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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宝珠哺乳
    帐篷里这一会儿留下的人,不管冲着小袁将军在校场上的机智灵活和杀伐果断,还是冲着他做了爹,都为他喜欢。
    夏直重重的拍着袁训肩膀:“小爷,你这就正儿八经的算长大。”顾玄武是个文人,最关心的就是文字,他殷殷地问道:“可起了名字?想来贵宝眷不会独断,应该会小袁将军来起,”
    这不是老先生的孙子,他也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打算贡献几个绝好的字,供袁训挑选。
    袁训虽然喜欢得都控制不住自己,但还能敬重别人。这就轻施一礼道谢:“多谢顾先生,家父没有辞世以前,已经起好名字。”
    再对着别的人团团一礼,心里头喜欢,这个礼行得说不出来的潇洒:“多谢各位,在这儿无酒,不能摆桌子席面,等有集镇或有酒的地方,容我再感谢吧。”
    “阿训,到我这儿来。”辅国公看完信,招手唤他。袁训走到舅父身旁,嘴一咧,又是欢喜不禁的模样:“舅父,我当爹了。”
    辅国公笑容生辉:“好好,”他叮咛道:“以后更要稳重了,可不再是小孩子了。”袁训笑嘻嘻:“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把他兴头的,就忘记他昨天和我睡一个帐篷,半夜里差点把我踹下床。”陈留郡王又取笑起来。
    当兵枯燥,郡王解决的方式就是没事儿开玩笑,袁训到他身边后,没有疑问的成为他取笑最多的人。
    袁训对姐丈扬扬下巴,那表现是你怎么还提这事儿?他哎呀着道:“那不是前几天让人夜袭,又夜袭人的,半夜里做梦杀敌呢,当姐丈是马,想这马怎么不动,就给了一脚。”
    陈留郡王笑道:“我不怕,我只盼着你回家去,也这样对你媳妇就行。”那宝珠踹一脚,会是什么哭模样呢?
    袁训冲他黑黑脸盘子,继续和辅国公说有女儿的话。旁边有个凑趣的,沈渭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找到空子就插进去话:“当爹是什么滋味儿?”
    没成过亲的人,问题也多青涩。
    书案后,陈留郡王让人把康才带出去连夜审问,夏直等人也就退出。沈渭见袁训和辅国公不走,料想他们另有话说,去外面等候袁训。
    他是来告诉袁训,把蒋德照料得不错。袁训说等下再去看看,小沈将军就在帐篷外面看月亮。那年青的面庞上还是寻思着,当爹是甜的,还是咸的?
    至于怎么跑出来是咸的这话,得问他脑子里怎么蹦出来这句。
    …。
    帐篷里面只余下陈留郡王、辅国公和袁训三个人。袁训背负双手,面色凝重,踌躇满志中有几丝兴奋:“定边郡王也牵扯进来,依我看,这是一件大案子。”
    “你想多了。”陈留郡王打不起精神的模样,手随意地按在书案上:“以前就这样,有一回定边郡王来寻我,要我和他一起收拾项城郡王,”
    袁训迅速转过身子,目光炯炯:“后来呢?”
    他郑重其事,陈留郡王和辅国公都让他逗笑。陈留郡王更要笑,而且随意的还打了个哈欠:“小弟啊,没那么多大案要案让你办,张辛这事儿也是他知道的太多,这是他自己找死。你别太放心上,查,归你查,不过看你紧张的,你放宽心更能查得好。”
    他说完后,辅国公点头笑笑,表示附合。
    陈留郡王甚至笑道:“听说你不是头一回办案子,工部和外官勾结贪污的案子就是你经手办的,拿下五十六个官员,”
    “五十七,”袁训纠正他。
    “好吧,五十七,四品三品的官儿让你拿一批,你有胆!要不是这次去京里,”陈留郡王在这里停一停,谨慎的把帐篷扫一眼,哪怕帐篷里只有三个人在,也把角落看过后,才继续往下道:“见到我们那表兄,”
    辅国公又好笑一下。
    太子变成内亲,国公和郡王都觉得有点难接受,按现在的话来说,叫太戏剧化。他们两个是到回程后,才勉强在心中把这亲戚安放下来。
    “我的内表兄提起,才知道这案子是你办的。小弟,那么大的案子你都办下来了,在这里听点儿事就兴头上来,丢内表兄的人。”陈留郡王哈哈的笑。
    袁训让他说得,也就收起认真,笑道:“姐丈,那我只丢你的人吧。”陈留郡王“噗”,喷了个笑声,再笑道:“你想怎么查?”
    他看似漫不经心,随便一问,袁训也是告诉他:“我有分数。”把陈留郡王结结实实堵回去。陈留郡王佯装生气:“我也不能说吗?我可是受害的那个。”
    袁训笑道:“话还是可以说的。姐丈,我来问你,定边郡王和项城郡王为什么对你下手?你以前做过些什么,都告诉我吧。”
    烛下,小袁将军的面庞还是有几分认真的。
    辅国公哈哈大笑,笑陈留郡王往铁板上踢。而陈留郡王摆摆脸色,忽然怅然:“这人长大真不好玩,你小时候多可乐,逗你一下能玩半天,现在逗不起了,是大人了。”他顿生叹息:“看来我要老了。”
    辅国公笑着指责他:“瞻载,你是说我老吗?”
    陈留郡王收起惆怅,就是一笑:“没有的事,岳父,您精神还好着呢,还能教这小坏蛋。”他贫嘴从来是贫到自己痛快为止,这还没有贫完,眸光在袁训面上一扫,又啧啧道:“不得了,要后台有后台,要表兄有表兄,要姑母有姑母,小弟,你前程似锦,以后我追你后面看你的背去。”
    “姑母难道不是姐丈的姑母,表兄难道不是姐丈的表兄?”袁训又成姐丈调侃取乐的,恨得牙痒痒的,把牙磨几下给陈留郡王看,反过来调侃完他,再笑道:“舅父姐丈要是没有交待的,我可出去看蒋德了。”
    陈留郡王抬手:“去吧去吧。”
    “姐丈,你有酒吗?我带点儿给他。”袁训凑过来。在这里没有女人看,对当兵的来说,再也没有比酒更好的东西。
    陈留郡王一本正经:“酒?军医那里多得是。”
    “药酒啊?”袁训乐了:“好吧,没有我就不要了,不过你告诉我没有,改天再拿出一罐来我可不依。”
    “哼哼,”陈留郡王用这个回答他。
    直到袁训走出去,郡王注视他走的方向那眸光还没有收回来。眼光中有赞赏,有寻思,有认可,有了然。正看着,辅国公拿他也取笑取笑:“瞻载,阿训走了,你还看什么?难道他拿你令箭还你鸡毛,你还在迷乎着?”
    帐篷里再没有别人,陈留郡王可以放声笑几下。用手在令箭筒上一扒拉,陈留郡王乐不可支:“我这鸡毛还是顶用的。”
    没一会儿功夫,就搜出一个大奸细。
    陈留郡王就问辅国公:“岳父,您说我明天升帐,拿不拿这句话和老二算账?”军令大似一切。令箭在谁手上,就得听谁的。龙怀武自己就是久带兵的将军,这鸡毛两个字是昏了哪个头说出来的。
    这一会儿不想把龙怀武提来问,陈留郡王就寻上岳父:“您看我明天揍他多少军棍合适?”辅国公笑道:“这还不是你说了算。”
    “岳父,你竟然不阻拦我吗?”陈留郡王显然笑话没说够,又说辅国公鬼扯起来:“现在想想,我们全是白担着心。小弟为岳父筹划粮草,把您的儿子们揍了不说,还逼我也出一份儿。他是不用说,他也出的。没出两月,您告诉我这是您的计策,筹划十几年,就等这一天。岳父,您可是把儿子们全耍进去。”
    龙氏兄弟们过年前后急的,据说离当裤子不远。
    当然他们不会当裤子,不过全把当裤子表现在脸上,让陈留郡王看了近两个月的笑话。
    对于女婿的笑谑,辅国公回他:“儿子们早把老子耍着呢,我耍他们,又有什么。”
    “这倒也是。”陈留郡王笑笑,再道:“但我还是为您想过,您这爵位可打算交给谁呢?我不是说您老,到底他们全大了不是?”
    辅国公一脸的老谋深算:“瞻载啊,这事儿还用问我吗?我把他们一个一个的带大,教会,没有一个我有偏心。要说偏心,我宁愿偏心阿训。我龙家的家门,谁顶得起来,就是谁!”
    陈留郡王心服口服,名将也有服人的时候。“好吧,我闲的时候也觉得是这样的,不过我总以为总是您儿子,你不忍心看着他们窝里斗,”
    “我不忍心,他们就不斗了?”辅国公淡淡。
    “这件事情我算心里有底,我们夫妻可以放下心。还有一件,岳父你筹划许久,那田怎么还是让外人买去了,这不符合您行事的方式。”
    有田,才有收息。
    “哈哈哈哈,”辅国公放声而笑,笑得陈留郡王发愣时,见岳父起身还在笑:“阿训呢,这就当爹了,我还想再看看他,好好喜欢喜欢。”万大同的信,早一个月已到辅国公手中。辅国公一个人乐,现在不想说。在女婿诧异的眼光中,笑着走出帐篷,估计是一边儿乐去了。
    他嚷着要找的袁训在这个时候,已走到蒋德帐篷外面,听一听里面热闹非凡,有人在大吹牛皮。
    ……
    “铁头功怎么练?你先付我十两银子,等到了太平地方休整,我再告诉你。”这是蒋德的声音。
    “吹牛吧你,”这是当兵的声音。
    袁训一步进去,沈渭紧跟后面:“蒋校尉,小袁将军来看你了。”
    呼呼啦啦站起一长串子人,袁训认一认,全是他帐下的。以前认为蒋德和小袁将军不好,对他轻薄过的人。
    这些人在今天晚上恍然大悟,蒋德原来是小袁将军的套儿,又想到他还挨上八十军棍,当兵的有错就认,心粗没城府,就都跑来看他,让蒋德大吹特吹他脑袋抗得过石头。
    对着一张张或质朴,或坦诚的面孔,袁训没来由的心头发烫,他含笑正要招呼,见有一个在最后的士兵说道:“袁将军有话说咧,我们走吧。”
    “小袁将军你们慢慢聊,我们走了。”这话把在这里的人提醒,等袁训叫了两声:“你们坐啊,”帐篷里已经空了。
    没有走的,是帐篷的主人蒋德,和与他同住的关安。还有就是袁训和沈渭。袁训扫兴上来,在蒋德对面,是关安的行军床坐下,笑道:“怎么见到我全走了?”
    “这得慢慢来,他们才跟着你还不熟悉,没经过出生入死的将军,拢不住当兵的心。”蒋德嘿嘿说道。
    沈渭心头一动,总觉得这蒋德有时候蹦句话出来,有道理的很。可他也是头一回来啊,沈渭不客气地问:“你知道得不少啊?”
    “来以前不打听吗?”蒋德滴水不漏的回他:“兵部沈大人的少公子,小沈将军,你知道的难道比我少?”
    沈渭这就无话可说,把怀里抱的一小罐东西抛过去:“接着,小袁特地给你寻来的。”这是个巴掌大小的小坛子,蒋德接在手里就笑了:“我正想喝几口去去晦气,”再一看,他乐了:“药酒啊?”
    上面红色标签上写着:“内脏出血,吐血不止者,可用。”
    蒋德哈哈大笑:“我是外皮出血,这能喝吗?”他亲昵的望着袁训:“小袁将军,这是您偷拿过来的吧?”
    “能喝,没偷,正大光明问的军医,不然能敢给你喝吗?”袁训笑容满面。在今天以前,他都认为蒋德关安是亲切的人。在今天以后,袁训更加这样看。拿脑袋顶石头的人,袁训打心里佩服。
    蒋德打开来,药香味满了一帐篷,他灌下去几口,用手背抹抹嘴唇,再在衣上抹抹手背,对着袁训伸出大手,笑得阳光灿烂:“来!”
    袁训也伸出手,他的手也不小,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摇了摇。沈渭在旁边看着,才表示羡慕,蒋德已松开袁训的手,对着他笑容可掬伸过来。
    他额头上脸上青红肿紫血糊得到处都是,一笑比煞神好看不到哪里去。可沈渭现在看他,倒比以前认为他鬼鬼祟祟时中看得多。
    也伸出手认真的握一握。
    袁训在和关安握手,小沈也握了一握后,蒋德低声道:“兄弟们情意,不用多说。”
    袁训没有多坐,他得赶紧的睡才是。
    走出帐篷后,沈渭才想起来,失笑道:“这蒋德,他几时成了我兄弟?”袁训扭脸儿嘻嘻:“就刚才。”
    沈渭一脸认栽的表情,但脸上美滋滋,不过疑心犹在:“小袁,他们这是愿意拿命保你,可是,这为什么呢?”
    “没为什么,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袁训走得精神抖擞,今天战了一天的疲倦像是半点儿不见。
    这应该是他得到兄弟们的情意,所以把疲累全冲得远远的。
    沈渭跟着他,是处处谨慎:“小心不出错是不是?”袁训站住脚,面上笑容不减,手指住头顶上月牙儿笑道:“那你说,今天月亮为什么这么明,还有,今天的风怎么就这么舒服,还有……”
    “得得得,将军你少扯几句,答案不是明摆着的,你当爹了呗。”沈渭挺挺肚子,这我还能忘记吗?
    袁训笑道:“不是。”握住沈谓肩头,神神秘秘地道:“是因为,有你有他有……。”沈渭把身子往后一脱,一脸的惊吓:“小袁将军,末将我我我,我是个清白人呐。”
    “哈哈,”两个人笑着跑开。
    经过的帐篷,有人听到外面肆意地欢笑,更让他心神不宁。正大怒要出来斥责,却耳朵一侧,听清是袁训的嗓音,他长叹一声,也就作罢。
    烛光把他辗转反侧的身影流露出来,是八公子龙怀城。
    龙怀城自从回帐篷,那心就像炉子上贴烧饼,放哪儿全熥人。兄弟们和全营的兵一起让袁训撵走,不许他们听内幕。但回身见到康才逃跑,答案不问便明。
    也无心去打听小弟用的什么法子,反正他没闲着。小弟要是袖手看星星,那康才那为什么要跑?
    只能是一个答案上结两个果,一个是康才有罪,他畏罪要逃。另一个就是二哥为他要和小弟动刀子,小弟没干点什么儿,康才不会跑。
    龙怀城的心这个难受,一声幽叹在帐篷里打算绕篷顶子三天而不绝。太能干了……我们兄弟们像砧板上鱼肉,由着他切割。
    正想着哥哥们都是什么心情,他的小厮名刀进来。龙怀城就问他:“去了哪里?”
    “扑通!”名刀给他跪了下来。
    把八公子吓得面色如土,上前两步揪起名刀,狠劲儿全上眼角,他牙缝里迸出话:“你小子也是奸细不成?”
    “公子,奴才不是。”名刀大声申辩。
    让他这一跪,龙怀城草木皆兵,全然不信:“不是奸细,这闹的哪一出!”
    名刀挤挤眼睛,没挤出泪也有一片水气在眼眶子里,他带着哭腔:“公子,小的是告诉公子,小的不是奸细,您可别像七公子对粗工那样对奴才。”
    七公子龙怀朴,朴字有一个解释是没有加工的木料,龙怀朴的小厮有一个就叫粗工,暗含跟随的公子名字。
    老八龙怀城的小厮,这个叫名刀,不用问也能知道八公子是想攻城陷镇,得到辅国公府的大好爵位。
    龙怀城就问名刀:“七哥他怎么了?”
    “七公子一回帐篷,就把跟的人全叫去,指着鼻子骂哪一个是奸细,哪一个站出来。不然等查出来,七公子说亲手要他的命,也比到校场上丢人的好。大家都和粗工不对,说了一堆粗工的不好,七公子正让人打他,打得眼看不能活。”名刀去看了看,吓得跑回来就对自家公子表忠心。
    龙怀城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道:“就为二哥身边出了个奸细,至于把奴才全拷打上!”把名刀一松,喝道:“随我去看看。”
    一径走到龙怀朴帐篷外面,听到里面还有鞭子抽打声。守帐篷的亲兵见八将军到来,扬声往里通报:“八将军到!”
    让龙怀城狠踹一脚,骂道:“我又不是外人,报个屁!”把帘子一摔,一头搡进去,先见到在地上让绑着打得不省人事的粗工。
    龙怀朴眉眼儿全变了,气得人怔住坐在那里。
    “住手!”龙怀城本来就火,生气哥哥不问轻红皂白,由二哥的事衍生出新的事情。亲眼见到后,更恼得一脑袋门火往上蹿。
    喝住还不解气,上前去两个巴掌,打走两个行刑的人。他倒不关心粗工死没有死,只是对龙怀朴大声道:“七哥你疯了吗?这是侍候过父亲的人!”
    粗工这个小厮,却是辅国公给龙怀朴的。
    龙怀朴流下两行泪水,满腹委屈诉不尽似的泣道:“八弟,原来这小子,却是父亲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龙怀城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把他一顿痛骂:“呸!你想得倒美!父亲有这功夫多看你吗?”骂的心情上来,把八公子自己的心思表露无遗,其实他的心思兄弟们全知道,不过明着说倒是稀罕的。
    “父亲有功夫,也只盯着我!七哥你算什么!子以母贵,我是这家里唯一的正根正苗。给你放眼线,凭什么!”
    老七硬是让骂醒的。
    想想也是,父亲肯在自己身边放眼线,那不是对自己有期望吗?看一眼血肉模糊的粗工,龙怀朴后怕上来,见八弟还在怒骂,忙起身对他作个揖,陪笑道:“多谢八弟教我。可是现在可怎么好,这奴才还能活吗?”
    龙怀城心想,看你这个笨蛋劲儿,老七这辈子只能站我下风上。跳脚道:“救啊。”回身就让名刀和几个人,把粗工搬出去。
    老七能干出这种糊涂事,别的哥哥们又将如何?龙怀城而且懒得和龙怀朴多说话,这一会儿特烦他犯笨。跺跺脚道:“我再去看看别人。”
    走出帐篷后,龙怀朴跟上来:“老八,我和你一起看看去。”隔壁就是老六的帐篷,老七老八走进去,见老六正在喝闷酒。
    “打了这几个月,你倒还有酒?”老七吸吸鼻子。他犯混犯的脑袋发涨,有点儿酒松乏一下再好不过。
    把个行军水壶对着老七抛过来,酒在那里面,这样一荡漾,帐篷里全是酒香。老六抚脑袋愁苦状:“你们说说,这以前那小小子这就狠上来了?我不惧怕小弟有姐丈包庇,也不惧怕小弟寻事情,就今天这事啊,让我心头发寒,弹指之间康才就扛不住,这是大将才啊,大将之才。”
    老七默默喝两口酒,递给老八。
    龙怀城默默喝两口酒,递给老六。
    兄弟三个传着酒喝,都无话可说。数口以后,酒劲涌上来,龙怀城想想自己过来的初衷,推开又传到面前的酒,闷闷不乐地道:“不喝了,我得再去看看三哥和二哥。”
    把二将军龙怀武的称呼在嘴里过一遍,龙怀城更闷得似脑袋上扣着个黑布,就看不到天光的感觉。
    你弄个奴才是奸细,几十年二哥你不知道?小弟在这件事上显出机灵,也把老二另有所图的心思昭示无疑。
    龙怀武现在是跳到黄河,也没有一个亲兄弟肯信他。
    “看老二?”老六嘴咧得像个苦瓢。苦过了,也认命的站起来:“我也去。”老七不知怎么想的出来一句:“我们去问问他勾搭奸细,是怎么想的?”
    难道有时机到了,把兄弟们全连锅端。
    老六、老七加上老八,三个全有了酒的人,这就先去看老三。老三也在帐篷里审人,把自己的贴身小子震吓过来,再震吓过去,听到去质问老二,把案几一拍:“一起。”
    这就四个人把臂而行,走进二将军龙怀武的帐篷。
    ……
    心情不好,又面前杵出来四个人,龙怀武就差哇呀怒叫。他知道兄弟们不会同情他,疑心还差不多。
    但二将军丢人不能丢阵势,傲慢无礼地问道:“今儿来看我,算是齐全。”兄弟们在一个军营里,共同说话的时候并不多。
    在外面当着人的时候,比如在校场上是聚成一团的。回帐篷后可就各管各的,谁也不太想理会谁,更别说合在一块儿说说话,更是不多见,有是有过,是有“过”。
    这失了奴才,像失去大势,龙怀武自知深受嫌疑,索性破罐子破摔,而且独得爵位是他们都想过的,爵位,只能“独”的,迟早有独自和兄弟们对面的一天。
    狠厉之色在停住,龙怀武面如寒冰:“我候着你们,讲什么快点儿!”
    先沉不住气的是老六,老六讽刺地道:“那我想问问,二哥你几时对兄弟们下手?”龙怀武劈面就是一啐:“我呸,老六你当自己是清白人?别说你没想过。”
    老六脸色难看几下,紧紧闭上嘴。
    老三不干了:“二哥你居心叵测,还比我们凶吗?”
    “呸!……”龙怀武也给他来上一下,骂道:“你和我一样,也是定边郡王早瞄上的,你没资格说我。”
    老三的母亲是沙姨娘,和宫姨娘同出一族。在今天这事出来以前,老三和老二关系还过得去。但今天这事出来以后,老三顿有失落之感。
    老三的失落,有没让定边郡王选中,还有就是二哥一个人玩着呢,把他这算撇下来。
    二将军全身长出嘴来,亲兄弟也不会信他在这件事里是无辜人。
    把老三也骂了,龙怀武这就不客气了,得罪一个也是得罪一个,得罪两个也是得罪两个,干脆,把今天来的全得罪了吧。
    斜眼老七:“七弟,你又有什么说的?”
    老七龙怀朴呢,母亲姜姨娘倒有明事理的地方,但他因母族不贵,胆子最小,最爱跟风,最不会单独和人对上。
    老七是跟风而来的,见到现在是单打独斗的钟点儿,他嗓子哆嗦一下,挤出个干巴巴笑容:“二哥,你这事儿办得不对啊。”
    “要你管!”龙怀武闪过他,和最后一位龙怀城对上眼。龙怀武有点儿头疼。
    八弟年纪最小,又是都知道的那“意外”,可他子以母贵,以嫡子身份,在不懂辅国公家事的外人眼里,如在京里,京里并不知道国公府这么乱是不是?就是知道,也当和别的人家嫡庶有争一样对待。
    京里过年赏赐东西,有别人家的嫡子,就有龙怀城一份。管礼部的有一帮子官员们,人家可不会粗心办错事儿,人家不需要龙八公子去结交,就主动认得八公子的名讳。
    子以母贵,历史长河里一直有这么一条,闪闪发光,想忽略都不行。
    龙怀武想把八弟羞辱,得用非常言语。也罢,有几句话并不想早说,说出来好似点醒他。兄弟们隔母,作什么无事要点醒与弟弟们?
    但这一会儿论不到别的,二将军今天舌战兄弟,能赢就行。龙怀武阴森森地道:“老八,你最近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啊?这个,你洗得跟白生生蚕宝宝似的,小弟也不见得搭理你!我说老八,听哥哥一句话,小弟这人,性傲眼高,你跟上去将就着他,他更看不见你。省省吧,我的好八弟,看你最近热脸贴冷屁股,贴的哥哥我都代你心里凉。”
    转脸儿又把老六也捎上:“六弟最近也同老八一样,赌个银子还,我跟着老八,得了吧,哥哥我明白着呢,你是讨好小弟呢,哥哥我等着你们两个热脸把人家屁股渥得能烫酒,还是看不上你们,那时我才笑呢。”
    兄弟四个,老三、老六、老七、老八,全气得脸发白,一甩袖子扭头就走。这二哥,这是铁了心死不回头,谁要再理会他!
    望着他们走出去,龙怀武深深叹口气,垂头丧气重回去坐着。肩头一塌,眼儿一垂,嘴角往下,继续去犯愁。
    这人倒运,走个路都能碰石头。好好的,再没几个月这仗就打完,今年冬天军功上又能涨一笔。这下子倒好,康才那该死不活的奴才,他偏生弄这种事出来!
    这可好了,如今是父亲也不会信我吧,姐丈更要恨我入骨,当主帅的都恨奸细,龙二将军自己也恨,恨,他又能找谁去呢?
    小弟更是要恨死自己,前仇又添上新仇。康才这奴才要把蒋德打死,小弟这黑锅背大了,他现在只怕和自己拼命的心都有了。
    眼角见帐帘子让风吹得动几动,让龙怀武想起,刚才又把兄弟们也得罪得精光。五兄弟跟随父亲在营里,让二将军一口气得罪四个。
    除去他自己,还没得罪。
    唉,这日子以后可就难过喽。龙怀武沮丧的攥紧手指,捏得格巴格巴的响,好似捏的是定边郡王的脑袋。
    爷能办到,爷捏碎他。
    ……
    大雨瓢泼,啪啪作响打在房顶上。花草在雨中东倒西歪,让肆虐得花叶凋零。夏日暴雨是常会有的,而山西这缺水的地方来说,可谓是一件喜事。
    但房里的人都面色惶急,有的人甚至揉搓着手,束手无策的模样。这些人里,有忧心忡忡的丫头,有低声念佛的妈妈们,靠墙角里还坐着几位本城最好的医生,有的抚须沉思,有的在和别人讨论,用什么药好。
    雨声中,里面那间传来的哭声依然响亮,哭得久了,带上撕心裂肺的感觉。
    雕刻精美的拔步床上,宝珠抱着哇哇大哭的寿姐儿,寿姐儿小手小脚搔个不停,哭个不停,宝珠也哭个不停。
    她不住的问着寿姐儿:“乖女儿,你怎么了,”问一声就哭一声。而寿姐儿不会回话,还没有满月呢,当母亲的月子还没有做完,寿姐儿更是只会用哭来表达湿了屁股,饿了和不舒服。
    小儿夜啼,是不管贫家富家都会出现的事,但宝珠这里不同,这是她头一个孩子——话说头一个孩子夜啼的多了去——但宝珠不管。
    在前两夜寿姐儿哭,宝珠不在那个院子里,光听说就着急。她不能出去见风,就让把寿姐儿抱过来,也有想照顾女儿的意思,也有让祖母和母亲好好休息的意思。
    但当她亲眼看到寿姐儿哭得鼻冀抽动,脸涨得通红似喘不过来气,宝珠哭得比寿姐儿还要凶。
    袁家这头一个宝贝晚晚啼哭,别的人还能睡得着吗。
    安老太太,袁夫人和陈留郡王妃都在这里没有睡,看沙漏天气已经是三更天。白天老王妃让人来问过,她身子弱,而且不是她的亲孙子,她得去睡。
    二太太这几天勉强能见人,不像前几天面上无光,自己都不肯走出房门。她爱晚上出来逛逛散个闷儿,本来晚上来看看,不巧晚上下这样大雨,二太太打发人来看了看,讨了个回话。
    大人们都不睡,念姐儿更是不睡。她坐在宝珠床上,小身子前面有不少好看东西。拿个白玉胭脂盒子,在寿姐儿眼前晃晃,念姐儿道:“这个好看,快别哭了,我把这个送给你。”
    过一会儿,又摇个好看花儿:“这个好吗?”
    寿姐儿继续大哭。
    志哥儿和忠哥儿坐在地上,一个人面前放十几本书,上面写着《千金方》,《本草纲目》,《皇帝内经》等,哗啦哗啦翻动不停找药方。
    “哇哇哇……”寿姐儿愈发哭得凶了,小面庞上全是挣出来的汗水。她的小手在母亲衣裳上撕扯着,有个奶妈怯生生走上来问道:“这不是饿了吧,也哭了这么久……”正要说昨天前天全是这样,哭会子就吃,吃过也就睡得安生。
    小儿夜啼,只在夜里啼哭,哭到一定时候,也就不哭。至于原因,有说腹寒肚冷的,不能尽知。
    宝珠让她提醒,慌手慌脚解开自己衣襟,无师自通的往女儿嘴里一塞,没有人教她,她也从没有看过奶妈们喂奶,她坐月子就不出房门,可宝珠这就做得不错。
    寿姐儿也是哭得差不多,肯定也饿了也渴了,这就吃起来。吃上两口,呼呼喘气停下来,又哭两声,再接着吃。
    孩子吃饭是天下最可爱的景观,真实纯朴的美感,比百花绽放还要中看。当母亲的更看得入迷,让她叼住又还似十月怀胎,身有联系,怀抱娇儿,又尽有安全庇护之感,宝珠也就不哭,挂着泪珠,看着同样挂着泪珠的寿姐儿吃两口,累得歇下来,再吃两口。
    老太太等人都没有想到宝珠会有这样的举动,等到醒过神,寿姐儿已经吃上,而宝珠面有泪痕,面上却焕发出神采,让看的人不忍心不让她喂。
    见她一手托着寿姐儿,一只手掩起自己衣襟自然无比,全神贯注只在喂奶上面,郡王妃无声地笑了笑,悄悄地把两个儿子带出去,又进来招手让念姐儿下来。
    坐在床上的念姐儿哪里看得到母亲的动作,她瞪大眼像看西洋景儿,见小妹妹吃得呼呼喘气,香甜劲儿不会说也全带出来。
    念姐儿咽下口水,自己下床,走到母亲膝下,张开小手要她抱,清晰地告诉她:“饿了。”眼珠子乌溜溜的,在郡王妃身前扫上几眼。
    念姐儿还没有完全断奶,有钱人家娇少爷姑娘,吃到七八岁的也是有的。陈留郡王妃就笑着抱过她,出去寻她的奶妈。
    孩子们出去后,房中更安静许多。除去大雨在房顶上继续鞭打,再就是安老太太和袁夫人等人的微笑,和寿姐儿吃奶的轻微“哼哧哼哧”声。
    见到不哭,袁夫人体贴下人,对一个奶妈道:“去叫她们回来吧,小姑娘这不哭了,她们也有功劳,都熬上两夜,可不能再熬了。小姑娘身子打紧,她们的身子也要紧。都累病了,明儿谁侍候奶奶。”
    奶妈就应声出来,好在不用打伞,则抄手游廊出去,就能到小佛堂。这里香烛高照,几个人跪坐蒲团上念平安经,药师咒,都念得闭着双目。
    “二奶奶,三奶奶,卫妈妈,忠婆婆,孔家嫂嫂,红花儿,兰香,夫人说小姑娘不哭了,你们有功,让别和昨天前天似的再熬夜,明天还指着你们侍候呢。”奶妈轻声把袁夫人的话说一遍。
    “谢天谢地,”
    “菩萨保佑,”
    “药师显灵,”
    邵氏叫上张氏,卫氏带着红花等人,请上忠婆,这就一起来看加寿小姑娘。
    宝珠才喂完她,她吃过回奶药汁,但效果不好,还有奶汁出来,只不多就是。寿姐儿明显不够吃,宝珠把她交到她的奶妈手上,自己掩衣襟,又轻声吩咐:“吃完了放我这里,我得看着她。”
    泪水又涌上来:“要是父亲知道,该多心疼她。”
    安老太太没做过月子,她就没生过。但她上年纪,让寿姐儿哭熬了两夜,今天又熬一天,有点熬不起。
    袁夫人是坐过月子,知道坐月子的人白天睡晚上睡,睡不着是有的。
    两个长辈都愿意把小姑娘放在这里,看着她睡着以后,叮嘱奶妈们好好侍候,袁夫人和老太太离开。
    红烛微光下,寿姐儿让放到宝珠枕边。宝珠对着女儿花瓣似娇嫩的小面庞,就不由自主要屏住呼吸。
    见她甜甜的睡去,呼吸若细雨微风,宝珠油然又想到袁训,低低地对熟睡中的女儿再说一遍:“若是父亲知道,该多心疼你啊。”
    暴雨好似加大,更骤更急。但小姑娘不再啼哭,宝珠心里也好上许多。她现在担心的只是三个人。
    一个是不在身边的袁训,这里有雨,他在外面可有没有雨?
    还有一个,是前天寿姐儿哭起来,就去请小贺医生的顺伯。孔青说雨大山路难走,和顺伯一起去了。
    没办法,辅国公府几代只信贺家和张家,现在宝珠也跟着信了。
    如果这是在大同,宝珠暗想,那不是就方便得多吗?她知道自己这种心思不应该,姐姐也盼着和母亲多住些日子,老王妃又待得相当好,时常请老祖母出去游玩,老祖母早有乐不思蜀之感。
    可如果是在大同,有小贺医生在,倒是方便许多。
    这个法子现在只能是想一想,头一件宝珠还没有出月子,再来就是宝珠出了月子,寿姐儿也年纪太小,不易挪动。总要个半年后,才能往大同去吧。可到时候对姐姐说,又怕伤她的心。
    另一个院子里,袁夫人也在灯下默然沉思。而郡王妃在她的房里,人是睡下来了,但大睁着眼睛也没有睡。
    雨声,在她们的思绪中,悄悄的住了。
    在太原和大同中间的一座山上,漆黑泥泞山道上,孔青喜道:“总算不下了,顺伯,可以不用戴斗笠了,这东西压得看路都受妨碍。”
    “那就不戴吧。”顺伯随手解下斗笠,往车里一扔。他们两个轮流赶车,是日夜兼程的去往大同。
    孔青不赶车的时候,也不总是睡着,他想法子和顺伯说话互相解闷。“顺伯,这小贺真的那么好?小孩子病也拿手?”
    顺伯笑道:“我说他们的故事给你听。”
    “他们?”
    “是啊,他们。正骨张家,和贺家,是一个师傅门里出来的。那师傅死的怕没有两百年,没后代,就两徒弟出息,一个姓张,一个姓贺。他们两家,是正骨的也会看别的病,看别的病的也会正骨。”
    “有意思?既然都会,怎么还一个只正骨,一个说不会正骨?”
    “故事这就来了,师傅知道自己离死不远,就叫来两徒弟,说你们学的都不错,出去治病不是庸医,只担心一件事,就是你们互相掐,可就对不住我在地底下,我不闭眼。”
    孔青笑了一声。
    “徒弟就说,那怎么办呢?这出去行医,和游医还争呢,何况是同门也在一个行当里,必定争高揽胜。师傅说,这样吧,我给你们分开,分成两个,正骨的只正骨,不揽别的病可好不好?就这样分开,贺家输了。”
    孔青奇怪道:“那么大名气怎么叫输了?”
    “呵呵,两家都想正骨,觉得那学问精深,能往深里学。都不想揽别的,那太杂活。贺家输了,那一代气得不开业,都想弃了这饭碗去学别的。”
    “那不就可惜这医术,对了,他们家还吃这碗饭呢,后来呢?”孔青听得入神。
    “后来没饭吃了不做不行,无奈开业,这全大同上几代的人全知道,都不在了,故事是传下来了。贺家一想,既然这行当给我饭碗,我就得往好得弄。这就立下一条家训,凡贺家依靠这饭碗的子子孙孙,除正骨以外的病疾,不会看的投名师访名山的去学,凡祖宗没传下来的,后代子孙填补上。所以你说贺家会不会看小孩子病,那是几代有名的。”
    孔青失笑:“原来是这样,这人一立志,这就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