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虞部的一个小吏。说是要谈笔生意。百家兴将他带进接待大厅,上了茶,然后去请楚清。楚清进来时,那小吏只用眼角瞥了一眼,眼皮都没抬一下。
“请问,这位大人怎么称呼?”楚清客气问道。
“嗯哼!”这名小吏清了清喉咙:“本官跟你说不着!找你们东家来!”
呦呵!这是瞧不起谁呢!明知百家兴去请的是这儿的主子,这是给谁下马威呢?
原本打算问一声然后行礼,再坐下来谈。毕竟楚清现在明面的身份就是个商户。可现在嘛……楚清不问了,直接坐到了主位上,端茶!
这是送客了!多直接的打脸!这小吏不能忍!“你大胆!”他喝道。
楚清起身准备走人。小吏跨前一步,伸手一拦:“慢着!”他来是有任务的,怎么也要先完成任务再出这口气。
“嗯?”楚清用鼻子发声提问。
“你!我且问你,你可做得了这里的主?”小吏先忍着。
“这是我们东家!”百家兴客气地回答。楚清敢甩脸色,他不敢,他生怕自家主子得罪了当官的。
“哦?倒是小瞧了。”小吏不以为然地说,“本官今天来,要谈笔生意!”
“请讲。”既然是谈正事,楚清还是缓和了些。
“知道朝廷要在这里建军器坊吧?需要购些砖石。你这里多少钱一车啊?”付钱的都是甲方,瞧瞧,甲方在哪儿都是颐指气使的。
不用楚清吩咐,百家兴直接把三种砖都给报了价。
小吏一听,居然砖还分了三种,就要求看看。百家兴拿来了样砖,一一说明特性和用途。
小吏对着样砖又掂又摸又敲的,反复对比。他对质量是满意的。在二号砖的对比下,一号砖,也就是普通青砖就显得逊色很多,而三号耐火砖还用不上,也太贵。
“就二号砖吧!”小吏决定,“每车500钱!”
百家兴都无语了!不说这小吏不给运费,单说楚清盖房子用的普通青砖,那都是用了将近五万块。这里的砖比现代的红砖大了一圈,按照一文钱一块砖来算,楚清单是买砖都花了五十两。
再有,这时代没有橡胶轮胎,也没有平坦的公路,就算是用马拉车,拉有几块砖?何况还要进山,一车也就五百块!卖砖的钱都不够给马买草料的!更别论一车砖包括运费要2000文钱。
“我们做不了这笔生意。”楚清总算开口了。
“什么?!”小吏觉得不可思议。送上门的买卖不做,你想怎地?这可是朝廷用砖呢,给你脸了是不是!
“我们作坊小,出不了很多砖,眼下我们的订单还没完成。所以,您另选商家吧。”楚清道。
“你这外面不是已经做了这许多吗?这么多座砖窑,够用了!”小吏斥道。这是完全把楚清当冤大头了。
“我说了,这是还没完成的订单。不能给你们用。”楚清又有点烦躁了。
“我是代表朝廷买你的砖!别不识抬举!”小吏喊道。
“送客!”楚清道。
“官爷,这边请!”百家兴请道,心里忐忑。
“哼!”小吏拂袖而去。
不是楚清选择态度强硬,而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人一打见面就引起他的反感了。
那自命不凡、颐指气使的架势,再加上他在听取报价后还能出那么不符实际的价格,明显不是正经来谈买卖的,就是以官威压人来了。
这要是真被他吓住,同他做了这笔生意,那就会搭上楚清现有的全部资产,耽误粮仓的合同,不是赔光钱财,而是要掉脑袋。
所以当小吏出价明显不合理时,楚清就坚决不谈了,不给任何深入的机会。
“老大,咱是不是得罪当官的了?”百家兴很不安。
“嗯,得罪了。”
“那……”
“听说,一个小吏就算能考上官,也不过在八品之下,”楚清说道,“我们的订单,就是从知州那里接的,知州是五品。”
“噢。”百家兴心里踏实多了。
“我们现在开过两回窑了吧?”楚清问。
“是,每四天出一窑砖,现在已经十天了,后天还能再出一窑。每窑出砖四千二百块,二十窑两次一共出了十六万八千块二号砖。”百家兴列数字汇报。
“还有,我们的窑这次都是二号砖盖的,用的是高岭土泥封的缝隙,不是之前的土坯窑了,窑体一直稳定,出的砖成色比试验砖好多了。”
“甚好。”楚清满意。
“虽说现在散工很晚,但是工人们没耽误工期。情绪也不再低糜。按现在的进度看,我们几乎能提前半个月以上完成订单。他们还在打地基呢。”
“继续保持进度,这次出窑,空下两座窑给我,烧制三号砖。”楚清吩咐。
为了炼铁,沾沾铁矿的买卖。楚清这可是绕了个大圈,现在有希望绕回目的地了。
“派人给咱家长工送点东西,问问矿区的情况。”楚清又说。要关注下矿区那边,什么时候能出矿,都有什么监管流程。还有,那个小吏会不会带来麻烦。
老百姓做点事可真难。经常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矿山。
小吏回去后,心中愤懑。这次不但生意没谈成,砖石没着落,还让个女人给憋了一肚子气。
“怎么样啊?”另一位负责施工监管和记录的吏员问道。他看上去老一些,沉稳一些。
“别提了!”小吏愤愤说道,“那山下的砖窑东家是个不分四六的娘们儿!朝廷这么大的工程,跟她购置些砖石,愣是不肯!您说,这要是别的商贾,那都恨不得上赶着接这买卖。”
老吏平淡地说:“这些地方上的小民见识浅薄,你不能将他们同咱京城相比。再说,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什么,吓唬吓唬,就什么都明白了。”
“可……”小吏还想说话,却被门外异常的嘈杂声给打断,“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看看去。”老吏说。
外面,正在施工的力役们义愤填膺,手持棍棒、锄头,几个监工扬鞭子的杨鞭子,挥藤条的挥藤条,相互大声谩骂,双方眼看着就要武力冲突。
“怎么回事?!”老吏、小吏一起扬声喝止。可是喧哗声太大,根本没用。
“怎么回事?!”老吏、小吏赶紧一路小跑,跑近了又喝问。这回总算听见了,吵闹声有所降低。可监工不敢擅动,只好站在原地喊着回答:“大人!这帮刁民要造反哪!”
完!这句话又激起火气!人群再一次争吵、谩骂起来。“放肆!都闭嘴!”老吏喝道,也不知道说谁放肆,“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这帮刁民非要我们发米粮,啥时候服徭役发米粮过?徭役徭役,又不是雇工!”那名冲动的监工说道。
“你放屁!前几年就发口粮的!只是这几年没发。没发就没发,我们也认了。可是你们让我们每天干八个多时辰的活,连上个厕所都不让!这么累,我们的粮食早不够吃了,求着你们发点,你们还抽鞭子!”力役们七嘴八舌的嚷道,还推出一个受伤的小伙子,这小伙子肩膀和脸上都有鞭痕,腹部的衣服上还有大鞋印子。
“我们是服徭役,不是犯人!你们凭什么打人骂人?”又有人喊道。
“你们不干活,瞎嚷嚷,就是欠抽!”监工们也不甘示弱。
“都住嘴!你们米粮没有带足,那是你们思虑不周,怎能如此闹事?”老吏喝道。
“再说,这里是要开矿,千头万绪,都要同步进行。你们累了点,本官明白,但这是朝廷的大事,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大事,是利国利民大好事!”当官为吏和老百姓就是不一样,说话都上纲上线的。
“大人,您这话就冤枉人了!”人群中有人喊道,“牛马就算再能干,也得喂草不是?不能又叫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吧?”
“就是!我们带的口粮,和平时服役时是一样多的,但是这次活也太多了,体力消耗这么大,粮食根本就不够吃!谁家能带多少粮食!就这么算计着吃都不够。吃不饱我们干啥活?”又有人喊道。
“再说了,我们村给砖窑做活,还管两顿饭呢!一荤一素,荤菜虽然不是大鱼大肉,但是也能见到肉片的!这里就算不管饭,口粮总得发点吧?早也没说让我们干8个时辰的活啊!”力役们中有五棵树村的。
“就是这个理,咱也不图你们管饭,也不用你们顿顿发粮食,只就是看在体力出的太大的份上,少发些粮,挺上两日咱就能下山自己回家拿了。这样都不行!你们当我们是啥?是犯人还是牲口?”人群又炸锅了。
这些日子力役们没少听说楚清的“宝炉集团”。越是饿的时候听的越多。这些力役都是附近一带村落的。
服役轮换是从矿山附近开始,由近到远轮换的。所以好多人都知道宝炉集团的砖窑。
这当中,五棵树村和张村李村的人不少,越到累了饿了,就越怀念给楚清打工的日子。那时候多好,干一件有一件的钱,到了饭点,准时就能吃上饭,有荤有素,见得到油腥。
有的家庭,全家都过来做工,男人挖土运土,女人和泥制坯,老人孩子编草帘子或者翻晒土坯子。半个月下来,全家拿了一两银子呢。
“我们那里就算是马寡妇她家,就她一个人上工,上次都结了130钱!”力役们经常能听到这样的话。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尤其在又累又饿的时候。
所以,当大伙几乎都吃光了粮食,而离放假还有两日,今天求着监工们发点口粮,却被打骂回来的时候,群情激愤了。
监工们平时也都是被呼来喝去的临时工,好不容易摊上个管人的活计,自然耀武扬威得很,自觉高人一等,不拿力役当人看,没事儿就挥个鞭子耍威风,这不,今天就彻底冲突起来。
无奈,要是力役们罢工起来,老吏自觉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也就只好先暂时安抚下来,再想办法。
人群不甘心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犹豫着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