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三喜给老太太端来茶,老太太示意放下,细细端详卓亦亭,倍感怜惜。
老太太微笑道:“儿啊,委屈你了。”
这一安慰,真真暖心。卓亦亭两眼泪水含起,流了下去。
老太太拿出手绢给卓亦亭擦拭,道:“正好他们都不在,我所幸把我的想法跟你说一说。”
老太太左右看了三喜和慧缘,觉得有人在不妥当。
卓亦亭会意,也不回避,说道:“她们都是我逃生离难的姐妹,不妨的。”
老太太点头道:“那自然是好的。如今你是待罪之女,尚有弟弟逃罪在外,身份上怕是惹人口舌。我吩咐你舅舅去寻了你弟弟的下落,可用不了多久你们姊妹两个可以团聚了。你暂且安心在府里住着。有一事,可要再委屈你一下。我想让你三舅舅给你过个礼,做他的义女,一则掩人耳目。说你救了玳儿,又无家可归,就收你进了府里。二则让你有身份,好站得住脚跟,堵的住悠悠众口。你权当没这门子亲戚,等过了门,你就是庄府里的姑娘。孩子,你看可好?”
卓亦亭面无表情,凄凉道:“权由外祖母安排。”
老太太见这般凄凉状,过去搂住卓亦亭:“我的儿,委屈你了。难为你父亲母亲还在孝期让你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可要救你也是没办法。”
说道极处,老太太及卓亦亭主仆三人低哭一阵,方止住,竹儿在外头传话来道:“老太太,大姨奶奶房里的小玉来,想求老太太过去。”
老太太泪水才擦干,听这话,不免气起来,道:“放着二太太不使唤,倒用我去。横竖我去了,就帮她管得住大爷了?二太太跟大姑娘不是才去吗?”
竹儿在外头不敢回话,讪讪地从边门退出去,那大姨奶奶贴身丫头小玉听老太太传话出来,不敢再求。
竹儿道:“你且回去罢,二太太跟大姑娘去了,准没事儿的。放心吧!”
小玉是个九等丫头,说不上话,此刻来找老太太已经是僭越了,按理她顶多能找到曹氏门下大丫头就完事。她来时,是不知道曹氏等人过去,又因操的是近路小径,碰不到曹氏才碰这么一遭。于是,小玉又赶回东府。
小玉没进院,就听到曹氏的厉害声音。
原先,曹氏和庄瑚等人没到,大爷庄顼坐在屋里,那大姨奶奶站在凳子上威胁上吊。
庄顼气得是脸色乌黑,气急败坏指着大姨奶奶骂道:“贼*,你即可就死,死了倒是干净了!”
大姨奶奶扯那条白绫,脖子半点不敢靠近,勾下头对庄顼道:“我不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不活了……”
底下的丫头老妈子们七嘴八舌劝说,有去稳住大姨奶奶的。当下,曹氏等人火势匆匆来。
曹氏劈头盖脸先啐一口庄顼,然后道:“都闹什么!府里的事还不够多呢!小心老爷们回来跟你们说话。”
庄顼闷坐一边,握一把茶壶往嘴里灌。
曹氏看到庄顼那样,更是气,道:“眼里还有人没有!”
庄顼把茶壶一放,站起来,怏怏道:“二婶子。”
曹氏白了庄顼一眼,道:“不要叫我二婶子!你说的话也是放屁,回回说拿东西来孝敬你二婶子,哪一回没放屁。顾头不顾尾的东西,要不是老太太示下过来看,我才懒得瞧你们这档子事。”
大姨奶奶见曹氏发飙了,连忙从上吊的地方下来。
曹氏冷笑道:“怎么不吊了?这会子吊了,我们齐全在这儿,给你做个证。好叫大爷永生永世背个坏名声。”
大姨奶奶“扑通”一下,跪倒在曹氏跟前,抱住她的腿。
大姨奶奶哭道:“二太太,我也是被逼的呀!求太太做主。”
庄瑚脸色最难堪,又是她哥哥家事,连起来算,也是她家事了。大姨奶奶这一跪,不是把东府的脸给跪没光了,而她还不能显现出来说什么。
庄琻、庄瑛、庄瑜、庄玝四姐妹姑娘慌忙扶起大姨奶奶,庄瑚懒懒的搭把手。
大姨奶奶哭不停,庄顼看不下去了,甩开袖子夺门而出。
见庄顼负气离开,曹氏便对庄瑚道:“大姑娘,这是你家的事儿,你看如何办?”
庄瑚笑道:“二婶子,二太太!老太太让您来管理,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曹氏听了一笑,终究被抬举了,便对大姨奶奶道:“庄府那么大,没了天理,有人逼你去死!”
大姨奶奶道:“先前老太太给了20两银子,说给我家里的。我信他,把银子交给他,以为送到我家去了。可没想到,银子半路给他花了去,我家里左等右等不见。他出去几日回来,我问他他就跟我恼。这田地,我里也不是人,外也不是人,不是他逼死我谁逼我呀!”
庄瑚冷冷看大姨奶奶,没好声说:“我原以为你记了性儿了,还把银子交给他。”
大姨奶奶道:“也不能随便托个人不是?”
曹氏“哼”的一声,转身要离去,道:“这事儿我没法断,我看去老太太那里去说吧!”
庄瑚一把拉住曹氏,道:“二婶子,我看就算了。多大的事情又闹到老太太那边。大太太不在家,到时大太太知道了,也不好,反叫老太太那边去说大太太的不是了。”庄瑚想保她东府的颜面,也想保一保秦氏的脸。
曹氏方回过身,说:“就是欠你们东府的。”又勉为其难状,对自己府上的丫头贵圆道:“拿二两银子来。”
见如此,庄瑚明白曹氏的处事了,自己也从身上拿出一些细散银子,再者动员庄琻、庄瑛、庄瑜、庄玝自家姑娘,又动员贴身的丫头们捐凑。
从庄瑚等人那凑得几两银子,大姨奶奶才止住哭。庄瑚道:“你也瞧见了,这回大家有力就全往你这使劲儿了。若你再交给他,下次你投河我们也管不着。”
事解决得妥当,曹氏取笑道:“还上吊不上?”
大姨奶奶羞红了脸,拼命摇头。曹氏再三叮嘱事要持俭等话,完了诸人告辞离去,前往镜花谢回复老太太。走出院子,看到那叫小玉的丫头怯生生站在屋檐下。
曹氏对小玉道:“你们奶奶出事,尽是你这种不管不顾,自个儿外头逍遥自在。养你白口的有何用。下回我若再见不担事的,仔细你的皮。”
小玉吓得脸白唇抖,直直跪下求饶,不敢解释半句,听曹氏众人脚步离远方敢起身。
再说曹氏领庄瑚、庄琻、庄瑛、庄瑜、庄玝回到镜花谢,看到老太太几个贴身丫头在屋外玩笑,就惊怪起来。
曹氏粗心大意些,张口道:“老太太呢?”
竹儿回道:“老太太在里面跟姑娘说话。”
曹氏怪声怪气道:“今儿老太太怎么了?还关起门来说话,里面都有谁?”说着,要往门边靠,想偷听点什么,庄瑚捂住嘴巴笑,幸庄琻机灵,一把拉住她母亲。
众人只得在外头等。此刻,老太太呜呜咽咽跟卓亦亭等人说些南边的事,边说边流泪。老太太更确定卓亦亭是她亲外孙女了。
老太太笑对卓亦亭道:“我打算三日后把礼过了,免得夜长梦多。”
卓亦亭含泪点头。
老太太又道:“你自个儿好好休养这几日,一切都当是家里。不必拘谨。”
说完,慧缘把茶换了,又端新的来。老太太喝几口,才站起来,卓亦亭示意三喜搀扶。
老太太道:“且这么,你这一家子姊妹多,日后,有你欢喜的。不安乐的藏心里,也不许苦坏了自己,左右外祖母这里就是你家。等以后你父亲的事过了……且看罢!你须明白我的的心意才好。”便向门外走。
慧缘去开房外,穿过里厅,到了外头,见曹氏低声三嘴八舌招人听她说话,老太太也不知道她说什么,懒懒的咳了几声。曹氏等人才惊觉老太太出来了,围上去搀扶。
老太太道:“嘀嘀咕咕些什么?”
曹氏笑道:“觉得奇怪,问问她们怎么伺候老太太的,把老太太一人关里面。”
老太太道:“听说过大嘴巴的,没听说过大耳朵的!”
二姑娘庄琻伶俐,怕她母亲不会说话,忙说:“大嘴巴招财,大耳朵享福享寿,老太太是大耳朵是享福享寿的人!”
老太太笑了,冲庄琻脸上刮了一下,道:“里面的姑娘伤还没好全,你们也不要老来打扰。走吧!”走出去,又问:“东府那边如何了?”
曹氏回道:“没什么事,小两口拌嘴,劝劝就好了。”
曹氏乖觉,也不张扬,留几分面子给庄瑚。庄瑚感激她,相视一笑,没搭话,权由曹氏禀报。老太太边听边走,颇为满意。
三喜和慧缘看着走远了的老太太及众人,忙关门进去。
三喜对卓亦亭说:“姑娘,放着亲戚不说,非要你过门做义女。太太老爷知道了,也是不依的。”
卓亦亭咬住嘴唇,不说话,她何尝愿意认贼作父了?情非得已,她又能作何选择?
三喜道:“如你现在想反悔,我立刻找老太太说去。”
卓亦亭知道这个打小一起到大的丫头,性子一上来,十头牛扯不住的,便拉住三喜的手,道:“要留下来,只有这一条路。外祖母说的对,药先生说的也对,安身立命,只有在庄府。三喜,你找个时间,出去给药先生说这事儿,我会在这边找害死我父亲母亲的证据,证据找好了,请药先生费心,托人给宫里的姐姐捎话,或者给跟父亲要好的王爷说一声,他日翻供昭雪。庄府有权有势,一时半会得不呈,我们也只能按权宜之计留下了。”
三喜忍泪点头。
慧缘在一旁道:“姑娘要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卓亦亭举眼看慧缘,有几分歉意:“妹妹……”对于慧缘,卓亦亭不敢支她做任何事,要叫她离开,实在不忍,真让她离开,怕她出去嘴巴不严实,坏了事。故慧缘在身边,极左右为难,把她当不得奴婢来看待。
慧缘曾是大府人家的女儿,又在尼姑庵吃过苦,懂的情事比三喜深,眼下,她跪下道:“姑娘,我现在就是您的丫头。我无家可归,全仗姑娘依靠。”
实际上慧缘怎会无家可归?她不是还有父亲母亲吗?
卓亦亭试探道:“总归你是可以回家的,我们跟你不一样,身负大罪,又是逃犯,又是无名无分在这深宅大院,无出头之日了。”
慧缘道:“悲尽喜来,姑娘不必心怀不好的。对身子更不好了。慧缘有家也不能够回,姑娘你是知道的,但凡出去,被那老公抓了去,死路一条。我父亲母亲那时更是窝藏大罪,我全家就不保了。跟姑娘比,我跟逃犯有何差别?”
说着,慧缘眼泪一掉,三喜倒忽然同情起她来,拉过她的手,表示安慰。
卓亦亭道:“如我有能力一点,我就……”
慧缘道:“我瞧着姑娘是重情义的,打姑娘在仙缘庵为我出气那时起,我就知道。姑娘带我离开了仙缘庵,我铁了心跟姑娘了。日后,姑娘差遣我便是。我谁也不是,是你的丫鬟。”
卓亦亭拉住三喜和慧缘的手,没说话了。
这日后,生生死死,也只有她们三个了,斗垮这座深宅,却只有她自己一人。卓亦亭想到此,反而对过礼做庄府义女的事更加期待,更加想让好日子快点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