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潜伏在镇上的各处偏僻角落里,想趁吸血鬼现身作案的时候将之逮住。但因为人手不够,这般守株待兔非但没有成效,反而让他们失去了一名同伴。那个代号为鸸鹋的战士侦察到了吸血鬼的踪迹,当即通过对讲机通知了总部,却在增援赶到之前被对方发现,从此再不见踪影。
薛上报了军队请求加派人手,却如石沉大海得不到答复。上面似乎并不把这个小地方发生的事情放在眼里,只催促他早些探明真相结束调查。
想到鸸鹋有可能还活着,年轻的上尉不禁加快了步伐。
那个最初联络他们的部下一路跟踪着目标,一边即时汇报着自己所在之处。不过片刻,他们便汇合到了一起。一行人隐在暗处,部下遥遥一指远处鬼鬼祟祟地行走着的人影:“就是他。”
“你确定?”
“是的。我看清过他的正面,是18号无误。”
薛想了想。“灰隼。”他沉声唤道。
身旁的男人应声探过头,懒洋洋地向那边瞄了一眼:“背后的发型看着挺像的。”
“我们跟上。”
几道暗影无声无息地向前窜去。
18号走走停停,不时扭头张望一番。薛跟着他拐过一道道街角,脑中回想着他走过的路线,只觉得心跳渐渐地加快起来。
那一丝不祥的猜想最终得到了验证。对方停步在一座教堂的后门前,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门锁,低着头走了进去。那道铁制大门又缓缓地合上,里面黑洞洞的,在没有月光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这里……
空旷的穹顶,摇摆的烛光,圣母的鼻尖,低幽的提琴声。
指尖落在脸上的触感,蜿蜒的血迹,支离破碎的尸块。
……
薛等待了一会才摸到大门前:“麋鹿。”
一身黑衣的少女应了一声,手腕一翻,指间已多了一根模样古怪的铁丝。她将它插进门锁鼓捣了一会,便听见里面传来沉闷的咔哒一声。原本极轻的声音在黑夜里被无限放大,听得人心中一紧。
薛抬手就要推门,衣角却突然被拉住了。他一低头,看见少女清亮的双眼,似乎透出些安抚的暖意。
他笑了笑,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不会有事的。”
麋鹿点点头,脸微微泛红。
薛极缓慢地将那道门推开一点,几人屏息闪了进去。
教堂里一片漆黑,只有深处隐约传来似乎是18号的脚步声。他们重新关上门,循着声响向里面摸去。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室内的布置渐渐显现出轮廓。薛凝神观望着,与记忆中迥然不同的布置,昭示了这十年间的变迁。
事实上,他在初到小镇时就调查了这教堂。少年时恩师莫名的惨死始终是一个沉重的结,连带着对那个金发神父的怀疑,深深埋藏在心里,连稍微思及都会呼吸困难。终于回到这里,等待他的却是一座全然陌生的建筑物。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本的教堂已被意外焚毁,如今这一座是在旧址上新建的。神职人员也早已更换,那金发神父则随着失火不知所踪。
对于薛,一并被焚毁的还有与那座教堂挂钩的种种谜团。
他以为自己从此失去了线索……
远远地,18号的背影停在了讲台前方。只见他弯下腰去,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忽然在一块地砖上用力一按。
那地砖立即陷了下去,与此同时,木制讲台无声地整个滑开到了一旁,露出了地板上的一个圆形洞口。18号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身形很快没入了地底。讲台随即滑回了原地,看上去一派无辜。
薛刹那间顿悟!
心念电转,他已经离开了藏身处,快步走到讲台前:“灰隼,你看清了吗?”
“当然。”懒洋洋的男人跟了过来,俯下身随手一戳,同样一块地砖登时下陷。
灰隼拥有一双能在黑暗中看到千米之外的眼睛。这等视力已经不属于弱小的人类了――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是人类。
圆形洞口静静张开在地上,如同一只贪婪的嘴,从里面透出了几许微光。几人围在洞口周围向下看去,一时间都在震惊中忘记了言语。
这是一口深不可测的竖井。沿着井壁,一级级的台阶连成了陡峭的旋转楼梯,从他们的位置竟望不到底。
薛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斑鸠留在地上,这底下很可能屏蔽了无线信号,一小时后如果我们还没有上来,你回去联系总部派人支援。”
“明白。”
薛暗暗攥拳,带头走了下去。
讲台在他们头顶缓缓合上,将他们关在了狭窄的空间里。这井壁上不知涂了什么材料,闪着幽绿的荧光,令人毛骨悚然。18号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他们只得摸索着向下走。
顺着楼梯不知绕了几圈之后,井壁上陡然出现了一道门。紧闭着的铁门旁边,嵌着一副电子密码锁的键盘。
麋鹿跃跃欲试地上前,却被薛一把拦住。年轻的长官用口型说:“往下走。”
那之后每转过几圈,他们便会遇到一道带着密码锁的门。这些门开口的朝向竟然不尽相同,薛想象着它们所代表的地下空间,不禁暗暗心惊。如此浩大的工程,不知花了多少年才完成,也不知是谁在利用它,进行着怎样的谋划。
千篇一律的台阶与门,让人的思维都渐渐迟钝下来。随着他们离地面越来越远,恐惧的威压在身周一点点地累加。就在薛决定暂时撤退之时――
黑洞洞的枪口倏然抢至身前!
军人久经训练的身体在大脑之前作出了反应,他在千分之一秒内一矮身飞扑了上去,一记手刀直劈向对方的手肘!
☆、重逢(已修)
顾泽感冒了。
那天大雨之后,他一路湿淋淋地回到家,当晚就觉得不太对劲。顾泽仗着年轻,身体底子好,以为喝点热水睡上一觉便会没事。没想到一连拖了几天,这感冒非但不见好转,反而出现了往呼吸道感染之势。
此时站在录音棚里,顾泽能看见制作组的工作人员为难的表情。感冒会使一个人的鼻音加重,嗓子也有些喑哑。无论后期怎么用心处理,最后的声音还是会与平时有所差异。
对于声优来说,放任自己感冒几乎等同于玩忽职守。顾泽心下万分愧疚,却已无法补救。好在今天的这一集里薛先是跟踪,后是打斗,实际台词并不多。
一旁的显示屏里,薛与惊觉自己被跟踪的18号激斗正酣。狭窄的竖井令人放不开手脚,薛身后的同伴也无法上前帮忙,薛只得全凭一己之力,在逼仄空间中灵敏地进退,甚至努力不弄出声响。对方随时可能出声喊人,因此薛一上来就劈手夺下了他的枪支,随后手持利刃只攻不防,拼着受伤也要逼得对方来不及求援。
这一段对打节奏极快,跃动的身影令人眼花缭乱,锋刃的冷光似乎能划破屏幕。一众声优即使没有台词,也个个看得屏息凝神。
所以在画面突然被暂停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那个,顾先生,”工作人员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杯水,冒着袅袅热气:“请先喝点水休息一下。”
顾泽惭愧得抬不起头来:“对不起……”
“哪里哪里,最近天气变化无常,感冒也是没办法的。”对方说着将杯子递给了他。顾泽放下台本双手接过,又向停下来等自己的众人点头致歉。
目光扫过舒容予时,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
对方望过来的眼中满是悔意,显然认为自己是造成顾泽感冒的罪魁祸首。
顾泽默默垂下了眼睑。
那天以后,两人默契地保持了距离。除了见面时打声招呼,他们再未说过话。舒容予的听力训练自然是停了,顾泽也不再隔三岔五地嘘寒问暖。他知道此时自己再贸然前进,对方只会退得更远。
至于这情形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给灰隼配音的席明笑嘻嘻地凑过来:“小顾,回去记得吃药哦。”
“一定记得。大家还是离远一点,小心传染……”
“没关系,我是吸血鬼,不生病的。”
“……”
“笑一下嘛。”
顾泽配合地笑了笑:“其实我今天下班后就打算去医院挂盐水了,尽快好起来,也能少添些麻烦。”
“没问题的,明天就能痊愈。”
“托你吉言。”顾泽说着,忍不住又朝舒容予的方向看去一眼,没想到居然再次撞上了对方的视线。这次是舒容予先转开了。
他们都清楚,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正是舒容予的哥哥住院的那一所。
顾泽将已经凉下来的水仰头喝了,顺势甩开无谓的杂念,重又捧起了台本。
静下心来,放空自身。你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冒险制服了对手的军官,正钳制着18号,勒令对方带路去找那些失踪的居民。喘息还未完全平复,你努力掩饰着握刀的手的颤抖。前方或许危险与死亡,或许是你寻求多年却又恐惧于得知的答案。
你就这样向下走去。
他就这样向下走去。掌心所触及的皮肤冷硬得不似活人,再加上刚刚见识到的对方的身手――
“他们已经把你变成吸血鬼了?”
没有回应。
薛横在对方颈上的刀刃紧了紧:“吸血鬼被割断了脖子也不会好过,你也清楚这一点。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
“只有你一个,还是所有人都成了吸血鬼?”
“所有人。”
“你见过一个高个的军人吗?”
“见过,他也是我们的一员。”
“他们要你们做什么?”
“……熟悉兵器,做体能训练,出去逮更多的人回来。”
“出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趁机逃跑?”
18号没再回答,嗤笑了一声。薛默然。政府只负责保护着登记在册的吸血鬼,对于因意外变成吸血鬼的“杂种”则是除之而后快,绝不留情。即使这些人逃出去,得不到血液供应,又被政府追杀,他们撑不过一个月。
“我会带你们出去。政府那边我会打点。”薛说。对方也不接话,不知是否相信了他。
“到了。”18号停下脚步。其实这句话纯属多余――他们已经来到了楼梯最底部。往上看去一片莹莹绿光,一圈一圈的台阶晃人眼花,那被讲台挡住的出口则早已看不见。
18号伸手要去按密码,薛手腕一压:“慢着。里面如果有人偷袭,我拿你来挡。”
“放心,门后面还是门,不会有人的。”18号说着按下了一长串密码。跟在后方的麋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心中暗暗记忆着。
门开了,也让薛一行人理解了18号的意思。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弯弯绕绕地不知拐向何处。走廊两侧,全是一扇又一扇紧闭的房门。
“那些失踪的人就在里面?”薛低声问。
18号点了点头。
“鸸鹋在哪里?就是那个高个的军人。”
18号回想了一下,沿着长廊走了一小段路,将他们带到了一扇房门前:“敲门就行。”
“你去敲,里面的人要是问话,你来答。”薛将他往前一推,手中的刀依旧架在他颈上。
18号有节奏地叩了三下门。
“谁?”里面传出简洁的问话声。薛的心脏猛跳了一下:那确实是鸸鹋的声音。
“是我,d151。”18号报出了令人费解的代号。
门开了,鸸鹋的脸露了出来,在看清外面的景象后猛然瞪大了双眼:“乌――”
“嘘!”薛赶紧止住他,“跟我走,出去了再说。”
军人的眼珠迟疑地转动着:“乌鸦,我不能……我已经……”
“少废话,是人是吸血鬼都无所谓,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薛见对方不为所动,心下焦急,“看,你只是变成了跟灰隼一样。”
鸸鹋依旧毫无迈出房门的意思:“那不一样……”
“我知道,灰隼是登记在册的,但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不,乌鸦,”军人直视着他,眼中露出浓浓的绝望,“那不一样。”
薛忍无可忍,伸手一把拉出他:“快走!”
对方的双脚如同在地上生了根,薛使上了狠劲竟然还是拉他不动。混乱中手中的刀刃一松,原本被死死钳制住的18号突然用力一挣!
薛阻拦不及,眼看着他整个人向一旁冲去,跌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奔向走廊深处。身后的麋鹿等人急忙去追,却来不及挡住对方的嘶声大叫:“有人入侵!快抓住他们!有人入侵!!!”
薛眼中蓦地闪过凌厉的杀意,瞬息间拔出手枪对准了18号的脑袋。正要扣动扳机,手枪忽然被击飞出去!
他愕然回头,高大的军人已经拽住了他的手臂,五指如铁钳般收紧。
走廊里的所有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了,无数道人影冲了过来,有人手中还端着枪。纷乱的脚步声与呼喝声之间,他听见鸸鹋悲哀的声音:“已经不一样了……我已经……不想出去了。”
砰!
第一枚子弹破空而来――
正中鸸鹋手腕!
“你在发什么呆!”灰隼背对着这边迎战涌来的人群,一边大吼,“快点拔枪!”
铁钳般的五指松开了,鸸鹋痛得面容扭曲,却愣是没吭一声,只盯着薛看。薛却再也无暇管他,扑过去抓起了被击落在地的手枪,一转身射进了一个来敌的眼窝!
混战开始了。
画面中的年轻人身形矫捷地在敌人群中穿梭来去,纵使是战斗力过人的吸血鬼,一时间也不是他的对手。对方手中的枪支因为顾忌误伤同伴而难以施展,薛这边却出招狠辣。但时间一长,只有五人的己方还是显出了不支。他们想逃去出口,越来越多的敌人却正从那里赶来。
其实这类激烈的战斗场景,对声优而言却是意外地轻松,只要发出些气势磅礴的呼喊就行了。气息拖长,声音放稳,不发抖不破音。因为这一幕的龙套非常多,录音室里所有的声优都或多或少地变了音,去录制背景音里此起彼伏的喊杀。
顾泽眼睛盯着屏幕,薛正左支右绌,身体上开出一朵朵的血花。顾泽将那份痛楚融入到喊声中,因感冒而沙哑的声线此时却显得恰到好处。
鸸鹋站在一旁冷眼观战。被击穿的手腕还在往下淌着暗色的血液,他置之不理。当薛的一名手下倒地之时,鸸鹋皱了皱眉,转身回到房里,拨出了一个电话。
一直在一旁等待的舒容予终于走上前来。这集动画,他只有一句台词。
薛遍体鳞伤,意识因大量失血而开始模糊。
顾泽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喊杀声渐渐减弱。人群从远处开始安静下来。
薛单膝跪倒在地,勉强抬眼,看着向两侧分开的敌人。
舒容予轻而绵长地呼吸着。
薛摇晃了几下,视野被逐渐加深的黑暗笼罩。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那张被铭记入骨髓的面容。
垂落及腰的金色长发,深艳却失去焦距的双瞳。
舒容予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薛。”
☆、输液(已修)
那天下班的时候,顾泽没像平常那样去停车场,而是与舒容予一道朝地铁站走去。舒容予走出几步,注意到他跟在身后,疑惑地回头:“小顾你不开车吗?”
“车子送去年检了,我乘地铁。”顾泽说。
舒容予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顿了一下,似乎找不到话说,又回身向前走去。
顾泽暗自苦笑。如今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好像成了别有用心。
他不近不远地跟在舒容予后面,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两个原本相识的人在大街上这样走,显得十分诡异。舒容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停下来等着顾泽赶上自己。顾泽笑着摆摆手:“我怕传染给你。”
舒容予表情有些复杂,却没再接话,像是默认了这步距。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穿过撒满夕照的马路,进了拥挤的地铁站。两人很快被人潮分开,待顾泽走到站台时,舒容予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顾泽走去他身边,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开口,便听见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地铁进站了。舒容予看了一眼线路号,扭头对顾泽说:“我先走了。”
顾泽也看了看那数字,微扬起眉:“你不去医院?”
舒容予摇摇头:“有点事情,要先回家一趟。”
顾泽无话可说地看着对方上了地铁。
饶是他耐心再好,也觉出了一丝不忿。就算彼此相处起来有些尴尬,也不至于这样躲着自己吧?莫非是怕自己强上了他?
顾泽独自来到医院,挂号、门诊、付钱、做皮试,等这一系列事情做完,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他到医院旁边的小卖部里随便买了点饼干,带进了输液室,打算就这么应付一顿。
输液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最近天气乍雨乍晴,果然撂倒了一大片。顾泽挑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等了一会,便有护士小姐走来替他扎了针。三大瓶点滴挂在头顶,看上去分量着实吓人,也不知要挂到什么时候。顾泽单手拆开饼干的包装吃了几片,感冒时胃口不好,那饼干又干涩得难以下咽,他勉强吞下后就将剩下的放到了一边。
对面坐着一个高中生打扮的女孩,穿着可爱的圆点连衣裙。自从顾泽坐下来,小姑娘的目光就像是粘在了他身上,过了一会又拿起手机,埋头运指如飞地打字。顾泽装作没看见,调整了一下姿势闭目养神。
这下那姑娘愈发明目张胆起来,打字声越来越快,接着竟然响起了极轻的快门声。
顾泽装睡不下去了,终于张开眼:“抱歉――”
对方吓了一跳,红着脸放下了手机:“对、对不起,我这就删掉……”
顾泽这会儿兴致不高,只当她是少女心泛滥的孩子,就说了声:“没关系。”也不去管她究竟删没删照片,又合上了眼假寐。
对面安静了下来。直到一瓶点滴挂完,顾泽唤护士小姐过来换了瓶,那姑娘才又战战兢兢地开口:“那个,你是顾先生吧?”
顾泽一愣:“是的。”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能遇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我特别、特别喜欢你配音的薛!”
偶遇粉丝这种事,顾泽也是第一次经历。他微笑了一下:“谢谢你喜欢他。”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输液室渐渐空荡下来,顾泽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突然想起舒容予的哥哥就在这里住院。那个至今未曾谋面的男人,像一道模糊的影子,一直似有若无地缠绕在他心间。此时身处医院,顾泽突然升起了去瞧瞧那个人的冲动。但输液室与住院部相去甚远,更何况即使找过去,他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得见。
第三瓶点滴挂到一半的时候,顾梓的电话打了过来。他们姐弟俩同处一城,习惯性地隔一段时间就见个面,或是互通电话交流一下近况。听说顾泽在输液,顾梓的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生病了?!”
“小感冒而已,不用担心。”
“晚饭吃过没有?”
“呃,”顾泽看看被冷落在一旁的饼干,“算是吃过了。”
顾梓沉默了一下:“你的车还在年检吧?等着,我去接你,顺便带点吃的过去。”
“等一下!”顾泽连忙说,“不用麻烦你的――”
对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顾泽无奈地笑笑,心中却泛起一股暖意。
安藤曾经从心理学的角度问过顾泽,为什么他能对身边所有人都以诚相待、有求必应,友好得简直不像在社会中跌爬滚打过的成年人。事实上,他们一家人做事都是这样,在为关心的人付出时从不考虑成本。顾泽的行事风格只是遵循着从小与这个世界订立的交往模式。在某种意义上,他的确是温室里长大的。
“顾先生?”
护士小姐的声音打断了顾泽的思路,他转过头:“什么事?”
护士小姐走近了一点,顾泽这才看见她手上拎着一只袋子。“刚才有人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顾泽用没插针的那只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精巧的黑漆食盒。
他惊讶地抬起头:“是谁把它给你的?”难不成是顾梓的恶趣味?
护士小姐为难地皱起眉:“那位先生没有留下名字……”
先生。
顾泽微张着嘴,半晌才说:“谢谢你。”
护士小姐走开了。对面的姑娘突然又激动地打起字来。顾泽却不作理会,慢慢取出了那食盒,放在膝上轻轻揭开盖子。
漂亮而清淡的几样小菜分置在食盒的格子里,配着雪白的米饭,旁边是一双乌木筷子。食物的芳香扑面而来,顿时勾起了沉寂的食欲。顾泽怔怔地盯了一会,举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知道自己在此输液、又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人,思前想后也只有舒容予一个。
这算是什么呢?害自己淋雨生病的赔礼?缓和关系的示好?还是单纯站在前辈角度的关照?
他默默地吃完了它,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
走出医院的时候,顾梓的车子已经等在门外了。顾泽过去打开副驾驶的门,却发现自家老姐正端坐在副驾座上。他眨眨眼,随即反应过来,转而钻进了后座:“姐夫好。”
把着方向盘的男人点点头:“好久不见。”
车子发动了,顾梓将手中的袋子朝后一递:“匆忙做了点,凑合着吃。”
“啊,说起这个,”顾泽接过来小声道,“我已经正经吃过了……”
顾梓勃然大怒:“臭小子你耍我玩呢?!电话里为什么不说!吃过了也给我全塞进去!”
“我真不是故意的啊,”顾泽赶紧求饶,“刚才有人没跟我商量就送饭过来了……”
“哦?送饭?”顾梓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你男朋友?”
“不是。”
“准男友?”
“……也不是。”
“那可真是奇事了,这世上除了你姐和看上你的家伙,居然还有人巴巴地做了爱心便当特地给你送来。”
“倒也不是特地,他本来就――”顾泽忽然顿住了。
舒容予今天下班时,好像是说有点事要先回家一趟。
见顾泽住口不语,高木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观察要仔细啊,小顾。干我这行没有点观察力,早就死了几千次了。”
顾泽苦笑了一下:“我就算有姐夫你的眼力,也未必能看出那个人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
“两小时前 面包:我看到了谁!我看到了谁!!!!!顾大你是怎么降临到我对面的啊rwq!!!!!”
“(两小时前)面包:偷拍时不小心被发现了呜呜呜,下次要记得设成静音tut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他真的在我对面,还跟我说话了!”
“(半小时前)面包:上帝啊,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们永远不会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顾大,祝你幸福qaq!护士姐姐万岁!!!”
☆、拍照(已修)
几场大雨终于将这座城市浇凉,盛夏即将转颓。
动画《隙之华》在这个季度名利双收,正筹备一场声优见面会,场地定在一个大型体育馆,邀请了顾泽、舒容予、席明等所有主役,还有明明只在开头出场了几集,人气却居高不下的谷田。甚至连季秋池都受邀到场,在结束时讲几句感言。
像隙之华这样的大牌作品,办见面会原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但顾泽收到的另一条消息就多少有些意外了。
“配剧?”
“是的,改编自最近人气爆棚的小说。”事务所的人员解释道。
其实知名声优配些耽美剧赚赚外快,也十分普遍,还能在某个特定人群中提高知名度。但是――
“又是……和舒前辈合作吗。”
“没错,你攻他受。剧本在这里,小说写得很美,情节也与众不同,你会喜欢的。”对方微笑着递过剧本,“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顾泽摇摇头:“我明白了,谢谢你。”
上次和舒容予一起录剧的景象还历历在目。配到h时的那点小意外,他这辈子都不想去回忆,更遑论再次让它发生。但自己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回绝的借口,而如果就这样表示不愿意配,在业内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那天晚上,顾泽一边读剧本,一边用荧光笔划出自己的台词。
小说讲的是一个钢琴家和他的调琴师之间的故事。虽然事务所的人说过它写得特别,但顾泽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毕竟这类小说的终极目的,不过是将主角两人一次次送上床。
没想到原本计划暂时读到一半就睡觉的故事,最后硬是熬夜读完了。情绪被情节牵动着大起大落,直看到最后一个句点还意犹未尽。顾泽合上剧本,心中对于与舒容予共同演绎它,竟然隐隐升起了期待。
到了配剧的这一天,顾泽特意带着那只食盒去了录音棚,准备找机会将它还给舒容予,顺便对他说声谢谢。
结果刚一进门,正对上单反相机黑洞洞的镜头。顾泽吃了一惊,才想起这次要拍几张照片作为配图。但即使是这样――
专门运来三脚架、闪光灯和反光板,也未免过于认真了一点吧?顾泽瞪着摆在房间正中央的器材,正在心里吐槽,就听见一旁有人唤道:“顾先生,请过来化妆。”
“化、化妆?”
顾泽难以置信地看向房间一角的化妆师小姐。就算在给杂志拍封面的时候,身为男人也极少被要求上妆。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只是稍微敷点粉,让肤色看起来匀称些。”对方一指身前的椅子,“看,像舒先生这样。”
被点到名的舒容予回头望了过来,向顾泽一颔首,算是打招呼。脸上果然只打了薄薄一层粉底,因为他肤色本身就白,乍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顾泽走去坐到舒容予身边的椅上。化妆师小姐说:“你先稍等一下。”她低头料理完舒容予的粉底,左右看了看,又拿起发胶在手心抹了一点,将舒容予一丝不苟的黑发微微抓乱了。似乎依旧不够满意,沉吟几秒后,她的手向眼线笔伸了过去。
一边看着的顾泽皱起了眉,却是舒容予先开了口:“那个就不必了吧?”
“颜色很浅的,放到照片里完全看不出来,只是眼睛会显得更加有神。”化妆师小姐循循善诱,“拍完了你就能洗掉,如果成品不满意,我们可以再重拍。”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舒容予只得点了点头。
“请闭上眼,不要用力。”化妆师握起笔,小心翼翼地沿着眼线描了两道。那颜色的确不深,淡淡的痕迹延伸开去,在眼尾轻柔地收势。舒容予睁开眼,迟疑地看着化妆师。
她微笑:“很自然,很好看。”
舒容予显然不信,又下意识地转向顾泽。顾泽心里也正好奇着成果,便仔细打量过去。这一眼打量了很长时间。
“顾先生你觉得怎么样?”化妆师问。
“……很自然,很好看。”
“我就说嘛。”她得意地说,又走过来替顾泽扑粉,“顾先生就只需要粉底了,眼线不适合你。”
顾泽的目光还落在舒容予脸上,跟着他移向相机前。
狭长的眼形被眼线强调,居然迤逦了出几丝秀色,像从古书里飘逸出的一缕暗香。只是太微薄,又被眼睛主人平淡的神情约束着,以至于这么多年,自己竟从未发现过。
他第一次觉得舒容予其实是个美人。这诡异的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抹消不去。
“好了。”化妆师说道。站在相机旁等候着的摄影师模样的男人应声唤道:“请到这边来坐好。”
那镜头正对着的地方摆着一张沙发,顾泽和舒容予在上面并肩坐下,摄影师测了测光。
“请坐近一点好吗?”他说。
两人同时向中间挪了挪。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