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他去哪儿了……”沈灼瞳孔微张。
王嘉禾看到她眼眶里有泪,知道她听懂了——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是的,沈灼怎么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她看了眼怀里的幼儿,小心道:“他的曾孙刚刚出生……他怎么可能离开?妈,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王嘉禾哭道:“我怎么敢拿这件事骗你!老爷子年纪那么大了,还要送人带去检察院折腾,本来以为他精神不错,能扛过这一遭,谁想到他突然脑溢血被送进医院,手术之后,眼看着人已经好了,结果今天一起床,心跳就停了……这一定是老天爷故意作弄人!小久……小久刚来……他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沈灼肩膀一泄,瘫软在床上。
王嘉禾怕她力气用完了,摔着孩子,急忙把孩子抱过来给陪护送回婴儿房。
她看着沈灼眼泪湍湍地流,劝道:“这大概也就是命数,老爷子走的也没什么痛苦,走的时候肯定也看到你要生了,所以保佑了你们母子平安,想来是闭眼了……”
沈灼恍恍惚惚,突然想到谭思古,她慌乱地挑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赤脚下地!
王嘉禾截住她:“沈灼!你干什么呀!”
她跌跌撞撞狼狈的往外面冲,“我要……我要去看看他……”
王嘉禾抱住她,“你看什么!人都没了,你这个身子还想去哪啊?你才从鬼门关里出来,难道还想进去?!”
她不只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王嘉禾,就往门外去,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沈灼受力身子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卫渠抱住她,紧张道:“沈灼,你怎么了?”
沈灼双眼透过朦胧看着他,话说不出来。
却是王嘉禾看到卫渠,冲上来骂道:“你还回来干什么?王八蛋!沈灼这样都是你害的!”
卫渠抿紧唇,抱起沈灼,王嘉禾不想他碰女儿,对他拳打脚踢,“你放开沈灼!你这个混蛋敢再招惹沈灼,我就杀了你!”
卫渠不为所动,生生挨下她的踢打,把沈灼放到病床上之后,他才冷然回身,看了眼王嘉禾,“阿姨,地上凉,沈灼会生病。”
“你不要叫我阿姨!你不配!”
卫渠默然垂下眼睛。
王嘉禾瞪着他,“现在想来做好人了?我告诉你,不用了!当初说带她走,会给她幸福的人是你!后来又说要离开她的也是你!现在你还要让她名声扫地!你还是人么!”
卫渠沉吟道:“我以前说过的承诺都没有变,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沈灼的。我爱她,我会补偿她……”
“呸!”王嘉禾恶狠狠道,“你根本不爱她,你爱的是你自己,爱的是你那可怜的自尊心!”
卫渠不语。
王嘉禾看他不顺,又是连打带踹的把他轰出去。
“滚!我不想看到你!再也不要来了!”
回头看到他买回来的东西,吃食和炖汤,统统扔了出去。
沈灼蜷着身子,瑟缩在床上,额头上都是汗。
王嘉禾回身看到她这样,“沈灼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
沈灼哭喊着:“我好疼……”
“哪里疼?沈灼,你别吓我!”
哪里都疼……妈,我的身体好像被人拆卸了一样,好疼……
沈灼因为产后身体虚弱,一直发烧,卧床两天,米水不尽,眼窝都凹进去了。
第三天,她坚持起床,换上王嘉禾从家里带来的衣服,抱着孩子,去了南区殡仪馆。
这天天气一直不好,她和孩子不能见风,都穿着外衫,撑着伞。
坐在车上,沈灼膝盖开始疼,小谭久在她怀里哇哇地哭。
孩子的哭声比这天气还要让人焦虑,沈灼一遍一遍哄她,可是没用。
生来第一次,她尝到了做母亲的不易,也是第一次,她真正的从王嘉禾身上体会到她的心疼。
王嘉禾替她抱过谭久,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别哭,你开始做月子了,哭多了伤眼睛……”
沈灼听了她的话,可等到殡仪馆,被她强忍在心里的悲痛还是如洪水猛兽一样涌了出来——尤其是在看到墓园里,正带着白色的胸花,接待来宾的谭思古。
来人太多,他需要应酬,一刻不能停。
遥遥的,她看到他眼底的青黑,可见他这几日过得有多么辛苦……
沈灼一直没有机会和他说上话,后来是肖助理带她和孩子到园区的殡仪馆看了谭耀城的遗容。
老爷子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小谭久很奇怪,自进来殡仪馆之后,就没再哭过。
此刻她躺在沈灼怀里,眼睛还没睁开,嘴巴吐着泡泡,竟是这样安静。
王嘉禾陪着沈灼,对老爷子说:“老爷子您看,这是您的曾孙女……多可爱的孩子啊,您在天之灵,要保佑小久健健康康地长大……沈灼,跟老爷子说句话吧。”
沈灼张张口,说不出话来,终于能开口的时候,已是泣不成声。
追悼会即将开始,谭思古先一众人到灵堂,走到门前没有进来。
他倚在门边,抬眼,低声说:“妈,你和沈灼去后面休息吧……”
王嘉禾带着沈灼,对她说,“对,你还有些低烧,前面就别应酬了。”
沈灼执拗着,没有从,她抱着孩子到他跟前。
谭思古的眼睛跟着过去,定在睡着的孩子脸上。
沈灼看到他唇边轻轻弯起,然后说:“平安就好。”
四个字,几乎让沈灼热泪盈眶。
他伸出一只手指,摸了摸孩子粉团的小手,再说:“去吧,去休息吧。”
“我要留下来……”沈灼看着他,坚定道。
谭思古一怔,无奈一笑,“会累。”
沈灼心底酸涩。
会累,她知道,他更累。
追悼会进行了两个小时,午后封棺,长车队伍到火葬场,再将骨灰葬入墓园。
碑前花丛中,挽联无数。
随行的有几个年纪很大的老人,皆是公司老董事,忆起当年与老爷子打江山,又想到自己也已半只脚入土,不由老泪纵横,唏嘘叹息。
等结束时,终于下了雨,下得畅快淋雨。
沈灼终于也到了极限,再最后一刻,安睡在车里。
醒来之后,她又回到了医院,手臂上挂着针,冰凉的液体正源源不断的注入她的身体。
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脑袋里空空荡荡。
后来她想,谭思古在哪儿?
谭思古正与公司董事吃晚餐,说是吃晚餐,气氛却不好。
一来公司近来状况不佳,二来老董事长西去,主心骨一下被削掉了一半,如今能指望的只有谭思古了。可他也是满身是伤的病人。
饭桌上,谭思古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一杯一杯得喝着酒,旁边人看到了,想劝,却被别的人拦住,“算了,让他喝吧……他心里更难受……”
是谁说的酒是穿肠毒药?
谭思古可觉得酒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酒精正在一寸一寸得麻痹他的神经,让他可以不管不顾别人的眼色,可以不记得那些难过的事情,可以带他到困乏边缘……
散桌的时候,谭思古有些走不稳路了,他却站起来,对在座的所有人说:“你们——如果相信我,我谭思古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这一劫过了,往后,mt将会成为北城……不,是整个华东地区最大的百货店!”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谭思古摇摇晃晃地离去,众人才回神过来,只觉得心底正有一股热血要冲上来!
雨不断地冲刷着这座城市,翻滚着泥土的味道。
谭思古走出包厢后,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他——
“谭先生,谭先生……”
女人的声音格外矜持,却带着浅显的惊喜和雀跃。
他步子没停,女人快步追上来,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说:“好巧!谭先生,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他看着她,醉眼微眯。
任世语闻到他身上夹着酒气的男人味道,心里翻江倒海。
从外面顶着雨伞的肖助理跑过来,看到任世语稍有惊讶,随即似乎想起来她是谁,便道:“任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和朋友吃饭,我的朋友已经走了,我还有些事,所以到现在才走。”任世语说。
这时谭思古慢慢道:“车子开过来了么?”
肖助理忙道:“开过来了!可是……雨太大,代驾说要过半个小时才到——”
看谭思古蹙起眉头,肖助理小心翼翼说:“早知道我就不喝酒了,估计得要等……”
一旁的任世语见此,自荐道:“我没喝酒,要不然,我送你们?”
肖助理迟疑道:“这……怎么好意思啊?”
却不想,谭思古已经不耐烦,抬脚就往餐厅外面走。
肖助理无奈之下,急忙把钥匙给了任世语,“那就麻烦你了任小姐!”
“不客气的,反正我也要回家,也是搭个顺风车……”
肖助理对她小声说:“我是真的得跟你说声谢谢。要是没遇到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你不知道……今天,谭老爷子下葬了,谭先生没说什么,但我们都看出来他挺难受的……哎……”
难怪……
任世语看着他的背影,再度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