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到他们对面。
往日里总是闪闪发光的伊登·洛奥斯特今天一点都不闪亮。
从外表看, 相比平日完美到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的那只洛奥斯特,今天的少年多了几分漫不经心和随意。
他金色的发尾向上乱翘着,总是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衫领难得敞开,露出一截秀美白皙的脖颈。
他单手托腮, 袖子挽到小臂上方。垂着眼睫,似乎在发呆。双唇和颧骨血色很淡。阳光洒上他的脸部轮廓,不是春日的明媚温暖,而是漫天冰雪的冷寂, 透出驱不散的忧郁薄雾和被细雪所覆的荒芜。
好吧。卢锡安知道为啥诺里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了。
因为伊登进入了低频状态。
果然,接下来发生的事验证了他的猜测。当伊登的爱慕者们排好队, 例行公事地给他们心爱的雄虫准备投喂时, 少年单手撑桌站了起来。
“洛奥斯特阁下——”
排在第一的雌虫爱慕地望过来。他以为他会得到一个笑容, 一个虽然有些距离,但绝对美好的笑容。
但结果是……
伊登·洛奥斯特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目光穿透他的身体, 不知落向何处。
随后, 那道视线像剑光一样猛地抽离, 只留下一道冰冰凉凉的残影。
伊登·洛奥斯特穿过虫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卢锡安、诺里斯和其他虫齐齐愣在现场。
***
见到卢锡安, 没打招呼。离开时,没说再见;对认识的同学,假装没看到;对关爱的老师,简短应付;对追求者, 直接无视。
不应该。有失礼貌。又很粗鲁。
但伊登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他的身体和世界的链接不知何时变得模糊而遥远。他陷于茫茫白雾之中,看不清周围的每一张脸,也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
精力顺着躯壳的裂缝流泻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基本的运转功能。
这是身体在自保。低情绪低振动。感知但不思考。察觉并不回应。
一只精神力强大的成年雄虫,可以通过游离在外的精神思绪(看不见,只有雄虫本虫可以感知)准确捕捉他虫的喜怒哀乐和隐藏的意图。当这个技能更进一步时,他还可以逆向读取该情绪相关的场景和记忆。
秘密无所遁形。谎言不复存在。这种能力被广泛应用于审讯和情报搜集上,是雄虫在军队里一个主要的发展方向。
对伊登而言,识别他虫的状况、情感、未得到满足的需求,找到那些发生在他虫身上经历的微妙线索,是如呼吸一样简单自然的事。他的雄父说,这可能和他精神力到达A级后将显化的精神力天赋有关。
正常状态下,伊登识别个体,感知他们的需求,并尽可能地去满足。他努力让自己去回应,哪怕这有时意味着损害他的感受。
随着年龄不断增长,伊登逐渐找到了一种平衡。
这是一个循环。精力充沛、有余力时,他可以从社交互动中获得一些乐趣。他也愿意去抚慰他虫的情绪。当他的能量消耗殆尽时,他会退回自己的世界,进行修整修复。
卢锡安虽然仍在抱怨他“讨好型虫格”“老好虫”“拖泥带水”“不会拒绝”,但他们彼此都明白,他已经做到了最好。
过去二十年里,他的这种“低频状态”通常会发生在疲惫不堪的学期末。他只要撑个三四天,便有长长的假期可以供他调整。所以至今没出过什么岔子。
没虫料到它会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临。
不。不是毫无征兆。伊登想起他频频发生的头痛和下跌的精神力指标。
也许是信息素综合症的诱发加快了这个循环?
伊登看着五天都没有任何变化的简讯界面。上一条信息是周天他询问对方是否出发的信息
又或者和他最近起伏过大的心境脱不了干系?
伊登退出简讯界面。翻到通讯录。赛斯的名字出现在最上面。他发出通讯请求。
长长到似乎永不会结束的等待音后,一个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这里是赛斯·桑恩。请留言。收到你的讯息后,我会尽快回复。”
几年前,当他们一起为暂时接不了的通讯请求录自动答复时,伊登嘲笑过赛斯完全复制默认电子音内容的懒,以及只录声音不采集影像、仿佛离群索居的怪老虫的选择。
赛斯翻着白眼:“我就是离群索居的古怪老年虫。有问题吗?”
“只要这只怪老头愿意欢迎我每天去喝茶,就没问题。”
伊登凑过去拍着好友的肩,而赛斯不知想到什么,莫名红了脸。
那会伊登要是知道有天他居然会用上这个功能,他一定按着赛斯的头让他把影像也给录了。这样现在一次次转进自动答复时,有缩小版的赛斯可以看,他心情估计不会这么糟。
伊登满脸冰霜地挂断通讯。一抬头,正对上斯维奇小心翼翼的脸:“伊登,有虫找你。”
顺着斯维奇所指的方向,可以看到一只虫模虫样的雌虫衣衫笔挺地站在虫群外围。察觉到伊登的视线,他微微挺了挺胸,挤出一丝自以为帅气灿烂的笑容。
伊登收回视线,戳开便携平板,滑动着上面的书页。
“伊登?”斯维奇叫道。
“?”伊登不想开口,就只微微抬了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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