的喝。”江进平不怕老弟,也不怕郑总。
江进齐看到了问题,“郑总绝顶聪明,头越来越少了,恐怕整天挖空心思想的就是怎么讨便宜。你的意思就是,如果你赢了,等于赢了我们三个人。”
“进齐,听郑总的,我们又不会吃亏,不是赢了酒嘛?”到底谁输,还不知道,急什么,江进平想。
“大哥就是大哥,大气,来第一杯大家同干,许珍你喝饮料,感谢大家赏光。”郑总同江进平碰了碰杯子,一口干了。
“后面慢一点,酒要慢慢品尝。”江进平看大家都喝了,他也干了。
郑总吃了几口菜,端起杯子,“大哥,现在你们喝你们的,小高,我们干了。”
“干了?”对方也是个饮者,可是,师傅没喝,高胜寒不好意思了,他倒不是有心诱敌深入。
“我先干。”郑总看见小高犹豫了,他希望趁热打铁,三下五除二解决对方,先制人,让对方早一点投降吧。
——真正的饮者,都鬼着呢。
当郑总很快喝了第三杯下去,他才惊奇的现,小青年喝了三杯,竟然没事一样。
这时候,郑总明白了,江进齐的大哥为什么不同他喝,那不是避实就虚,而是给他挖了一个坑,自己居然趾高气扬的跳进去了。
高胜寒看见郑总停了好一会,没有端杯子,他平静的端起第四杯,准备主动出击了。
当高胜寒注意到,郑总的手不经意的往下面压了一下,他放下了杯子。
——对方是豪爽洒脱的东道主,高胜寒怕对方面子上下不来。
高胜寒固然没想到自己小小的举动,会打动郑总。
同样是饮者的郑总,突然回头问江进平,“你的徒弟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