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了一身大块头,跑没几步,就哭爹喊娘开始叫累。
知乐不吃这一套,边走边对他说:“你再不快点,太阳下山之前回不了军营。”
“你怎么知道回不了!”小白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你又没有地图!”
“你在来的车上没有记路吗?”知乐的眼中带着几分不屑。
这举动当然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不过,在这个地方,谁也不想惹唯一知道往哪走的知乐,都保持了沉默。
只有方江不服气地喊:“就你能!我们只是不会,我们要是会了,你算哪根葱!”知乐直接忽视了他的挑畔,把他气得哇哇直叫,一路上骂声不停,都不带重字的。
小白脸若有所思了会儿,忽然紧跑几步,凑到败城身边道:“排长,其实你这次带我们出来,想想治知乐吧?”
败城用眼角瞄了小白脸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这么想?”
小白脸的脑子还是非常受败城认可的,他常常想,如果知乐也有这么一付脑子该有多好,他也不用操这么多心了。
“如果不是,你好好的把我们拉出来干嘛?”小白脸没好气地道,“我听别的班老乡说,新兵比武是你提出来的啊?是不是怕知乐在新兵比武上捅漏子啊?”
败城哼哼了两声,道:“这次出来不仅是教育知乐,还有别的原因,猜猜看?”
小白脸疑惑地想了片刻,道:“你不会是想让我们来学野外侦察吧?”
“你们?”败城笑了声,“你们有运气下六连都未必有得学!你们是不是觉得,知乐在一个集体中没有用?”
“确实没用。”小白脸不服气的说。
“嗯,他是没有领导能力。”败城道,“但是,眼下这么个情况,他有没有用?”
“这情况是你创造出来的。”
“你敢保证绝对不会有相同的情形?”
小白脸不吱声了。
“我打个比方。你们是半途出家,刚学撞钟,知乐是从小当和尚,你觉得,你们和他撞出来的钟能一样吗?你们以后当然也会逐渐学着撞钟,但知乐不撞钟就要饿死,你们不撞钟还可以去挑水,这样一来,你们能一样吗?”
小白脸还是不吱声,但脸上的不服劲儿少了许多。
“所以,他会永远是你们的尖子,甚至超过许多老兵。”败城说起这个,语气里带着不可察觉的得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他不犯法,这样的人都是团队所需要的,他可以带你们走出困境,获得最后的胜利。”
小白脸嘟囔道:“可是,他会抛下战友。”
“这是他的问题,我现在说的是你们的问题。”败城叹了口气,“一味的排斥他只会让你们的战斗力减弱,怎样利用他的能力才是你们所要考虑的。”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道,“尤其是你要考虑的。”
小白脸一怔,陷入了沉思。
行进的队伍逐渐往一个小山头走去,知乐不时抬头确认一下方向,在笔记上划复步,记着走过的距离。新兵们吱吱喳喳的讨论着方向,精力还算充沛,但等他们进了山间,被交错的树枝一遮,温度立时下降了不少,视野也变差了,新兵立时觉得心里拨凉拨凉的。
知乐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一处狭窄的山道上,左右张望着。
“走啊!你干么事?”方江嘴上这样喊,脚下却没有动,他也不傻,知乐不动,肯定有原因的。
“前面不能走。”知乐一步一印的试了几步,似乎在摸索着什么般,“这里有沼泽。”
“沼泽?”方江愣了下,“杭州这块怎么有沼泽?你脑子进水了?”他走到知乐身边,试着踩了踩,虽然地面有些泥软,却还是踩得到底。
“再往前走就是了。”
“你有什么证据?”
知乐嗅了嗅鼻子:“湿气重。”
“我还有杀气呢!”方江怒,“这个温度,有沼泽也冻硬了!杭州这儿哪里没湿气啊?一边去!”
说完,方江就要往前走,一直默不作声的败城却开口了:“方江,让小白脸先走。”
方江的脚闪电般收了回来,疑惑的望了眼败城:“让他?”
“我不是小白脸!”小白脸气急败坏的喊完才道,“对啊,为什么让我?”
“你最轻啊。”败城慢悠悠地道,“不是你是谁?”
小白脸个子最高,体重却最轻,总是被别人嘲笑。此时被这么一说,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始往前。他小心翼翼的一步一个坑,踩实了再迈,前面几步很普通,结果,当他走到第三步时,蓦地发现后小腿已经完全陷进泥里了。
特别班这次出来穿的不是作训鞋,而是沉重的防水军靴。小白脸一开始陷得浅,没在意,等注意到时,腿已经拔不出来了。他本来就胆小,一下子就慌了,拼命挣扎,越挣扎越陷,很快,泥就淹到他的大腿根了。
在旁边看的也急了,都要去拉小白脸,被败城喝住了:“动什么动,都想下去是不是!?”
方江急得抓耳挠腮:“怎么会有沼泽的?这又不是原始森林!找枝子!长树枝!”
一帮子人赶紧找来树枝,没想到,脆的一拉就断了,不脆的扯不下来。等好不容易有一根能拉人的了,小白脸的屁股也已经陷进去了,根本拉不出来,一用力就像是要把他的腿拉断般疼,只得放了手。
新兵们没辙了,有看败城的,有看知乐的。
败城对知乐说:“你准备怎么办?”
“自己爬出来。”知乐面无表情地喊道,“趴下,在泥上伏半身,用手臂趴开泥,慢慢就能出来了。”
这要换作别人也许可以,但这人是小白脸啊,他这会儿已经害怕得嚎啕大哭起来,爸啊妈啊的直叫,不要说冷静行事,连知乐的话都听不清。方江急得在边上嘶吼也没用,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捣蛋鬼吓得脸都青了,对着败城大喊:“假的吧?这是假的对不对?这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你傻啊?”败城回了捣蛋鬼一句,又转头问知乐,“怎么办?”
知乐小心翼翼地走到道边,抓着树枝攀在山壁上慢慢移动。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以为他要去救人。没想到,他走到了另一边,站在地上跺跺脚,说:“走吧。”
所有人都一脸茫然。
“走啊。”知乐又说,“等他冷静下来,自己就能出来了。”
这是要把小白脸扔这儿?
新兵们一下子炸了锅,各种污言秽语都砸了过来,方江更是气得满面通红,指着知乐喊“杀了你”。小白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快死了般。
“吵什么吵!”败城大吼一声,惊起林子中不少飞鸟,等小白脸都不哭了,他才轻声道,“陆启听命令,上半身趴在泥上,保持冷静!”
小白脸赶紧照做,胸腹被泥衬得一片冰凉,脸上也全是泥巴,但好歹不下陷了,他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败城站在沼泽边上,冷着脸对知乐道:“你就这么走了?”
“他已经陷这么深了,外力硬拉能把他拉成两半。”知乐皱着眉头说,“他自己能出来的,非要别人帮忙,这也怪我吗?你不是说日落前到达军营才算合格吗?我要求合格有什么不对?”
“你放他一个人在这里,他要是死了怎么办?”
“死了也不怪我啊。”知乐还很委屈。
“你是不是人啊?”没头脑的卫广也听不下去了,“他有哪点对不起你,你这么对他?”
“我说了不要进去,是你们非要进的。我给了他办法出来,他不听。这些也怪我?”
卫广怒了:“怎么不怪你?全怪你!就怪你!”
知乐也生气了,沉下脸,干脆的转身走人。才走了没一步,就听身后一阵喧哗,他转头一看,愕然发现败城也往泥里走进去了。
败城的步伐很大,没几步就走到了中心点,小腿整个都陷进去了。新兵们的大叫他像是没听见,根本没在乎脚下,只是盯着知乐的小脸,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还不救?”
知乐完全傻了,愣愣地站在原地。
37、心声
在知乐的认知中,像这样自己下去送死的事不应该啊,所以,他第一反应是喊:“排长,你别下去,这是沼泽,会吞人的。”
这话说得败城额头青筋直冒:“那我现在下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知乐傻了会儿,吱唔道,“那你上来呗。”
“我要是上不来呢?”
知乐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不说话,抿着唇站在那儿不动。
败城见知乐这付样子,又是心急又是伤心。
这次的训练,他就是故意要走下来看看知乐的反应,如果知乐真的能甩下他走人,知乐的军营之路也走到头了。
在来之前,于正就满腹怀疑的问过他:“你这么做为什么?知乐不懂事可以慢慢教育,干嘛要用这种手段?”
“我不是在教育他,我是想知道一些事。”败城皱着眉梢说,“你小时候人家给一块糖,你还知道笑一笑呢!知乐和我最亲近是吧?如果连我都不救,你觉得他还能救别人吗?这已经不是救不救的问题了,而是他到底还能不能成为一个人的问题。一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产生同情心的人,不能当兵,尤其是不能当尖兵,培养这样一个兵,是对国家和人民的不负责任!是在培养一颗定时炸弹!”
败城很少这样严肃的长篇大论,于正听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讷讷地道:“排长,那你其实就是想知道,他还能不能对别人好?”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败城烦躁的道,“战争会淘汰弱者,但是一个士兵却没有资格淘汰他的战友,这不是理性的算数题,而是关乎信仰与感情,关乎生……”看着于正张着嘴一脸白痴样,他少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总之,你就等着吧,要是真出事了,赶紧来救我!”
这会儿,看着知乐噘着嘴移开视线,败城的心冷了下来,也许,知乐从感情上就无法同情别人,他不应该让知乐到军营里来,更不应该逼知乐。
也许,让知乐成为一个普通人更好吧……
败城想着,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知乐见了,猛然大叫一声:“排长!你别动!别!你别动啊!我求你别动!”
败城被吓了一跳,所有人都被吓着了。知乐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过话,他总是冷冷的,低低的,简洁有力,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语无伦次,大喊大叫的。
知乐脸色白得可怕,手脚都在颤抖,整个人像是风中落叶般在那儿抖抖嗦嗦的,大眼睛瞪着败城,却黯淡无光,一付茫然无措的样子。
败城很了解知乐,可是,他此刻却有些吃不准知乐的状态了。犹豫了几秒,他一狠心,又往前迈了一步,知乐却一动不动的。
败城疑惑了,往前走了几大步,他挖的坑他最清楚,几步下去,淤泥迅速淹到了他的大腿根。他看了看知乐,仍旧是呆呆的站在那儿,没有反应。
“知……”
败城的话才开了个头,知乐突然一声不吭的冲了进来。他的身材瘦小,跑得又快,居然踩着淤泥一直跑到败城面前才陷进去。跑不动了,他就趴下来,努力勾着败城,开始试图把败城挖出来。
没有工具,就用手挖,手挖疼了,就用手臂,哪怕是自己陷下去,只要败城的腿一点一点露出来,他就不会停。
指甲挖翻了,没关系,不疼!
手挖破了,没关系,不疼!
手指关节疼得象是脱节了,也没关系,真不疼!
“知乐!知乐!别挖了!你不要手了?知乐!”
败城一直在喊,试图让知乐别挖了,可是他却像听不见般,一个劲儿的挖,直到败城一探身,用力抓住了他的手,他挣扎了几下,发觉挣不开后,才抬起头来,看着败城的脸,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小爹!小爹你别死!你别死啊!别离开我!别不要我!老爹不要我了!我知道老爹不会再回来了!你别死!你死了就没有人再要我了!”知乐像是疯了般大喊大叫,泪珠止不住的往外涌,哭得气歇力嘶,“小爹,我听话!我救他们!我陪他们一起死!你别不要我!你别死,你别离开我,我真的听话!”
败城努力稳住心情,用力抱住知乐的两只胳膊喊:“我不走!我不会死的!知乐,我在这儿呢!知乐!”
然而,无论他怎么喊,知乐却都哭喊着拼命要把败城拉出来。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小爹死!小爹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老爹总是嘱咐他:“无论是谁都不配让你送死,哪个人你都不要陪着去死,包括你老爹我,明白吗?那些都是陌生人,小崽子,给我记住,你可不能为那些陌生人死!把你自己放在第一位!”
老爹有次受伤,他被骂走了,却还是忍不住回去了,结果就是被老爹狠狠揍了一顿,从此后,他就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训练,一个人长大。
知乐尽力忍耐着如潮水般的孤独,每当夜里,他只想睡在小地方,越小越好,小了,他的身边就不会那么空了,夜也不会那么冷了。
哪怕不明白为什么要努力活下去,他也按照老爹的话做了:一切,都要以保全他为优先!
后来,知乐有小爹了。
一开始,他是那么不习惯。眼睁有个人,闭眼也有个人,他孤寂的生命里好像一下子多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那么温暖,暖和他那颗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所以,尽管有许多不习惯的,知乐还是觉得有小爹在真好,但是,他能感觉出,其他人和小爹是不一样的,哪怕表面上做出一付帮助他的样子,看他的眼神也和小爹不一样。他不明白其中的区别,却悄悄把他们划入老爹所说的陌生人中。
至于小爹,他不想划进陌生人中,因为,哪怕违背老爹说的话,他也宁愿和小爹一起死。
小爹死了,他不是又要回去那个孤独的世界?
“知乐――!”败城此时已经什么也顾不上了,知乐的手再这样去肯定会挖折,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知乐!”
乘着知乐一怔,败城用尽全力从泥中拉出上半身,腰部一阵剧痛,他却管不了,一手刀敲在知乐侧颈,再接住知乐软倒下的身体。
嘶嚎声突然消失了,所有人都脸色发白,像是丢了魂般僵在原地不敢动。
38、小爹,一辈子。
“发什么呆?”败城怒吼一声,“新兵听令,照着知乐的样子挖,匍匐前进,轮流换班!”
“是!”大声应答后,新兵们这才回过神来,行动了起来。
在最初的震撼之后,方江逐渐回过神来,边挖边嘀咕:“这个知乐真是个狼崽一样,嚎起来还真吓人。不过啊,倒挺有意思,就是心眼太坏,对人还分远近……”
小白脸从刚才起就一直趴在泥上,趴得胸腹一片冰凉,脑子也逐渐冷静了下来。这么长的时候,他一直在想,想知乐,想他,想发小,想新兵们。
平时不觉得的事,在生死关头突然清晰了起来,许许多多的念头都一一涌进脑中,让他混乱了好一会儿。等混乱退去,脑中只留下了那些最重要的,他本就是个聪明人,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这一想,许多事突然就明白了。
此时,听着方江的嘀咕,小白脸突然一阵怒火从心头起,一把掀开方江挖泥的手,咆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呢!?你还有没有心啊!啊?有没有脑子!?”
方江被骂懵了,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怎么没心了啊?我怎么没脑子啊?”
“知乐心眼坏,你好到哪里去?你对人好不分远近啊?你对谁都无条件付出啊?你们有什么资格说知乐?你们就他妈的一群欺软怕硬的废物!”
小白脸一直是低眉顺眼的一个人,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八面玲珑,却胆小怕事,凡事总是躲在方江身后,方江一吼,他就不敢吱声了,新兵们私底下都叫他是“方江的小媳妇”。新兵们虽然没有谁讨厌他,却都带着一股看不起的劲儿。
十八九的男孩子,怕什么都不会怕事,什么小都不会胆小。
方江被骂急了,立时叫了起来:“陆启你他妈脑子进水了……”
“我脑子进水?你脑子里全是水!”小白脸歇斯底里的喊,“你们光叫知乐把你们当兄弟,你们有把他当兄弟吗?你们以为他看不出来啊?当他是傻子是不是!?”
方江涨红了脸喊:“我们他妈的哪里有不拿当兄弟了?”
小白脸立刻比方江喊得更响:“你会怪你的兄弟不来救你啊!?啊?”
这话一说,新兵们都是一怔。
“你要是死了,会怪我不来救你啊?你他妈肯定是叫我滚得越远越好!方江,你看着我回话,你会拉着我一起死啊!?”小白脸抓起一块泥就往方江扔过去,哭得鼻涕眼泪一堆堆的,却还在破口大骂,“平时不努力,打仗了就拉着战友垫背,还他妈战友呢,都给我滚蛋!一群没良心的废物!”
方江顶着泥巴雨大吼:“那知乐就能不救我们了啊?”
小白脸几乎是在嘶吼:“那是他的问题!你们就他妈没问题了啊?你们有什么资格战友战友的叫!因为他有错,你们的错就他妈不是错了啊?”
新兵们在最初的发怔后,慢慢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他们心里清楚,小白脸说得对极了,嘴上喊着战友的他们,其实并没有把知乐当成真正的战友。帮助他,也仅仅是因为部队要求团结,可是,在关键时刻,他们不自觉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知乐,因为知乐和他们不是一条战线的。
小白脸一边哭一边骂,骂累了就哭,哭完一抹脸继续骂。骂着,挖着,哭着,体力极差的他居然硬生生把自己挖了出来。谁要是过来帮他,他立时就骂道:“都他妈滚,这坑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吗?看看边上的锹印!你们这群不带脑子的废物!排长可能挖一个能淹死人的坑吗?一个个没脑子没能力,都他妈滚蛋,让我自己挖!”
新兵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白脸,被骂得乖乖的,站在坑边让他自己挖。等他挖完,败城早出来了,正抱着知乐在查伤。
小白脸一抹泪泥混合的大花脸,对着败城手颤脚抖的敬了一个礼,扯着嗓子喊:“报告排长,特别班野外拉练中,应到十人,实到十人,请指示!”
败城看了浑身是泥的小白脸,面无表情的说:“继续。”
新兵们学着知乐的样子顺着山体爬过泥坑,败城指挥着他们把知乐放自己背上,固定好,这才继续往前走。
队伍里没有谈话声,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存在般。等一群人走出小山了,沐浴在阳光下了,小白脸突然大喊一声,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方江赶紧过去,还没说话,就被小白脸一把抱住,哭了个昏天地暗。方江也不敢说话,只是用手轻拍着他的背,胡言乱语的安慰着。
哭完了,小白脸也脱力了,方江只好背上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前进。等方江累了,其他新兵过来接手,轮流背着高大的小白脸。谁也没有说话,似乎这是理所当然般,新兵们像是明白了些事般。
卫广跑到败城身边,伸出手想背知乐,见败城摇了摇头,他收了回来,却不离开,跟在败城身边走。
“排长。”
败城扭头看了卫广一眼,却不说话。
卫广有些尴尬,却还是径自低声说道:“我对不起知乐。我说的那话,太混帐了。”
败城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知道错就好。”
“等知乐醒了,我会对他道歉的。”得到败城的话了,卫广的精神才好了一点,红着脸说,“其实,排长,我以前总觉得知乐不是人。我不是说他不好,我的意思是,他不像个活人。”
“怎么说?”
卫广想了下,道:“他平时不对我们笑,也不怎么说话。他好像没有不会的事,什么事都敢干,却从来不说什么。没见他累没见他怕,有时候我真觉得他好是个机器人!唉,讲真的,我想帮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帮!搭话也搭不上,想亲近都没办法,他也不和我们玩。一出事,我就不自觉的认为是他的错……”
“是我的错。”败城突然说。
卫广一愣:“啊?”
“我的方法用错了。”败城失落地道,“我的眼力也错了。我太自信,差点毁了一个人。”
卫广讷讷地接不上话,很快溜走了。
败城感觉到背后体温,垂下眼帘,努力把波动的情绪平稳下来。
这不仅仅是关乎当兵的事,还关乎一个人,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灵魂却靠得如此紧密的孩子。他的怀疑与自负给了知乐多少伤害,他无法猜测,但被最亲密的人如此“考验”,却不是任何人应该承受的。
“小爹……”呢喃声传来。
败城感觉背后的知乐在动,双手用力往上托了托,嗯了一声。
“小爹,你别死,我会听话的……”
“嗯,我不死。”
“你一辈子也别死。”
“嗯,我永远不死。”
“一辈子也要和我在一起。”
“好,小爹一辈子陪着你。”
“不要和老爹一样消失。”
“不会,小爹答应你。”
“真的?”
“真的,小爹答应你。”
“我是好孩子,我会当好兵,我会救战友的,谁我都会救的!他们不努力也没关系,我会救他们的……”
败城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他极力平静的说:“嗯,知乐是好孩子,小爹错了。”
“小爹没错……”
“睡吧。”败城柔声道,“等睡醒了,我们就回家了。”
新兵们都听见了知乐的话,半大小子们一个个绷着脸,却都红了眼圈。当于正等着心急了,开车迎来时,接到的是一批哭成大花脸的新兵们。
39、角度
于正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心说:坏了坏了,这是出事了啊!
一踩刹车,连手闸都来不及拉,于正就窜出了驾驶室,一边跑一边数人头,一数之下就懵了――少一个!他的脑袋嗡得一声就大了,看明白是少了哪一个后,大声喊:“知乐呢?”
不喊还好,一喊,新兵蛋子们马上哭得更大声了,好像死了人般。
于正急得眼前发黑,差点晕倒前,败城总算出声了:“哭什么,没死,知乐在我这儿呢!”
“受伤了?”于正总算瞄见败城背上的知乐了,赶紧凑过去,焦急的道,“没事吧?”
“没事,就是手受了点伤。”败城语气低沉,“没大事。”
于正那颗心总算是落回胸膛里了,喘着粗气埋怨:“排长,你太乱来了!你看知乐的手成什么样了!你就算是教育新兵,也不用这样吧。”
说着说着,于正发现不对劲了,按照以往,败城早就歪理一大堆砸回来了,现在却是背着知乐一声不吭。其他新兵们虽然压抑着哭声,也是一付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像是被人打了脸般。
怎么个事啊?
“会好的。”败城看于正的脸色不好,开口道,“我们都明白了点事。”
于正一脸的不相信,却没再说什么,而是伸出手要去接知乐,被败城让过去了。
“排长,我可以自己走。”
知乐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加上用力过猛,没回过劲儿。在败城背上这么久,除了手指还是疼得很外倒也没事,论体力,他比其他新兵好多了。
“没事,我背背你。”败城把知乐往上托了托,小声道,“小爹错了,受点罚没关系。”
知乐嗯了一声,用胳膊揽住败城的脖子。
他觉得,小爹的背即宽厚又温暖,就像小时候的老爹,只可惜,他长大后老爹就再也没有背过他了。
没关系,我还有小爹,知乐这样想着,把脸埋在败城的肩窝里。
于正把一堆人拉回军营后天已经黑了,早就过了饭点,他前脚安排新兵们去吃饭后脚就被赵斌叫去询问拉练的事。
他吱吱唔唔了半天,说:“我觉得这次拉练非常有意义!”
“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不过,排长说他错了。”
赵斌喝水的手一抖,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我靠,教官居然说他错了?”话一出口,才察觉有失威严,清了清嗓子,说,“没出事吧?”
“没有。”
于正隐瞒了知乐的伤,训练安全是部队再三强调的,前面已经出过捣蛋鬼的事,再出点什么败城肯定会受质疑。赵斌又不是一手遮天,营长、指导员都盯着呢,其他干部也对败城不满,他不能再给赵连和败城添麻烦了。
于正被赵斌“拷问”时,败城正给知乐检查伤口。清洗翻掉的指甲,检查擦伤、扭伤,幸亏他制止得早,不是严重的问题。
败城清洗的动作很温柔,就像是对待宝贝般,边洗边问:“疼吗?”
“不疼。”知乐赶紧摇头。
败城点点头:“生小爹的气吗?”
“不气,小爹是为我好。”
败城鼻子一酸,叹了口气,摸着知乐的毛刺脑袋:“你啊……”想说点什么,可是,有些事情没法说,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今天晚上不识字了,早点睡。”
过了许久,知乐犹犹豫豫的声音才传来:“小爹,我不累。”
败城抬起头,看着知乐胆怯的神情,笑了笑,说:“好,那今晚你不用写字了,读书吧。”
吃完饭的新兵们回来时,就见知乐坐在床上,盘着腿把书放在腿上读。
司马山把带的病号饭给败城,看了看知乐红红紫紫的手,拿过勺子就说:“我喂你吃吧。”他这话一说,一帮子新兵都露出后悔的神色――我怎么没早想到呢!
新兵们都想替知乐做些什么,只是不知道做什么好,现在,被司马山抢了个好活,顿时都捶胸顿足悔恨没抢先一步。
知乐瞄了眼败城,见没什么表示就乖乖吃饭。司马山看着知乐大口大口的吃,吃完一口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顿时有种在养宠物的错觉,喂得不亦乐乎。
吃完饭,其他新兵互相看看,都凑上来问东问西的。知乐有问必答,答不出来一律说“不知道”。有人看着他的书,问:“你喜欢看这些书啊。”
知乐摇头:“排长教我识字。”
一帮子人大吃一惊:“你不识字?”
知乐不懂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直瞄败城。败城早发现了,却装作没看见,他不能一辈子把知乐护在羽翼下,总要让小鹰学会跟着别人飞。
“不识。”知乐得不到败城的指示,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新兵们面面相觑,下一秒,小白脸就抢先说了:“我教你识字吧!”
这话一说完,不少人都嚷嚷着要教知乐识字。
以前,他们觉得知乐不是一条线的,要是知道知乐不识字,八成会觉得“走后门”,现在,倒是觉得“不识字还被招进来,肯定是有特别的本事吧”。
站的角度不同,看事物的眼光也就不同了。
结果,一晚上,十个脑袋挤在一起,书没念多少光闹了,糗事说了不少,也有不少意外的发现。
班里学历最高的居然是蜗时珠,这个农村兵家里很富裕,考上一本后,乘着家人不在身边管不着,保留学籍报名参军了。
听到这里,方江条件反射的骂:“你傻啊!都上大学了,家里又有钱,还跑来当兵吃苦?”
“我就想当兵!”蜗时珠不以为然的说。
小白脸奇怪了:“你干嘛要当兵?”
蜗时珠兴冲冲的说:“我小时候家里遭水灾了,水都漫到房顶了。可是,一看见穿军装的,我爸妈都像疯了一样又笑又哭,说我们有救了。我那时候就想,我以后也要当这样的人。而且,我有个哥哥,家里又没经济负担,如果有一天打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