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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腕用力一挥……
    那链子似长出手脚一般,顷刻便在阿东身上扎了根,渐渐没入他的胸膛。
    阿东再低下头,便看到自己胸前血流如注,那链子穿透他的身体,后背已被勾住,他方知自己心肺俱被锁住,而黎素却低了头,笑道:
    “捉了你,我才能全身而退,才能跟他双宿双飞,从此高枕无忧。阿东,我不是不念师徒情分,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更何况……更何况你我……但你偷秘笈在先,望川宫容不得你!”
    万念俱灰,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阿东表情淡然,只踉踉跄跄后退一步,手按住伤口,也不去看黎素,只回头看了在场众人,阿西三兄弟已经心急如焚,却不敢轻举妄动,其他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随时准备出手,活擒了他,好向凌九重邀功。阿东连他们的面孔都渐渐觉得模糊,这才发现,眼眶中竟溢出一行泪,顺着脸颊直淌下来,他生平第一次,知道眼泪原来是咸的,还温热,可流着流着,便冷了。
    他任由眼泪风干了,胸膛一震,那锁魂链便生生断成两截,黎素空余一根链子,不觉一惊,他没想到,阿东的内力竟强大到这样的地步。
    就在这时,阿东又发出一声虎啸龙吟,这回众人纷纷退后数十步,有内力稍弱的,顿觉耳鸣心悸,口鼻溢血,更有甚者,已倒地哀嚎,翻滚不已。等众人略略恢复,再抬头去看,铁屑一地,那锁魂链的钩子,竟被阿东以内力粉碎,生生逼出胸腔,他脚边都是鲜血,寒风鼓动着他一身黑袍,他的眼神似冰,眸色转深,一片碧绿。他在打破枷锁的同时,似乎也在跟过去告别。锁魂链断了,黎素对他的恩情,他也用命偿了。若能活下来,以后这条命,便是他自己的了。
    他对黎素道:
    “阿东如锁魂链,已死,不必记挂。”未说出口的话黎素当然明白,师徒情分,主仆恩缘都到此为止,今日尽了。
    黎素只惨笑一下,就见阿东果然转身,一路鲜血相送,他纵身一跃,片刻便消失于崇山峻岭之中了。
    凌九重才走到半山腰,立刻有云踪阁的人追上来,急道:
    “宫主,属下该死,没能看住白公子,他醒来后见不着宫主,自己便往随园去了!”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凌九重听后一惊,不过多年处变不惊惯了,只转身道:“走了多久?”
    暗卫如实相告,凌九重让他通知云踪阁阁主6一凡,务必捉到阿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凌九重沿着来时的路,又一步步走了回去,他眸色深沉,眼角微挑,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了随园门前,他才慢慢放缓了脚步,两个看守见道他,立刻跪下,道:“宫主息怒,属下、属下……”
    凌九重将他们踹倒在地,冷哼一声道:“连个人都看不住,竟让他进去了!若是有甚么闪失……”他不再说下去,当务之急,找到白望川才最要紧。
    凌九重进了随园,这里头曲径通幽,因是禁地,杂草横生,足有半人多高,已许久无人来修剪过。
    他心心念念要快点找到白望川,然而事与愿违,越是着急,越没头绪。
    即便凌九重武功盖世,难遇敌手,这一刻,他找不到要找的人,一切都是枉然。
    随园是甚么地方,白望川进去了,他二人就要到此为止了。
    凌九重收敛心神,绕过一道长廊,转了个弯,在花~径尽头,看到了白望川的身影。
    随园里头有一座小楼,闻者丧胆,它叫惩戒楼,东南西北四个门,内里广阔,却不见太阳,阴森可怖。
    东门用于惩治落于宫中的外教敌邦,西门对付叛教逆反者,南门则对任务失败者施以惩戒,而北门,日日门户虚掩,春~色盎然,竟是凌九重对不合心意的男宠施虐之地。
    白望川微弯着腰,背对他,身体瑟瑟发抖,他站的地方向阴,一点儿阳光也没有,正是惩戒楼的北门。
    门里传来男人们沉重的喘息声,本来那反抗声起起伏伏,扬起来的时候颇有撕心裂肺之感,沉下去又如钝器击心,后来干脆没声音了,可白望川还站在门口看,他移不开脚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凌九重已经走到他身后,视线穿过白望川的耳际,他看到房内的人正是红音。他几乎忘了这个人,只隐隐约约记得,他伺候得不好,惹得自己不高兴,便生阉了他,随口说了一句,他既喜欢男人,便多赏几个给他尝尝。
    红音的□已经血肉模糊,三五个彪形大汉脱光了衣裳,轮流在一边等着,两个人正一道折腾他,耸动不止,红音起先还能嚎两声,后来便不动了,像死了一般,任他们摆弄。
    后头众汉子看到这番景象,有些失了兴致,便催促着那二人快一些,更有甚者,干脆走到红音面前,让他用嘴伺候了片刻后,不知是刻意还是没忍住,竟淅淅沥沥尿了出来,又逼了他仰着脖子一滴不剩地咽下肚。
    白望川终于看不下去,他不知不觉将拳握得紧紧的,指甲陷进肉里头,渐渐有血流出来。直到疼得他一惊,才回头神来,却发现有人将他的手拾过去,他一转身,就看到凌九重。
    凌九重伸手捂住他的双眼,不让他转身再看,一手搂了他的腰,脚下生风,便要带他走。
    他忽然觉得手心很痒,像花蝴蝶藏在他掌中,扑棱着翅膀,随时都要飞走。凌九重难得慌张,又察觉那蝶翼上似沾了水,湿润润的,一滴两滴,自他手中流淌出来。
    凌九重终于松了手,若论当年,他最见不得白望川哭,仅有的那一回,他便觉得如坠冰窟了。
    他将掌心摊开来,手心的水渍在阳光下几乎晃了他的眼,他的心神也跟着荡漾起来,他觉得那泪应该是咸的,淡淡的咸,不至于寡淡无味,也不会咸入肺腑。他想得出神,没来由地,白望川竟朝他甩了一巴掌,其实没有多大力气,他不会武功,疼不到哪里去的,然而凌九重却被他打得偏过头去。
    白望川趁势将他推开,推得远远的,凌九重好像瞬时也失了功夫,竟踉跄后退好几步。
    他看到白望川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只能走,他的脚不好,稍快些就要跌倒,他跑不了。
    凌九重信步跟着他走,白望川就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还能飞多高。
    穿过湖心,绕过长廊,白望川越走越快,直到随园门口,两个守卫见了他,欲拦下来,看到凌九重远远地跟在后头,才放行了。
    出了随园,再没有人挡道,白望川竟真的放开步子跑起来,只是每跑一步,身上便多流几滴冷汗,脸色越发惨白。
    凌九重一直静静地跟着他。就像猎人步步紧逼受伤的猎物一样,虽然要花些心思,不过囊中之物,志在必得。
    最后来到一条下山的小道,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是白望川再也走不动了,他耗费了太多精力,起先还能用左腿拖着右腿,一步步移动。后来,他连站都站不稳,然而下山的小道就在眼前,他心里有一处亮了起来,将他整个人撑住了。
    白望川又走了几步,感觉双腿已不再是自己的,麻木到了极点,动一动,浑身便不再平衡,如同高楼倾覆一般,他腿一软,便向前栽了下去。
    他摔得很重,然而还能动,他连回头看一眼的工夫都没有,只是支起了身子,一步一步往前爬。
    白望川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他的腿没有知觉,全凭肩膀有些力气,一双手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
    这条下山的小道比寻常那条路陡峭得多,白望川这样,多半会摔死在半山腰,但是他好像丝毫不在乎,他只是尽力多爬几步路,离下山的出口更近一点。
    这样看来,他一点都不像当年那个惊才绝艳快意恩仇的白望川了,他还是十三,苟活在人世间的十三,只不过换了一张皮。
    凌九重慢慢踱步到他身边,蹲下来,十三此时再也没有力气,只是惨白了一张脸,眼睛始终盯着前方下山的路。
    “跟我回去。”话未说完,他就将十三悬空抱起,扛在肩上。
    “回去之后,就是红音的下场?”十三倒伏在凌九重的肩头,气若游丝问了这句话,凌九重没有回答。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十三昏昏沉沉中被凌九重扛了回去,他睁不动眼睛,只隐隐约约听到凌九重走得急促,他的头撞在他后背上,磕得疼。
    凌九重似乎到了别院,有人向前两步,迟疑片刻后低声道:“宫主,您的脸……”
    白望川用尽了力气打他,脸上一道深深的五指印,微微发肿。他下意识摸了摸,然后叫暗卫传王谷子并云踪阁阁主陆一凡一道来见。
    王谷子祖祖辈辈一直在望川宫为历代宫主诊断病灶,对症下药,不知早年望川宫对王家有何等天大的恩惠,许多年来,王家祖训门规严明,除望川宫宫主,其他人一概不治。
    因此那人听到传王谷子,不觉一惊,上回传他,还是十多年前,凌九重与武林盟主秦山决战之后,受了重伤,只余小半条命,王谷子替他以丹药续命,后他闭关许久,以内力自行治愈。
    那暗卫听到这里,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领了命,便急匆匆走了。
    凌九重进了别院厢房,将白望川放倒在床上,他一丝力气也无,睁着眼,眼神空洞无物,也不去看凌九重,也不开口说话,就这样直愣愣躺着,好像没了生息。
    凌九重去打了热水来,拿了伤药膏,放在床边,就去解白望川的衣裳,白望川并不阻止,方才他膝行太久,身上好几处都受了伤,磨破了皮,衣裳被染红了。
    凌九重也不同他说话,只是将他身上衣物都除尽了,用热水给他擦了身,若是碰到伤口,白望川就会轻轻闭上眼睛,眉微微皱起,凌九重不觉下重了手,凑近他耳边狠狠道:“既然怕疼,为什么还要作践自己?”
    白望川抬眼去看他,那眼神十分冷淡,凌九重一时心慌,将手掌覆在他眼上,不让他再看。他便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凌九重,面向墙侧卧着。
    这个难过就不理人的性子,跟白望川当年一模一样,凌九重索性也爬上床,用右手撑着头,就卧在他身后,左手伸出来,一下一下地梳理他的发,看到银丝,便凑到他耳边问:“是拔掉还是随它长?”
    仿佛方才白望川拼了命要逃下山,不过是一场笑话。
    白望川不说话,他就把它轻轻拔下来,绕在自己食指上,一道一道的,心里头又有点难过。
    这么多年,他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糟蹋了多少光阴,兜兜转转,人就在眼前,他要白望川把时间都赔给他!
    他探出手去,要抚白望川的脸,指尖却湿了,这一刻,两个人都不说话,凌九重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勒得他喘不过气来,白望川便去扒他的手,谁知他扣得更紧,他低头就去咬,咬痛了他也不松手,反而把脸贴在他头发上,似在细细嗅他。
    白望川也不动了,死了心地任他捉弄,像一尾鱼,离开了水,就没了生的希望。
    “宫主,王谷子和陆一凡到了。”
    暗卫去而复返,原来已过了一炷香时间。
    凌九重附在白望川耳边道:
    “别紧张,我让人给你看看身上伤到没有。”
    说完便即刻起身,开门让王谷子进来。
    二人先在门外行礼,王谷子看到凌九重虎口处的伤,不由一惊,那里一圈齐整的压印,鲜血往外渗,可见被咬得极深,便开口道:“宫主,先将手包扎了要紧。”
    凌九重示意无妨,催他进去:
    “他方才摔了,又气急攻心,身体也一直不好,你去看看,到底该如何调理?”
    王谷子进去了,凌九重带陆一凡走到庭院中,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陆一凡听他的语气,便知道不妙,当即跪下,道:“宫主,十三自打出身便入了宫中的奴籍,一切可考。”
    凌九重压低了声音,依旧还有怒气:
    “暂时不追究你的责任,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陆一凡跪着述说关于十三的所有,当提到他只能再活两年时,凌九重明显僵直了身体,半天才缓过来。
    “为什么?”
    “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只是有一回他晕倒,请大夫来看,说他身体不行了。好像之前中过毒,体内还有余毒,又是……又是阉人,这些年劳顿伤身,食住又简陋,日积月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凌九重不说话,走到窗边,看王谷子在给白望川把脉,他还算配合,倚在床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王谷子问他话,他也一一答了,等时候差不多,凌九重进屋,王谷子起身,白望川见来人是他,便做出疲惫的样子,躺下闭目,不再说话。
    二人也不扰他,一前一后走出去,凌九重问:“他的病情如何,严重么?”
    王谷子即刻跪下,道:
    “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凌九重心中大恸,一脚踹在他身上,王谷子跌倒在地,他怒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救不了他,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王谷子重新跪好,惶恐道:
    “宫主,要治好白公子的病,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说!”
    “只是要宫主每七日给他输一次真气,且以鲜血饲之,到时候,宫主的内力会慢慢传给他,直至消失殆尽,所以……”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凌九重望了房内一眼,白望川正闭目休息,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一呼一吸间,脊背微微起伏。
    “按你说的,他会好好活着?”
    王谷子跪下道:
    “宫主三思,这法子十分偏门,他已是阉人,阴寒之气重,若传真气,再以血哺之,恐怕宫主有性命之虞。”
    凌九重凝视了白望川片刻,嘴角慢慢扬起来,语气却刻意带了些轻蔑似的:
    “本宫怎么会为了一个奴籍的阉人,断送性命?”
    王谷子又道:
    “况且,因他体质特殊,哪怕宫主输十成真气给他,真正进入他体内的恐只有五六成,另外的都流失了。所以还得……”
    凌九重眸光一闪,盯住他,低沉了声音压迫道:
    “还得怎样?”
    王谷子吞吞吐吐道:
    “恐怕还得与他习双修之道,方能事半功倍。”
    凌九重若有所思,过半天才道:
    “只能如此?”
    王谷子擦了汗道:
    “这是唯一的出路。”
    最后,王谷子叩首退下了,凌九重在庭院中信步走了几转,又去大殿处理了几宗事务,为绝后患,将红音等人灭了口,随园里的东西都撤了,偷龙转凤,换块匾额,变成只供玩赏的园子。直到日薄西山,才回到别院。
    白望川已经醒了,只披了件外袍,坐在庭院里看池子里的锦鲤游来游去,撒了一把鱼食,五颜六色的鱼儿纷纷摇了尾巴,一齐跳出水面争抢。
    “喜欢么,喜欢我再让人开凿池塘,水绕着别院走,多养几尾鱼。”
    白望川抬头看了看他,眼神中似乎有些惧意,更多的是疲惫,只摇了摇头,道:
    “不敢喜欢。”
    凌九重拿过他手里的鱼食,顺手撒了些下去,耐下性子问:
    “这话怎么说?”
    白望川垂下眼睛,半天才反问他:
    “我是不是……下一个红音?”
    凌九重心中一恸,捉了他的手握住,道:
    “不准胡思乱想,你跟一个……”本想说男宠,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跟一个贱奴较甚么劲?”
    白望川摇了摇头,茫然道:
    “以前好多事我不记得了,就好像丢失了一段记忆,我只记得你,你是凌大哥,还有这里,我也来过。父亲和大哥,他们不让我见你,把我关在屋子里,门窗都钉上了木条,我觉得自己快死了,每天看不到阳光,听不见人声。后来,你总算把我救出去,我们逃到这座山上,你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怎么一觉醒来,我竟,竟成了阉人……”
    凌九重双手捧住他的脸,不让他再说,可他仍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了,红音那样是为了方便伺候男人,是不是?以前大哥骂我,说难听话,就说我……说我浑身上下除了那一处,哪里都不像男人。”他天生长相出众,性格也洒脱,只眼角下偏偏有颗泪痣,多几分媚气,尤其在阳光下,乍一看就像刚刚哭过,悄然滑落的泪珠似的。因此家族里看他不惯的,都纷纷骂他狐媚,尤其当年他与凌九重过从甚密,更沦为武林一大笑柄。尽管双方恪尽礼数,并无逾矩,可整个武林都在传,白家小少爷爬上了凌九重的床,要用身子为武林除害呢。
    白望川呼吸越来越急促,似哮喘发作一般,连吸了长长一口气,才缓过来,睫毛上都是水珠子,强自镇定了,低声道:
    “有的男人喜欢新鲜玩意儿,对阉人是出于好奇;有的虽喜欢模样好的男孩儿,却不喜欢前面那物件,觉得腌h,因此要割了的;还有的,就是纯粹泄愤了。”他回过头,挣开凌九重,望向他的眼继续道:
    “凌大哥,你属于哪一类?”
    自阿东逃走,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月,凌九重平日里多数时间都守着白望川,无暇顾及其他,派了望川宫顶尖高手出去打探消息,竟也一无所获。
    他这里愁眉不展,黎素那里却总算放下了心。他赶走了裴云奕,眼见自己肚子越来越大,渐渐开始显了,然而人却越来越瘦。
    他只好穿宽松的袍子,小腹处用布缠上一道,不敢太紧,每次只得摸了肚子,小心翼翼地裹,一边裹一边流眼泪,想着阿东,又想到孩子,心中酸涩。
    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顺利落地,看一眼这人世间,听蝉鸣,闻花香。现在不过四五个月,已经这般难熬,等到足月,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他每日小心,决不行差踏错一步,可万一被发现,这孩子必定没了,他被千刀万剐不说,也连累了祖上这么多年在望川宫里积下的好名声。
    晚饭时候,兄弟三人加上黎素,围坐在一边,照例又是大补的汤,小鸡炖蘑菇。
    一桌子菜,不是酸就是辣,几个大爷们也受不了,又不敢抗议,偷偷看一眼主人,他正努力将碗里的菜一口口吞咽下肚。
    阿北最直爽:
    “主人最近胃口真好,看着人都不一样了,身上肉多了,脸色也好看,我们兄弟几个都吃不过您。”
    黎素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连阿北这样粗放的都看出异常,别人若是有心……他一身冷汗,不敢再细想,面上却装作无事:
    “新来的厨子挺合我的胃口,下次多赏些碎银子给他。”
    阿西应下了,又道:
    “主人,云踪阁有个平日里跟属下处得好的兄弟,前几日他……”
    黎素被吊了胃口,皱眉道:
    “他说甚么?”
    阿西起身将门窗关好,放低了声音道:
    “他说,塞外忽然涌起一个神秘组织,不知道甚么来头,咱们宫里派出去的探子都被截杀了。
    这次有个云踪阁的暗探跟了十多日,拼死传了信号出来,不过消息也极为有限,幕后操纵者是谁,组织有多庞大,一概不知,只知道其中不乏能人异士,来自五湖四海,在塞外汇聚,异军突起,每一次都干净利落,无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几个月来,叶蓉负责料理天一教赤仙使的日常起居,可眼见胖狐狸日渐消瘦,下巴尖,脸也尖,平日里最爱的鸡也不愿碰了,经常坐在草堆里发呆,原本水光鲜亮的火红色皮毛,现在也失去了光泽,黯淡极了。
    它有时候会仰躺着去望蓝天,从狐狸的眼神里,叶蓉居然看出了些微悲伤和无望。
    “还是不肯进食吗?”叶蓉从湖边回到小筑边,黄岐立刻问她。
    叶蓉摇了摇头:
    “饿了就吃一点儿填肚子,整日没精打采,前几日分教特意献上两只极罕见的雪狐,要搁在以前,赤仙使必定要跟它们一道扑蝴蝶、捉蚱蜢玩儿了,现在连看都不看一眼。”
    叶蓉叹一口气,美丽的眼睛满含愁绪:
    “教主呢?”
    “还跟以前一样,每日处理教中事务,不眠不休。”
    叶蓉望着黄岐道:
    “想必朱雀护法也并不好过,修缘是她的亲侄儿,谁知道弄假成真,本是一出戏,那小和尚也忒认真了些!”
    黄岐将折扇打开,摇了摇,扇柄上的流苏垂坠下来:
    “人在戏中,恍然未觉。”
    二人不再言语,都进了湖心小筑中。
    莲花生曾亲自去修缘坠崖的地方找过,山下都带人搜遍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一丝坠崖的痕迹都没有。
    山下有一条湍急的溪流,奔腾不息,日行千里,不少人猜想,就是那条河流,将修缘带去了远方。他或许停驻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永远在那里长眠。
    黑云压城,雷声大作,不多时,雨便像线一样密密地砸下来。清俊的和尚从半山腰走出来,走入雨幕中,身后跟了一只似人似妖的怪物。
    和尚在这山腰上呆了数月,这地方极为隐蔽,四周被树木遮挡,且上方是一处险峰,若不是坠崖,很难发现这世外之境。
    和尚转过头,对那怪物道:
    “凿齿,再有三五天,等《明澜经》的最后一重练成了,我便能带你上去。”
    那怪物龇牙咧嘴,挤出个极难看的笑容。
    立夏过后,天愈发热了,黎素用了晚膳,在庭院中散步,走得心不在焉,心中却在盘算,自那日以来,已经过去了半年,六个月的肚子,如何瞒得住。好在他人清瘦,六个月看上去倒像是三四个月,走路又刻意收腹,穿宽大的袍子,若不是脱了衣裳裸裎相对,恐怕一时还真看不出这是孕期中的男人。
    然而,再怎么不显怀,往后的两三个月也异常凶险。黎素在望川宫中独来独往,袒露心迹的好友寥寥无几,对他眼红看不惯的却数不胜数,算来算去,也只有几个心腹下属值得依赖。
    黎素打算再过几日,便以身体受伤,尚未复原为由,求凌九重准他外出寻医,他要去黎家老宅养病,住半年再回来。
    不过凌九重心思缜密,一定会派人跟黎素一道去,美其名曰帮他打点照料,实际就是去监视他。
    黎素倒顾不了这许多,望川宫上人多口杂,想他死的大有人在,要看他笑话,想趁机渔翁得利的也不在少数,要想顺利生下孩子,必须离开这里。等到了黎家老宅,再想办法将人支开,那都是后话了。
    正打算着,小腹又是一痛,这几日胎动频繁,他实在是苦不堪言。按理说他日日进补,食量大增,应当长些肉才对,可却越来越容易饿,内力也剩不到三成了。他心中恐惧,又无人可说,只得悄悄摸了摸肚子,轻声道:
    “乖。”
    肚子里那小东西当真听得懂似的,立刻就安静了。
    迎面看到阿北忧心忡忡地走过来,黎素叫住他,道:
    “你这几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
    阿北道:
    “主人,你还记得云踪阁的十三么?”
    黎素想了想,道:
    “自然记得,也是个可怜人,脚不大好,总一个人来去。”
    阿北点头:
    “是,他没有武功,在云踪阁中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恐怕……恐怕死了也无人知晓。我已有三四个月未见着他。起初以为,他是被派出去执行任务,后来又问了云踪阁中相熟的人,都说不知道。好像……好像这个人竟从未出现过似的。”
    黎素心下也是一惊,道:
    “他手无寸铁,照你这么说,确实危险。可十三一家在宫中世代为奴,人微言轻,谁又会针对他呢?”
    阿北摇头道:
    “我不知道。他虽为奴,可记忆超群,一直在云踪阁中修补典籍,若是有人想劫了他去,迫他默写秘笈心法,亦不是不可能。”
    黎素也沉默了,十三接触到的都并非望川宫最上乘的武功,又因他本人不是练武的料,学不来一招一式,因此多年来,陆一帆才放心让他守在阁楼中查漏补缺。
    “不行,我要去与宫主说。”
    “莽撞!你要说甚么?”
    “十三没了,阿北着急!就说……就说他踪影全无,怕是被天一教,或是白道那帮人劫走了,求宫主派人去查,否则恐怕秘笈外泄。”
    黎素一听,沉吟道:
    “这样肯定不行,一切都是你的猜测,这样贸然去找宫主,引起他的重视,恐怕人找到,宫主也不会留他了。”
    阿北急道:
    “那怎么办……大哥不见了,十三人也没了,这几个月尽是蹊跷事,我怕他们……”
    黎素一挥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脸色不大好看:
    “行了,这件事我找人打听清楚再说,你先回去休息,莫要莽撞行事。”
    阿北口头上应了,心里却不甘心,他告别了黎素,一个人绕着望川宫走了大半圈,直到夜深人静。
    不知不觉,竟走到凌九重的住处,他踌躇不前,想到黎素的警告,不敢妄动,可一想到十三,或许拖延一天,就多一份危险,还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毫发无伤。
    于是鬼使神差地,阿北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守卫面前,道:
    “两位大哥,可否通传一声,我有要事,要见宫主。”
    别院内,白望川正站在窗前,隔着绿纱远远地望见几个守卫举了火把,靠近阿北。现在就算他站在阿北面前,恐怕他也认不出故人了。
    凌九重如一只敏捷的猎豹,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毫无顾忌地揽住他的腰,下巴靠在他肩上,笑道:
    “来了个莽汉,找人找到我这里来了,扰了你的清梦,我这就让人将他抓了,就此关起来,免得他发疯再来。”
    白望川终于开口道:
    “不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凌九重嫉妒得快要疯了,可他还是气定神闲地对白望川道:
    “他找一个叫十三的人,我这里怎么会有。”
    白望川抬头望了望窗外,凌九重趁他眼神游移之时,将他一把扛在肩上,大步朝卧房走去。
    窗外,传来了阿北最后一声呼喊:
    “十三,十三不会死!”
    接着是乱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接踵而来的闷哼让人觉得恐惧。
    房内,凌九重褪去了白望川的最后一件亵衣。
    他打量他的身体,他带了红晕的脸,圆润的肩,腰肢,双腿,以及那处残缺。虽然白望川微微屈膝,想遮盖住它,可徒劳无功。
    凌九重用常年练剑带了茧的手抚摸他的腰侧,他轻轻颤栗,尽管想隐藏,可身体太敏感,甚至比凌九重之前尝过的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年更不经碰。
    他微怒,一双美目瞪着他,于是凌九重心甘情愿俯□,埋头去吻他,吻到那残缺的地方,他便要躲,凌九重衣着整齐,今日他难得穿了大红色,外面的声音停了,他抬起头,道:
    “望川,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不高兴么?”
    白望川于是松开了手,他视线朝着窗外,鎏金的窗紧紧关闭,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
    “我要确定阿北还活着。”
    凌九重笑了:
    “你要他进来,看我怎么爱你么?”
    白望川眼角湿润,他原本浑身发颤,现在好多了,他试着让自己放松。凌九重就要疯了,他捧着白望川的脸道:
    “我是谁?”
    白望川没有回答,他的眼泪砸在凌九重手上,他舍不得,只好作罢,让人将阿北拖到门外,一桶辣椒水浇下来,外面又有了oo的声音,接着阿北开始拼了命似的嚎叫。
    其实阿北并不清楚这个晚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跟从前许许多多个夜晚有何不同,他只是忽然觉得苍凉,胸口悲怆压抑,过不多时,他嚎累了,不再发出声音,便有人拖了他下去,关押在水牢里,全身溃烂之处泡着盐水,生不如死。
    夜重新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