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放学以后,先去蔬菜店买了些新鲜蔬菜,还难得买了一小袋奥尔良鸡翅。往常都是买完菜就径直回家的他,却在街角处顿住了脚步。
他看着那个橘黄色的招牌——“小城大爱”,下面用小一号的字体写着“无人售货成人用品店。”
叶梓迟疑了有半分钟,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等他从店里出来时,回家的脚步比之前匆忙了许多,他低着头往前走,连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都完全没听见。
直到他面前突然横出来一道阴影,他才不得不抬起头来向前看。
梁钟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一向笑容灿烂的娃娃脸纠结地皱了起来,“……叶梓,你刚刚,是不是进去那里了?”
叶梓塞在口袋里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刚买的东西,塑料包装纸被捏皱,发出细微的声响。
“好奇,进去看看。”叶梓面不改色地说。
梁钟的脸色更难看了,“可是我看见你付款了都……叶梓,我以为你不会说谎的。”
叶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讨厌过他的同桌,连梁钟劝他不要太孤僻,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的时候,他都只是觉得梁钟有一点烦人,而现在他只想让梁钟立刻马上消失在他面前。
“叶梓,我知道,青春期的男生,会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也很容易冲动。”梁钟看着叶梓阴沉的脸色,心里也有点打鼓,他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说,“可是,我们还是高中生,还不成熟,也负不起责任。而且,我爸爸说,男孩子一定得自尊自爱,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就……”
“你爸爸就不随便了吗?”叶梓打断了他,“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如果你想管,就去管你爸爸,回去看看你爸爸买的新手机是不是金色的。”
“你什么意思?”一听到叶梓评价他爸爸,梁钟也不高兴了,“我爸爸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这么说他?我也是怕你犯糊涂,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你家里又没有大人,没有人能替你收拾烂摊子,你为什么总是不理解别人的好心?”
梁钟以前其实挺喜欢叶梓的,因为班里的男生都很讨厌,喜欢聚在一起看乱七八糟的小视频,还总是开很恶心很低俗的玩笑,私底下会评价女老师和女同学的身材和长相,走到哪里都是一片乌烟瘴气。梁钟不喜欢和他们混在一起,叶梓是唯一一个他觉得嘴很干净的人,就像他爸爸和他一样干净,所以就算叶梓很难相处,梁钟也不在意,还是愿意和叶梓做朋友,班里没有人愿意和叶梓做同桌,他就自告奋勇向老师申请。
可是,他没想到,原来叶梓也是那种思想肮脏龌龊、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人,只是一直以来都藏得很深是吗?
梁钟满心失望,甚至委屈到有点想哭。
“我家里有大人。”叶梓无视梁钟那副想哭又强忍着不哭的样子,反而认真纠正他,“我姑姑回来了。”
叶梓说完就绕过梁钟走了,留下满眼泪花、神情呆滞的梁钟一个人愣在原地。
梁钟狠狠吸了一下鼻涕,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叶梓的姑姑回来了,跟他劝叶梓要自尊自爱有什么关联。
下了工以后,叶逢春捶着有些酸疼的腰背,用叶梓给的零花钱买了罐啤酒,坐到小公园里的长椅上对着夕阳慢慢喝。
啤酒对她来说就像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但她很多年不喝酒了,气泡在口腔里跳动的感觉还是有些陌生和新鲜。
长椅的另一边坐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校服外套系在腰上,一双球鞋洗得发黄,在对着空白的横线本冥思苦想。
叶逢春打了个酒嗝,小姑娘偷偷瞄了她一眼。
叶逢春看见她在纸上画了一串气泡。
小姑娘把笔头抵在下巴上,想了想,又加了条大尾巴鱼上去,尾巴大得像蒲扇,眼睛瞪得像铜铃,姿势怪异,比例也很奇怪。
她一边乱涂乱画着一边小声偷笑,笑完之后又把这页纸翻了过去,重新面对着空白的纸发呆。
叶逢春有点好奇,稍微坐得离她近了一点,“鱼画得不错嘛。”
小姑娘心虚地捂住了本子,板起脸说:“大姨,小孩的东西大人不要乱看。”
叶逢春不再看了,目光放在远处,夕阳一点一点沉下,晕出大片大片的橘黄,周围环境光线越来越暗,她又灌了一口酒,说:“这里可不适合写作业,你要写什么作业?”
“在家里写不出来我才跑出来的。”小姑娘扁扁嘴,“老师让我们写诗,关于时间的诗。”
叶逢春也不会写诗,她甚至没读过几首诗。
但是她想,文字无非就是描绘一些场景或者讲述一段故事,诗大概也不例外。
她看见公园里那棵老歪脖子树,被特意用栅栏围了起来,周围松软的泥土上,冒出了一些嫩绿的草芽。
“一棵老树——”她说。
“旁边有小草发了芽。”小姑娘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口接了下一句。
“一座废弃工厂——”隔着矮墙,叶逢春看到了那座曾经总是黑气不断现在却一片死寂的工厂。
“门缝里开出了牵牛花。”小姑娘想起了之前和同学一起到工厂那边玩,看到满是铁锈的门缝里居然开着好几朵紫色还有蓝色的牵牛花,虽然小小的不起眼,但是看起来开得很开心。
“一轮消失的夕阳——”叶逢春看见夕阳慢慢沉没在地平线下,终于彻底隐身。
“反正每天都会升起,一次不落。”小姑娘从不担心太阳一旦下山就再也见不着了,因为第二天太阳总会照常爬起来,把她从美梦里不情不愿地叫醒。
“一个五十二岁的中年女人——”叶逢春忽然笑了一下,捏扁了已经喝空的啤酒罐,一抬手精准无误地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在和十二岁的小女孩嘻嘻哈哈。”小姑娘也跟着笑起来,因为她的家庭作业已经完成了,她把本子一卷,随便塞进裤兜里,站起来准备回家了。
“大姨,谢谢你啦,我叫刁以泉,你叫我小泉就行,我先回家啦。”
叶逢春点点头,小泉一路小跑着远离了她的视线,脚步轻快又自在,远远地还能听见一声快乐的“呀呼”。
她又打了个酒嗝,好像把肚子里憋了很久的一股郁气也都打出来了。
年轻真好。
但老了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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