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心满满地站在冯宇琨和朱宴泓面前。
“好!那老朱你就《坐宫》里的杨延辉,和《武家坡》里的薛平贵。”一团长在名单上写着,然后又问:“还有,老朱你看,小分队还能演《花田八错》。怎么办?”
《花田八错》是出喜剧,老管家去请小姐的意中人结果错请了恶霸,恶霸来家里抢亲结果错抢了小姐的意中人,恶霸入洞房时被人暴打…反正最后是落魄书生中状元,娶了小姐大团圆,皆大欢喜。
其中《花田》一折,讲的是穷书生卞玑为酬赶考盘缠而在集市卖字画,遇上刘家小姐与丫头春兰,他写的扇面打动了刘小姐,刘小姐的美貌吸引了他。春兰从中插科打诨,牵线搭桥,帮助有情人成眷属。
政委提供的纸上写着小分队会演这一折,她们有刘小姐和春兰,但没有卞玑,曾经的那个卞玑转业回老家了。卞玑,是小生行当。
“小洪不在,谁演卞玑?这出戏上不上?”冯宇琨手指敲着桌子。一团的,也是院里唯二的小生洪君时这次没跟着来,他到外地参加京剧流派汇演去了,和当地剧团合演叶派名剧《周仁献嫂》。
说他唯二,是因为另外那个赖病假的,已经正式办理了离职手续,所以现在一团二团各一个小生。
“给他个机会吧,也训练两个多月了,而且卞玑的唱词少,表演多,他求职简历里说以前也排过这一出。也算是检验检验他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朱宴泓明白冯宇琨的意思。
朱宴泓隔三差五把林蔚然叫家里吃饭弹琴,把他当家里人一样对待,现在团长主动制造机会了,他当然要替林蔚然争取一下。
“报告团长,报告朱老师,”沈秦天立正站好。这段时间下部队,他们也跟着站军姿学军体拳,他现在觉得和领导说话的时候不站笔挺了不中指贴裤缝线就不对劲。
沈秦天把上次在宿舍里看到林蔚然练习毛笔字的事儿说了。
“林蔚然写字的样子,真的和书生卞玑很像,一身书卷气。”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俩要好,他还帮你洗被套晒被子呢,你当然要帮他说话。”团长呵呵笑着。
沈秦天心说快别提了,就你们任命的那个后勤买的什么床单被褥,那叫一个硬,可他还不好意思重新从家里搬一套丝绵被来,那岂不是辜负了林蔚然一片真心么。
由奢入俭难,这话真没错。这老棉絮太重了,沈秦天努力适应着,两个多月过去了,终于…还没睡习惯,就前几天晚上,他还梦见自己是孙悟空,被压五行山。
笑什么笑,他皮肤嫩可以么,他豌豆王子可以么!
“真的,等会儿就出发,和她们对对戏,明天下午演出。”沈秦天觉得自己真是好脾气,同样的话他已经重复三次了,林蔚然还问真的假的。其实沈大帅你不懂了,小林林那是激动的反问,不需要回答的。
“卞玑,我一定要演好卞玑!”林蔚然雄心壮志。
卞玑,哈哈哈,这名字是滑稽,咋不叫变鸭,哦哦不,男的不好用这种动物,嗯唔,变猪好了,林蔚然这么瘦,果断是瘦肉猪,哈哈哈。
沈秦天的笑点没比沈越天高多少。
不远处的窗玻璃后,一团长和朱宴泓还在彼此不服气。
“必须是我们小沈更帅嘛!”冯宇琨坚决支持沈大帅。
“你自己看,自己看!笑起来谁更好看?没老花吧你!”朱宴泓急了,满口袋摸老花镜准备赞助给团长用用。
“拉倒吧你,老花是远视不是近视!看十米以外我眼神儿好着呢!”
所以说,除了年轻女同事,中老年男同事也是喜欢议论帅哥的。
省院一共派出了四个演员,再加上乐队师傅和化妆师,共七个人去空军医院演出,演出的剧目主要是男女对唱。业余小分队的水平还没那么高,做不到唱念做打全包。
其余演员继续留在部队演出,后面去别的连队的日程都定了,不能因为临时增加了去医院演出而影响整个安排。
空军医院那边在电话里说不用带被褥,都给安排好了。于是朱宴泓带队,沈秦天、林蔚然,还有饰演《二进宫》里徐延昭的花脸演员,乐队化妆,一行人住进了空军医院的疗养科,朱宴泓和“徐延昭”一间,他俩都爱下象棋,沈秦天林蔚然一间,其余几人正好住一个三人间。
疗养科是平常给空军各领导干部疗养的地方,不在住院部大楼里,在全院最靠南的一片竹林后面,单独一栋小楼,门前有假山小溪,花团锦簇,风景雅致。
疗养科的护士长带他们熟悉了楼里的设备,不愧是给领导干部休息调理的地方,各种娱乐健身器材一应俱全。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都配有洗漱间,全天热水,浴室里可以选择淋浴或盆浴。
大家一进房间都乐了。里面清一色的白枕头白床单白被子,床头有呼叫铃,床尾有病历卡,像住院一样。
林蔚然从没住过院,他从小身体还不错,偶尔去医院打个针吃个药,没体会过病房里啥样。他仔细研究着病历卡,上面还真写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旁边一个彩色小转轮,目前转轮被调在绿色“普通护理”一栏。
该介绍的介绍完了,护士长拿眼睛看着他们几个,用花旦的小嗓问:“哪位是卞先生啊?”
看来她也是小分队的成员,这么问,肯定是演调皮丫头春兰的。林蔚然忙回答是自己。
护士长拿手指一拨林蔚然床尾的小转轮,转到红色,说:“卞先生,春兰给您来个特殊护理吧,有事儿您说话,以后啊可要对我们家小姐好一点儿。”
大家全笑了,这个护士长很开朗,现在就开始和林蔚然对戏了。林蔚然也没拿捏着,他抬手还了礼,连说“多谢春兰姐”。
他们的午饭是在空军医院干部灶里吃的。空军医院有普通灶、干部灶、空勤灶,一般士兵以及病人家属都在普通灶打饭,吃饱喝足是没问题的;另外两个顾名思义,给干部和空勤开伙的,菜品精味道好,战士也可以进去打饭,只要你不嫌贵。当然,院里不会让来演出的嘉宾们掏钱。
下午和晚上都在紧张的排练中度过了。虽然这是临时加出来的演出,而且小分队水平有限,但朱宴泓他们几个仍然认真投入,专心对戏,耐心指导。
部队医院毕竟和军营不一样,虽然晚上也吹熄灯号,但疗养科里并没有熄灯断电,电视照样能看,空调照样能吹。
林蔚然按下了马桶冲水按键。
这是他第一次用冲水马桶,从小在农村都是茅房里一个大圆洞,横搁一块板子蹲人;到了三叔家,用上了冲水蹲坑,他觉得已经够幸福了,不用拎着粪勺掏大粪。现在才知道,还有坐着的厕所,省城的人忒会享福了!
不演的戏也得多看多学,不然哪天让你们临时救场,还不黄了?人家那些流行歌手,几年前唱过的歌都要温习着,保不准哪天现场观众非要听,唱不上来多掉份儿呢!
林蔚然想起戏校老师的话来。
真的太有道理了,要不是他前两周还跟着洪君时在省院资料室看《花田八错》的教学录像,这次的机会就错过了。之前以为救场都是角儿们的专利,现在看来,龙套也是可以享受一下的。
龙套,唉,不知道明天的演出只是他龙套大河中的一朵小浪花,还是终结龙套河流的大坝?林蔚然想着,又顺手按了一下冲水键,看着清水在里面打旋。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说这篇内容敏感吧,只是个地点而已,木有任何违规文字
☆、第二十二章
“林蔚然,我去楼顶转转,一会儿你先睡吧。”
沈秦天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外面空气很好,果然是疗养的好地方。
林蔚然没听见,倒不是冲水马桶太吵,这是从外地定制的高档产品,静音效果不错。他是在专注地算着自己的专职龙套生涯还有多久。
“林蔚然?”沈秦天干脆敲敲门。
这么久在里面干啥呢?洗澡也没见他拿衣服进去洗澡啊。正当沈秦天在盘算着这人该不是尿频或者便秘外带耳背的时候,厕所门开了。
“你找我?不好意思刚才研究马桶呢,没见过这东西,呵呵。”林蔚然倒是老实,从来不掩饰他的身世。
以前在戏校里有的同学怕大家笑自己是农村人,各种遮掩,寄封家书还不好意思在宿舍里写信封,怕人知道是哪个乡镇哪个屯来的。
林蔚然从来不怕,我就是农民怎么了,我一向自豪出生在我家!唱戏的是农民就丢人了?唱戏的把书生演成农民才叫丢人!
“我想去看星星。”沈秦天从来没对谁说过这话,倒不是他不爱看星空,而是,这话听着像约会的前奏…
先声明他没有想约谁!主要是刚才他说过一次去楼顶了,语文老师不是教么,为了避免重复要换一种说法。沈大帅虽然语文不好,但也不是没学过,对吧。
“今天看不到什么星星啦。”林蔚然笑了。
“为什么?”难道是星星天体的潮汐影响马桶的冲水量大小,所以你判断出来了?沈秦天觉得自己脑内的这个回答太扯了。
“今天是农历十七,月亮正圆着呢,月明星稀嘛。”林蔚然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说:“我们可以赏月,护士长说顶楼温室里有好多花,我们还可以观花!”
好么,要说沈秦天刚才的话听起来像约会,那现在这位的话直接就是约会了。花前月下,果然是唱小生的。
“你也去?”沈秦天问。我好像没有邀请你吧。
“这地方咱又不熟,现在天都黑了,两个人一起还可以彼此照应。”
这是林蔚然在县剧团养成的习惯。
好几年前,团里送戏下乡,一天晚上有个演员出去找白天掉落的钱包,天黑地不熟,被树根绊了一下,差点就摔落山崖了。
幸亏他是习武的身手不错,死死抱住凸出的大石一点点往上爬,在吹了半个多小时山风后,才回到了平地。打那以后,团里就禁止送戏时晚上单独外出。
就这么,两个小伙子跑楼顶去了。值班的护士太贴心了,马上给他们送来了一壶开水两个茶杯几个茶包几份点心,果然是疗养科的,照顾首长习惯了。
“你第一次登台演出是几岁?”沈秦天嚼着奶油夹心饼干,靠在温室的栏杆边。
“八岁。信不信?”林蔚然手捻着一片君子兰的叶子,有些得意地看着沈秦天。
他八岁那年第一次代表县剧团少儿班参加省里的少儿京剧汇演,得了优秀奖,第二年得了第二名,第三年得了第一名,当时县剧团的领导用“连中三元”来表扬他。
“厉害!”沈秦天竖大拇指:“那你唱的啥剧目?还记得不?”
“天堑上风云会虎跃龙骧,设坛台祭东风相助周郎。”二黄导板转回龙,林蔚然没忘记从小练的唱段,哪怕是十年前的事了。
这不奇怪,很多成年人不都还记得小学里音乐课教的“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