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嗔或怒、或娇或痴,她的一颦一笑都锁在他记忆里,六年来日复一日的愈发清晰,令他一刻也不敢忘记。
他希望她能点点头,哪怕说她恨他也好。
只要是她,怎样都好。
言清漓望着他那双通红的眼,渐渐忘了挣扎。
她忽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悲伤,令她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出他到底希不希望她是楚清,甚至有种他还爱着她的错觉。
也许,少年时期的缠绵悱恻也并非全是虚情假意,也许,他对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楚清也曾有过真心,所以才会在她死后,对自己转头便娶了高门大户的妻子而心怀几分愧疚。
只是,她不能赌。
她不会再相信他,不会再天真的被这个负过她的男人酒后所流露出的这一丝丝愧疚而迷惘动摇。
别说楚清已经死了,就算还活着,以她如今与他对立的立场,他会为她弃了自己的妻儿吗?会为她忤逆生养自己的父母吗?会为她毁了武英侯府的荣耀吗?会为她与整个家族乃至宣王为敌吗?
自然是不会的。
若会,他当初也不会背弃她而与苏凝霜暗通款曲,不会在她死后迫不及待就娶了那个女人,更不会为了分夺盛家的兵权、为了给武英侯府光耀门楣而急于立功,远赴苍陵打了六年的仗。
言清漓为自己这瞬间的动摇感到心惊和可笑,她是不是忘了自己背负了的血海深仇?她怎么还能因为这个男人心软?
她神情愈发的不屑,勾唇笑道:“真想不到传闻中与苏世子妃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裴世子,竟也有如此下作的一面!”
她紧扣着自己凌乱的衣裳,扬起头道:“我言清漓虽出身商贾、名声不佳,还有一副失了贞的身子,但不管怎样,我依然是堂堂一品大员之女!即便你是侯府尊贵的世子,也容不得你随意轻薄践踏!今日我可以看在尊夫人与小世孙的面上,权当你醉后——”
“裴、澈!”
言清漓闻声一惊,话断在口中,循声看去,只见裴凌怒视汹汹的冲了过来,她这么愣住的一瞬,裴凌就已到了面前,一把将她从裴澈怀里给拽了出来。
以裴澈的警惕,他本该于裴凌出现时立刻有所察觉,可人都到面前了,他仍是无动于衷,只失神的看着言清漓。
裴凌额筋直跳,立刻将自己的披风解了将言清漓半露的身子裹住,上下打量她:“他对你做什么了?”
言清漓下意识就要说“什么也没做”,可眼见裴凌神色阴冷,一副要气炸了的模样,转念一想,她立刻红了眼眶,那已经风干的泪水又盈盈盘旋于眼中,欲掉不掉。
“算了……”她咬着唇别过了头,一副备受委屈又不肯讲出来的模样。
好家伙,这让裴小霸王如何受得了啊!
裴凌怒而转向裴澈,认定他欺辱了她,如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飞起一脚将裴澈踹的踉跄后退。
“你他娘的竟连我的女人都不放过!竟还有脸自称叔父!”裴凌气红了眼,拳脚相向,吼道:“打啊!你还手啊!”
裴凌的功夫有一部分都是裴澈所教,他早知熟知他的路数,若想避开也是轻而易举,只是此刻他却任由那愤怒的拳脚砸在他身上,躲也不躲,如行尸走肉一般被打的左摇右晃,最后被裴凌一脚踹倒在地,将地上装满了灰烬的铜盆撞翻了。
打吧,将他打醒也好。
言清漓冷眼看着裴凌为了她怒发冲冠,拳拳到肉,于心中冷笑一声,并未打算阻止,可余光看到铁衣赶来了,这才做了样子去拉架。
裴澈倒在地上后也终于清醒了,他一把攥住裴凌再次落下的拳,将他推开。
“世子爷!”铁衣疾风一般现身,也来不及细想自己主子为何没了魂儿似的只挨打不还手,赶紧出手拦住怒不可遏的裴凌。
“小少爷,使不得!”
铁衣是裴澈一手提拔,随他在苍陵大战小战的打了六年,以他那一身军功,足够自立门户挂帅了,只是他执意要为裴澈效力,奉他为主,便一直留在神锋营做统领,私下里,他也将裴澈的家人都看做主子,故情急之下连裴凌的官职都忘了叫,直接喊小少爷了。
言清漓见状也赶紧上前劝阻:“别胡闹了,不论如何,做侄儿的也不能打叔叔,传出去成何体统?”
冰凉又软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裴凌心里那股邪火才降了许多,只他脸色依旧不好,想到她方才被他小叔圈在怀里撕坏了衣裳还无力挣扎的惨样,就忍不住还想动手,幸而言清漓及时用只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我没事的,就是衣裳破了,你快送我回去换身衣裳!不然我这幅模样被人瞧见就糟了。”
裴凌向她身上看去,他的披风在她身上十分宽大,尤其是领口,仍能看出里头的异样。
他一语不发的将她抱了起来,转身就走。
“等等。”裴澈慢慢从地上坐起身。
裴凌停步,却没回头,言清漓从他怀里抬起脑袋悄悄向后看了一眼,才看到裴澈擦了擦唇角,就被裴凌一掌按低下了头。
裴澈晦暗不明的看了看那被他侄子抱在怀里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小靴儿的女子,默默收回目光,语气也复归平静:“今夜子阳醉酒,多有冒犯,向言姑娘赔不是了。”
言清漓无声的撇嘴一笑,还没想好要作何回复,裴凌便已迈开腿带她走了。
她抬眼望去,便看到裴凌不悦的绷紧着下颌,这个距离下还能看清他修剪干净的下巴上冒出了一点点青色胡茬。
她想着裴凌必会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琢磨着要不要等他问起时添油加醋一翻,挑拨一下这对叔侄的关系,便见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沉闷道:“我小叔……你别误会他,他这人其实正经的很,平日从不会这样混账,许是他今日发了什么失心疯。”
动手归动手,但裴凌冷静后想了想裴澈的为人,知他根本不是那种色欲熏心会轻薄未来侄媳妇的男人,便又忍不住替他在未来媳妇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免得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尴尬。
今日之事想来也并不是他小叔有意的,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未曾可知,方才他还闻到他一身酒气,挨打时跟死了婆娘似的生无可恋,看到那撞翻了的烧纸用的铜盆时,他才猛然记起今日似乎是个特殊的日子。
若他没记错,今日是那位楚姐姐的忌日。
怪不得他没了命的赶路,怕是被阻隔于此不能回去祭奠故人,借酒浇愁、思念成灾才会如此失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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