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过后外公回家倒是再没耽误过。
只是有一次乔言妈妈得闲,带他在商业街买衣服时,路过外公的工作室楼下,他又看见了一身校服的小姑娘。
那时已经是七点半左右了,她抱膝坐在台阶上,出神地望着车道,小小一团,分外可怜的样子。
原来下课后就离开的小姑娘没有去找她妈妈,而是坐在楼下等人。
为什么她...哼,装可怜。
等他跟着母亲从商店里出来时,一辆红色的马自达停在小姑娘坐着的街边。
车上的人应该是刚从什么正式的场合赶来,打扮精致的女人坐在驾驶位上,正在给副驾上化了妆的精致小姑娘顺头发,递水,嘘寒问暖。
而车外另一个眉目相似的小姑娘却穿着蓝白的校服默默拉开后门爬上车,过程中前面一大一小两个漂亮女人,没有一个人回头关注身后灰扑扑的她。
很显然车里的人都对这样的情形习以为常,包括小姑娘自己。
红色的小车从乔言面前经过,他看见后车窗缓缓摇下,小姑娘娇嫩可爱的小圆脸望着窗外,分明没有一丝不满流露出来,却叫他头次目光从书里挪到书外,在一个真实的场景里感受到了无言的灰败与难过,深入骨髓。
先前乔言跟外公抱怨这丫头给人添麻烦时,外公头次指责他不大气:“小楚父母是生意人,养孩子难免粗糙些,小姑娘自己也不好过,你何必这么计较呢?”
看来生意人家养的孩子也有养得精致的,只是不是她罢了。
怪不得。
乔言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像在嗓子里塞了团棉花,吐不出,咽不下。
那过后乔言总会在吃过晚饭后找理由出去逛一逛,逛着逛着就到了商业街附近,一开始乔言有些不能接受自己下意识的目的地,与自己较过几回劲后才说服自己:
小姑娘家家大晚上的在街边坐着多不安全,人家流落街头到底是他的功劳,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怎么能心安?
没错,他心里头那股不安分的心情,是歉疚罢了。
上了高中后,乔言搬回了自己家。
他母亲是一中的老师,家就在学校旁边的教职工宿舍里,离市中心公交车一个多钟的距离,他于是再也没机会晚上去商业街守着了。
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年,忽然有一天,那丫头又俏生生地撞进了他怀里。
班里的男生因为唐酒知道了这个高一的小学妹,模样又好,性格又乖,纷纷管她一口一个“妹妹”亲热地叫,背地里心思浮动着呢,真正出手的也有,只是统统被小姑娘客气明确地拒了。
说是有喜欢的人了。
乔言又想起了外公对小姑娘的评价:“小楚这孩子心思纯,认准一条道就会走到黑。”
外公当时本意是赞她适合学书法,但他看人一向准。
她既是个一根筋的,心里有了人,自然不可能再看旁人一眼。
这群猴子再上蹿下跳地想“妹妹”又有什么用?
他嗤笑着,刻意不去想自己心里那点不舒服。
后来有次姚光约他去江城的游乐场,那是高考后,往素冷淡正经的学霸红着脸跟他告白,他怔愣一瞬后,认真地拒绝了。
只是离开的时候,错眼竟看到了唐楚,她正仰着小脸,冲身旁的男生笑得灿烂。
她这样腼腆内敛的性子,居然也有这样明媚不设防的时候。
鬼使神差地,乔言状似不经意地跟了过去,他听见男生问她:小酒不来了吗?
小姑娘灿烂的笑凝滞了瞬间:姐姐要去参加比赛了,来不了。
男生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意兴阑珊起来,小姑娘眼里的光也悄无声息地暗淡下来。
如果是他的话,他绝不会——
乔言没细想下去。
他看见男生在送了唐楚一支棉花糖后找借口匆匆离去,留下拿着橙色棉花糖的小姑娘孤零零一个人。
那时临近日暮,一身白底橘花的碎花连衣裙的小姑娘安静地坐在金橘色的暮光里,捧着一团橙色的云,一块一块扯下,吃掉。
乔言是怜惜光阴的人,那日却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体味到无边的孤寂。
他走到小姑娘离开后的长椅边,水泥地上被她用棉花糖的竹签刮出几个惨白单薄的字:
唐楚****是个坏孩子。
中间几个字被污去了。
她的字乔言在外公那里见过许多,成了火候的除却外公亲授她的一手隶书外,便是这簪花体了,清丽秀致,风骨内藏。
当时想是心乱,她落笔潦草,但骨骼犹在。
乔言凝神将几个字看了又看,最终拿脚尖将字抹去。
唐楚嫉妒她姐姐,但她不是个坏孩子。
坏孩子从不自省,而唐楚会。
她兴许没见过自己看唐酒时的眼神,一面是自卑,一面是自责。
没有人比乔言更明白唐酒对唐楚来说意味着什么。
唐酒是唐楚面前的大山,她一面赞叹山的奇峻,一面难过被掩没于山的阴影中。
她努力往别的方向伸展枝桠也不是为争夺,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够到阳光。
没有人比乔言更了解唐楚。
因为在所有人惊叹高山时,只有他在注视唐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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