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五 并不浪漫的海上战斗
“轰轰……轰……轰轰轰轰……”
清晨的马尼拉港口外,从海面上隐隐约约传来阵阵炮声。四五月份的天气,早晨时海面上很容易起雾,所以从陆地上面看过去只是一片模模糊糊,除了偶尔可见火光闪亮之外,并不能看到海战的景象。
不过在马尼拉城里的很多居民仍然设法爬上了周边山丘,或是那些宽阔能看到海面的地方,伸长了脖子朝海湾方向张望过去——哪怕看不见场景,听听从风中传来的炮声也是好的。看热闹是广大市民的天性,对于战争尤其如此。更何况这种纯粹一边倒,没什么危险的战争,绝对比后世那些战争电影大片更吸引人呢。
依附马尼拉城墙修建的战俘营中,弗兰克等一干人也都竖着耳朵倾听从海上传来的声音……
“炮声密集起来了……应该是我们的舰队在进攻!”
“非常猛烈的炮击!整个舰队似乎都投入了战斗……我听到了旗舰‘圣胡安’号的炮声……没错,只有圣胡安号上那门超级巨炮才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声音!就是英国女王的舰队,在这样猛烈的攻击下肯定也会退却的……”
人群中,那个来自战舰队的俘虏正口沫横飞向大家直播着战场实况——当然完全是凭他的想象与猜测。不过这小伙子既然是舰队成员,先前随船跟英国人打了好几仗,又千里迢迢坐船从欧洲来到亚洲,对于自家的舰队当然是无比熟悉。虽然他自称连具体是哪几条船上的火炮在开火都能分辨出来也许有点吹牛,但能从断断续续的炮声中判断出西班牙舰队总体动向,这方面应该还是比较靠谱的。
所以在场的西班牙俘虏们一边侧耳倾听着海边方向传来的炮声,一边也聚精会神听取这个人肉收音机的现场直播。那小伙子口才不错,虽然和这边众人一样只是对着高墙,却把一场海战描述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他口中,战俘营那帮子俘虏仿佛都能够亲眼看到他们的海军同胞与那强敌浴血奋战的场景……
然而事实却远非那名高墙后水手想象的那么浪漫,实际上,此时此刻,在琼海号的炮位上,炮兵指挥林深河正有些无聊的打着哈欠:
“哎,真是太平淡了……就是打靶训练也比这有趣些……”
——前方的西班牙舰队肯定不会这么认为,那个战俘营的海军小伙儿有一点倒没说错:凌晨时分,当琼海号大模大样出现在西班牙舰队之前,向这个欧洲老牌帝国的海军官兵发出挑战时,西班牙人毫不犹豫应战。所以到此时,所有能动弹的西班牙战舰船已经全部压上,正乒乒乓乓朝着琼海号疯狂射击,确实是整个舰队都扑上来了。甚至连同舰船上的路军官兵都在拼命开火,只是那效果极其有限。
绝大多数的炮弹根本连琼海号的边都挨不着。因为老郑师傅很精确的控制好了距离,使琼海号与对方舰船始终保持在四五百米这个距离,这个距离虽然在对方火炮射程之内,但对于这个时代没什么观瞄系统,完全依靠肉眼和经验来设计的西班牙海军炮手来说,能否命中完全要凭运气,还得是非常好的运气才可能打到。
而即使那些炮手运气很好,打中了一两炮,也只是在琼海号的钢铁外壳上面增加几个瘪塘或者是白印子而已,除了让船上人员听个响儿之外没啥效果,连让人感觉震动都作不到——琼海号上火炮射击时的震动还比它大一些呢。
如果那个正在战俘营里慷慨激昂讲故事的小伙儿耳力能更好一些,便能听到在他们西班牙海军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另有一种他不熟悉的炮声不紧不慢,但却始终保持不间断地在响着——四五百米这个距离,却正是琼海号的炮手们平时做打靶练习时最喜欢的标距,他们不慌不忙一艘一艘瞄准,一炮一个的打点射……就好像手持长矛的披甲武士正在欺负只能拿匕首的敌人。基本只有他捅人,别人够不着他,即使不小心被撩了一两下子,也刺不穿铁甲,构不成什么伤害。
在那些西班牙的船长中,也有想要靠近上来打接舷战或是纵火拼命的,但帆船的行动能力完全要取决于风向,而马尼拉湾作为一座半封闭的海湾,在正常天气下不可能有太大的海风。老郑师傅在明朝这些年,对于帆船操控也积累了不少经验,这时候驾驶着琼海号慌不忙逆风而行,让对面那些帆船个个都难受无比。
即使在这样的逆境下,依然有几条西班牙船表现不错,要么是速度快,要么是射术好,只可惜在此时表现抢眼绝非好事——林深河率领各炮组专拣硬茬子打,通常情况下使用一座炮塔打一条船,但如果发现对方有表现勇猛的,或者射击比较精准的,又或者舰船机动力较强的,统统受到重点照顾……开战没多久这些舰队中的精英便被送下海去,留下一批水准较差的在那儿胡乱放枪开炮,徒然制造大量烟雾,更加遮挡了西班牙人自己的视线……
“这就是西夷那边的第一大国么?其水师看起来威武雄壮,炮火惊人,真打起来也不咋样么?”
在琼海号的下层船舱里,史可法等一行三人此时正挤在一座窄小弦窗前,争先恐后从那扇被装甲板遮蔽了大部,只留下小小几条窄缝的观察窗里观看着这场前所未见的大海战。他们一开始是非常紧张的——史可法和他那个幕僚师爷,连同小厮书童,几个人这辈子看到过的船加起来恐怕还没今天见到过得多,而且都是那么的硕大无朋,远望还没什么,但当他们从赵立德手中借来望远镜,看清楚对方船上水手与船身的比例……即使在前几天登上琼海号之后,在这艘钢铁大船上已经受到了非常强烈的震撼,三人也都是再度乍舌不已。
一想到短毛竟然要用仅仅一条船去挑战对方那么庞大一支船队,那史家小厮表现得有点腿软。虽说先前已经干掉对方三条船,但那时在夜里,这边是用的突袭战法……中国人对于“偷袭”“夜战”之类总是比较迷信,大概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以少胜多并不稀奇。但如果换了大白天,双方以堂堂之阵面对面的话,就很看重数量优势了。
那个小书童在开战之前着想要提前下船去,不过史可法没理会小鬼的乱语,而是很冷静的坐在观察窗前,手持望远镜细细观察着对方战阵,倒是展现出了让他能够史书上留名的那种大无畏精神。至于那位幕僚先生,反正跟着东主走,倒也颇为镇定。
等到开战之后,他们才明白琼海号的底气从何而来——自对面船队中发射出的炮火遮天蔽日,但对这边而言仿佛只是节日焰火,根本没什么威胁。他们一开始还小心翼翼按照赵立德的提醒把舷窗上的装甲护板扣起来,但没多久便忍不住悄悄掀开一条缝,之后是半开窗……最后就完全打开窗子在看了,反正外面还有一层固定铁栅,实心装甲板主要是防流弹之用,眼下还用不着。
那小厮从一开始捂着耳朵缩在床角簌簌发抖,到后来霸着窗前位置不肯让,其间也没隔了多长时间,而史可法和他的幕僚先生两个都是文人脾气,眼前景象虽然惊人,在略看了几眼之后,却还是摸着山羊胡子忍不住议论起来……
史可法觉得那些西洋人也不过如此,而他的幕僚先生以往一直是顺着主家口气说话的,这回却摇摇头,不以为然道:
“也就是我们脚下这条铁船过于神奇,既不必依靠风力行走,全身皮骨又俱为精钢打造,本身火炮亦是惊人,方才压制住那些西夷大船不得发挥……若是换了我大明水师在此,恐怕情势就要大大的不妙啊。”
师爷说得很有道理,但史可法却摸了摸胡子,略有不悦道:
“吾兄此言差矣,难道这琼海镇水军便不是我大明水师了吗?——这铁船顶的旗杆上当前可是正悬挂着我大明旗号呢!”
听老板这么说,那师爷只能笑一笑,不再多话——再说下去就要变政治错误了。但同时他的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翘起,显示出不赞同的态度来。
来到海南这些天,与他们短毛近距离接触也不是一两回了,琼海镇上下对于大明朝的态度早已表露的清清楚楚——很多时候,包括那位赵先生所讲的课程中,或多或少总能体现出对于大明的蔑视来,这一点就连未曾去上课,仅仅是帮着整理笔记的幕僚先生都能觉察出来,他不相信自家这位东主会没感觉。
这些人不想与大明为敌,但也绝对不是怕他们。大明朝若想要对他们指手画脚,把人家军队当大明军使用,不予理睬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真要惹怒了他们,恐怕就会跟眼前这些西夷一样,被打个落花流水都是轻的。
——当从舷窗中又看到一艘西洋人的舰船中炮,在一片火光之中沉入大海时,那位幕僚师爷心头不禁浮现出这样的念头。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