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抄正沉思间,突然,遥遥地,他听到有一苍老尖锐的人声传来:“你们烈火帮就是这么做事的么?是不是这些年来油水吃得多了,被猪油蒙了脑子?如今连妙一真人交代的事情办砸了!若依杂家来说,你等这时还是回去好好吃喝一顿过把瘾头,来日指不定还有没有命饮乐,”
听得那人话中所言和烈火帮一干人等有关,文抄便想到情由是因自家而起。
他自问一身本事不凡,也不躲避,只等众人近前,打量了过去。
一眼所过,只见那庙门外上聚着百来人的一伙,服色分作三种:其一便是烈火帮帮众常穿的衣着;二是与那先前毙命的刘矬子同样服饰,想来便是青城剑派的人;其三是一老两小,乃作宫中宦官打扮。
这伙人里,就数那老阉宦最为威风,负手而立,仰面向天,一眼也不去瞧身遭人等,任谁都能看出他身上傲气。便在这时,烈火帮人群中有一人含笑走出。文抄瞧了个分明,认出那人正是烈火帮的帮主白星俊,乃属京城两路地界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便连官府也要礼敬他三分。
白星俊拱手一礼,笑说道:“章公公莫来吓我。那林灵素不过是个以幻术惑人的术士罢了,以他本事,如何能毁了我烈火帮基业?便是他能巧言惑君借官兵之力来与我为难,可我白某人与杨总管兄弟相称,与梁太尉、童太尉亦有交情,又会在他手中吃亏么?”
那章公公闻言,面皮抽搐了一下,先前傲态消了不少。却道为何?只因白星俊所言那三人乃是杨戬、梁师成、童惯,当今天下宦官中,便数这些人权柄最重,不是他能得罪的。
只是这姓章的犹自不甘,又道:“白帮主也忒小看妙一真人了,杂家出来办事之前,妙一真人已奉陛下旨意组建了五万道兵。便是你不认那“林灵素”三字,可这五万道门大军却是实实在在的。待那道兵北征时,若妙一真人请旨由清河上船走海路入辽人国度,却不知白帮主还能如今日这般笑得欢畅么?”
陡闻此言,白星俊心下一惊,只是他坐镇清河主事烈火帮多年,见过的风浪也自不少,是以面上喜怒不彰。
思量片刻,他计上心来,便道:“林灵素与我烈火帮向无瓜葛,我虽不知他要那青城剑派的宝剑、剑谱何用,但此番也借着与烈火帮结亲之之尽力帮他讨了来。虽说之后被那岷山李天一趁隙盗了去,我烈火帮出人追赶时又因青城剑派的人惹出高手将那剑匣夺走,可此事错不在我,他林灵素当承我的人情。”
青城剑派人等闻听此言,知是白星俊不愿得罪林灵素,便把剑匣被夺的罪过推到了本派身上,当下也自不干了,推出一主事人上前说道:“我青城剑派依言将宝剑与剑谱送与烈火帮做聘礼,图的也不过是结亲之后多条北边的出货道路,哪知当中还有这般弯弯绕,竟牵扯到那林灵素身上?那白星俊你且听真了,东西送到你手上之后被人盗夺,却与我青城剑派无关。你如今想把脏水往我们头上泼,这亲便不结也罢,便看有谁敢再娶你那妹妹!我等巴蜀好汉未必就比那林灵素好惹,哪个龟儿子想要下口来咬的,须防崩了牙口!”
那白星俊与章公公两人语含机锋相互试探,见都奈何不得对方,便有相互妥协之意,要寻个背黑锅的来。如今见得青城剑派强硬,两人也不以为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由白星俊暗中打了个手势,烈火帮帮众当即将青城剑派人等围了起来。
文抄在暗处看了个明白,心中自是骂那张、白二人阴险无耻。林灵素的名头他也听过,知道那人乃是当今世上有名的道士,得赵家天子赐号妙一真人。
如今文抄练就了太元血光的神通,一身法力已到合气大圆满境界,并不把那在世俗中博虚名的林灵素放在眼里;再者青城剑派乃是当年白鹿子所创门派的凡俗末裔,在名分上也可算自家的势力,此番被那两方泼脏水又是因为着自家夺了剑匣。心生同情之下,他便要为青城剑派撑一撑场面。
甫一现身,文抄便见一个先前打过照面的烈火帮之人跳将出来,伸手指向自家向白星俊示道:“帮主,便是那少年!青城刘矬子被他毙于掌下,岷山李天一服软将剑匣交给了他,我等五人想要动手,却见他能放先天罡气护体,势不如人之下只能任他走了。”
场中众人闻言,大是惊讶,齐齐举目向文抄看来。
张公公见得烈火帮那人指认眼前这红袍少年便是夺了剑匣之人,当即冷哼一声,面色不善。只是他先前听说这少年能放先天罡气护身,又自气度不凡,心知必定不常人,未敢做那出头鸟。
倒是他身后一个小阉人,为取悦上官便朝文抄说道:“张公公方才主持烈火帮与青城剑派布下天罗地网,你这妖人便投来送死,真是命数到了。我瞧你年岁不大,这般死了却可惜。劝你速速交出宝剑、剑谱,张公公或能留你一条活路,留在身侧做个揉肩捏脚的差事。”
文抄已非刚来这世界之时的那般柔弱之人,听了小阉人这话,当即心头火起。他气极反笑,对那张公公拱了拱手,说道:“你手下孝顺,我便应了他的意思,帮你揉揉肩膀,再捏捏脚丫。”
言罢,文抄一拍后脑,场中众人便见一抹殷红光华自他头顶囟门喷出,当中又有一点乌光迸出,径朝着阉人所在处射去。
那张公公听了文抄言语便道不好,只在心中骂那多嘴的小阉人没眼力。只是不待他多想,便见一道乌光射来,躲闪不及之下,只觉左面大腿、右侧肩膀一凉,旋即一股剧痛袭来,只呼了一声“痛杀我也”便昏死了过去。
这是文抄用出手段,祭那冥河出来斩了张公公一手一脚,又用太元血光吸食了伤口皮肉生机,使他不会因着失血丧命。
斩人手足自是为了立威,免得一干人等不识趣地上来讨嫌;那张公公虽性命无忧,但此番成了残废,醒来之后定不会让那欠嘴惹来祸事降临到自家头上的小阉人好过。文抄一剑斩出便办成了两件事,心下也自得意。
目光扫过在场人等,见无人敢来对视,文抄便开声朝那盯着地面不做声响的白星俊道:“剑匣是我拿走的,你若自忖手段高明,便来与我斗上一斗?”言罢,他瞅了瞅那仍自昏迷在地的张公公和跪在他身侧的两个魂不附体的小阉人,玩味一笑。
白星俊闻言,指着文抄苦笑道:“瞧道长这手血光剑术,白某人便自知不是小仙长的对手。方才见那凌厉乌光,想来便是传说中仙流中人隔空杀人的手段喽?”
不等文抄作答,他便自说道:“见了这般手段,我岂敢自不量力做那螳臂当车之事?听帮中弟子说小仙长自称出身清河,这般算来咱们还有同乡之谊,若小仙长不嫌我烈火帮布置得俗鄙,抽暇移架来游,白某便欢喜得死了。”
文抄闻言,心道:“这白星俊一身武艺不凡,兼之交游广阔,为人又能屈能伸,怪不得能驾驭烈火帮在清河赚下恁大一片基业。如此识趣之人,我倒不好再为难他,否则便显得小家气了。”
想到这里,他脑中忽地生了一个主意,便对白星俊说道:“是哩,你我有同乡之谊,我便不该为难你,否则倒叫外间人看了咱清河人的笑话。回头你带话给林灵素,便说我师承天都道人的道统。他若想寻我报夺剑匣之仇,便带他那五万道兵来寻吧,看够不够我师徒二人杀的。”
他想着反正天都这凶剑跟自己总要做过一番,这才想借林灵素的手给那凶剑找点麻烦。
那白星俊听得文抄认可了“同乡之谊”的说法,心下也自欢喜,却知此时不是结交眼前这小仙长的好时机,便道:“白某定把小仙长的话带到;就怕那林灵素一介浪得虚名的惑君术士畏了咱清河英才的威风,不敢寻上仙长师门。”
旋又朝那青城剑派众人说道:“此番是烈火帮对不住各位,错过今日,定有个交代。”言罢,他便带着一众烈火帮弟子回返了,顺手还将那三个阉宦一并带了走。
文抄如今目力甚强,遥遥看去,却见那城墙一侧的角门开了,竟有一队军士破禁接应烈火帮众人回城,当即不由感叹这烈火帮势力。
场中只剩下二三十个青城剑派的人物,见得文抄出神模样,却不知该如何自处。良久,一个主事的巴蜀汉子出头向文抄施了一礼,出言道:“多亏小仙长仗义直言,否则我等今日必在那烈火帮那一伙人手下吃个大亏。”
这话说出口来,他自也觉着别扭,毕竟青城剑派给烈火帮的聘礼就是被眼前这红袍少年夺走的,可此际势不如人,场面话便只能这般说。
强自抑住心头不爽,他又道:“若是小仙长有暇,不妨随我等去青城山坐坐。那里奇峰不少,是天下有名的藏幽之地,正与小仙长一身仙气相合。”
见这汉子越说脸越红,文抄便知他是个耿直人物,这违心之言从他口中讲出却真个是为难得紧了。
正欲将他们打发了去,他却听得元屠老祖传音来道:“跟他回青城山。白鹿子当年得了几件上好法器,只因他专修冥河剑气,便不曾使用,都收在山中一处隐秘暗室。白鹿子那徒弟李静虚为人狂傲自大,老祖我看不惯他,便未曾现身给他指点。而后那峨眉派大破青城剑派山门,却只是为了杀人,好多密室都不曾被毁;如今正便宜了你。”
虽心奇这冥河老祖为何不潜心修养反而指点自己去获得宝物,文抄却也懒得探问,只道是像他那种不知活了多久老鬼乃是常人无从揣测的。
听得有白来的法器可收用,文抄自不愿错过,便顺势接过那巴蜀汉子的话头,应道:“也好,早听说那青城景色清幽,一直未曾看过;如今你既相邀,我便跟着去看看景致。”
青城剑派众人哪想到这红袍少年竟真顺着话头要跟着回山?一时间俱都呆了住。文抄见状,笑道:“恁为难作甚?我又不是吃人的妖魔,只与你们搭个车赶路罢了,若是路上不太平,遇了事端还可多个照应不是?”
那厢青城剑派众人略作算计,想到那林灵素未得到自家宝剑、剑谱,还指不定会使出什么手段来为难,况且与烈火帮结亲一事算是崩了,回头还要和门派中主事之人有个交代,带这会仙家法术的红袍少年回去正好能做个挡箭牌,于是便应了。
文抄也不耽搁,运起太元血光化作一道虹桥将这二三十人摄起,依照这些汉子的指点一同进了清河城里。正要使唤一干惊愕万分的汉子去寻落脚之处时,他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侧耳倾听,却闻得那唱词是:曾经天上三千劫,又在人间五百年。腰下剑锋横紫电,
炉中丹焰起苍烟。才骑白鹿过苍海,复跨青牛入洞天。小技等闲聊戏尔,无人知我是真仙。
凝神去看,见得作歌的是一个挽高髻、着灰袍、悬宝剑的道人,文抄不禁自语道:“先是童子神像,又是元屠老祖,再加上眼前这作歌的——这几日竟见了三个有法力的道人,我这是交的什么运?”
那道人似有所感,陡然转头望向文抄,扬声喝道:“那小红袍,老道我的几个童子可是你给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