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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从袖中取出两个油纸裹着的糯米团子递过去,道:“你还是吃这个吧。”
    萧谏摆摆手,道:“不用,每个人的饮食有定量,我哪能随便乱吃呢?”竟不问他这糯米团子从何而来。
    丁无暇在他身边坐下,叹息道:“我看你这两天瘦了,也变黑了。”
    萧谏道:“黑可能黑了点,你却从哪儿看出来我瘦了?”
    丁无暇道:“眼睛比从前更大了,说明脸必定小了。”萧谏瞥他一眼,道:“我眼睛本来就大。你别瞎说了,对了……”他凑到丁无暇身前,和他并肩坐下,低声问道:“咱们这是赶往洛阳去吧,我听说洛阳落入赵国手中了。”
    丁无暇道:“是啊,我听三皇子和杨将军商议来着,本打算横插洛阳北孟津地段截断他们的后路,但据说赵国重兵拼死守着那左近,洛阳城四周地势特殊,易守难攻。他们是打算把此地作为一个突破口进攻江淮一带,当然不能轻易放弃。如今三殿下和杨将军正在想办法。”
    萧谏拧眉,道:“要说这次赵国的兵力和咱们是差不多的,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过了黄河拿下了洛阳,那洛阳守将名叫王婴,我听说过,据说很彪悍的,怎么这么不中用,难道是传言有误?”
    丁无暇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你只要顾好自身的安危就好了,你要是伤着了,我回去如何跟窈窈交代?”俯身凑到他袖子上闻闻,道:“萧谏,这天热,我闻着大家身上味道都不好,为何你身上没有味儿?我这衣服也换不过来,也不好闻,唉,行军真不方便啊!”
    萧谏道:“我是天生丽质,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顺势靠到了他的身上,道:“我天天晚上溜出去找河水洗澡的,连带衣服也洗了,就晾在河边的大石头上,那石头被日光晒了一天,热得能蒸蟹黄包,没多长时间就干了。你要不要去?想去了就别走,等天黑下来,我悄悄带你去。”
    丁无暇吓一跳,四顾无人,方道:“哪能半夜溜出军营乱跑?给人知道了要受军法处置的,何况杨将军他素来看你不顺眼。你可要当心。”
    萧谏很有把握地道:“咱的轻功经过我大哥一番指点,已经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境界,谁能发现的了?不信你今晚跟我出去试试?”
    丁无暇心动了,他和萧谏一样的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这数天不沐浴,实在有些忍受不了。犹豫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听你的。”
    等到天色全暗,萧谏果然带了丁无暇,悄悄避开来来去去的巡逻兵士,展开轻功溜出了驻营地。他黄昏时已经向路遇的当地农夫打听了河水之所在,也不敢离驻营地太远,便就近选择了一处。二十余丈宽的小河在暗夜中哗啦啦地流淌,清凉的水风夹杂着荷叶芦蒿根的清香扑面而来,河边一丛丛的低矮灌木恰好遮挡视线。
    丁无暇扭扭捏捏还没除去外衣,萧谏已经三下两下脱得溜光,出溜一声就潜入水中,半晌方冒出头来,喟叹道:“好舒服啊!老丁,你怎么还没下来,磨蹭什么?”见丁无暇一步步试探着往河里走,便悄悄潜水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脚腕拽了下来,丁无暇一声惊叫,被他按进水里喝了两口水,忙道:“田田,我我我水性不好,你当心……你要淹死我!”
    萧谏呵呵地笑,道:“这么浅的水,瞧你那胆子!我妹怎么就嫁给你了?”放开了他,自去一侧戏水玩耍,丁无暇翻他一眼,心中暗道:“不是你逼着我娶的吗?”看他鱼一样在水里出没,月光照在光洁精致的肌肤上,晶莹炫目,却是一阵脸热心跳,连忙转开了眼睛。两人小时候经常在一块儿玩水,如今大了,却很少这般裸裎相对了。萧谏坦荡荡的无甚别样心思,丁无暇作为妹夫,对自己的大舅子自然也不敢有啥不好的念头。
    惩罚
    正玩儿得尽兴,萧谏却忽然听到一阵隐隐的脚步声,他慌忙潜到丁无暇身边,低声道:“老丁,有人来,快躲起来!”扯着妹夫游到水中一沙汀边的芦竹中藏了起来。悄悄探头去看,看到河对岸二十余个身配刀剑的黑衣兵士,正沿着岸边疾行。
    他凝神看了半晌,低声道:“老丁,像是敌人!”
    丁无暇道:“敌人也很正常,我们如今离敌人实则已经很近了,可能是出来探路的吧。”
    萧谏道:“出来探路也不错。你等着,我去捉一个过来问问。衣服借我穿穿。”强行扯下他的上衣胡乱裹住自己,便欲潜水而去。
    丁无暇惊道:“你你你……他们人多!田田,你衣服还没穿好啊!春光……那个……外泄了……”却一把没拉住,他已经入水不见了踪影。
    萧谏钻出水上了岸,就那么衣衫不整地展开轻功撵了过去,悄悄悄悄趋近了那一干人,缩在一丛灌木后,伸手捡起几枚石子,向着一片杂树弹了过去,先是无声无息,接着声音越来越响,“嗤”地一声弹进了树丛,果然一群人忽然站住不动,听领头之人喝道:“谁?”
    他接着向另外两丛杂树弹出石子,那群兵士判断不出石子从何而出,领头的兵士一声轻喝,众人开始分散寻找。萧谏瞄准一个落单的,展开轻功跟了过去,从后面出手如风,将他无声无息地放倒,直接扛上了肩,手中的石子不停地弹出,扰乱了敌人在暗夜中的听力,接着反身借着一丛丛矮树溜之大吉。
    丁无暇见他果然扛了个人游水过来,又惊又喜,道:“弄过来,严刑逼供!萧谏,你会给人上刑吗?”
    萧谏摇头道:“我不会,我不擅长,还是你来吧。”
    丁无暇为难道:“我也是天生良善,不擅长此道。”
    两人正在客气地互相推让,孔融让梨般很恭亲友爱的架势,却听岸上一个粗哑却带着浓浓讽刺之意的声音道:“扔过来,本将军最擅长严刑逼供!”
    萧谏一哆嗦,失手将那人扑通一声扔入水中,他连忙快手快脚将人捞起,抬眼去看,夜色中,月光下,却是杨宝桢将军高大威武的身影耸立在岸边。
    萧谏心中暗道坏了,只得手上用力,将手中之人给抛了过去,被杨宝桢伸手接住。他将人倒提在手中,唇角噙着一丝冷笑,看着在水中呆呆不动的萧谏和丁无暇,片刻后冷哼道:“还不上来,等着本将军亲自下水请你们吗?”
    两人均是衣衫不整,也只得就这样上了岸,赶紧过去抢着穿衣服。幸而暗夜深沉,勉强能遮得几分羞。等穿戴整齐了,杨宝桢道:“回营!”
    待回转营地,丁无暇跟着杨将军往军帐走,萧谏便想装糊涂借机回到自己的营帐,刚没悄悄溜出两步,便听杨宝桢道:“萧谏,你去哪儿?”
    萧谏赔笑道:“属下打算去……方便一下,杨将军有何吩咐?”
    杨宝桢道:“方便?先忍着,过来!”萧谏只得跟着他进了中军帐,高淮却还没睡,竟然衣冠整齐地在里面就着烛火看书,见众人进来,便将书本放下,瞥了萧谏和丁无暇两眼,道:“怎么带他们俩过来了?”
    杨宝桢道:“让本将军给逮现行了。”将抓来的人放在地下,一脚踢开了他被萧谏封住的穴道,那人惊慌失措,被两个兵士用刀架了起来,听杨宝桢叫道:“来人,给他上刑!”竟是不先问话先上刑。
    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副将亲兵皆有,这般当着诸人的面一番刑讯逼供下来,那俘虏便说自己是赵国的兵士出来探查敌情的。杨宝桢隐隐觉得不对,道:“你不像赵国人!打!”兵士用皮鞭一番痛打,那人被打得满地翻滚,却咬牙不语。搜他身上,也没什么东西。这般僵持了片刻,萧谏忽然在一侧道:“他一定是北燕人。”
    杨宝桢奇道:“你怎么知道?”
    萧谏道:“我家里厨上给我蒸包子的芸娘,她夫君就是燕国人,说话就这口音。”
    杨宝桢忽然斜着眼看着他冷笑:“你家专门有人给你蒸包子吗?嘿嘿嘿,今天为了奖励你,我把他的肠子掏出来也专门蒸包子给你吃。”拎刀过去,便准备在他的腹部划个小口,然后将肠子一点点扯出来,人却一时片刻又死不了。那兵士想是听说过这个酷刑,脸色大变,立时就说了实话,竟然真果是北燕的兵士,至于为何来到了此地,他却又说不清了,只说是听从上级的命令跟着来查探地形的。
    杨宝桢道:“拖出去斩了。”转头看着高淮道:“我就说嘛,咱的兵力并不输给赵国,却为何这次如此被动?原来北燕也过来插了一手,难道他们不怕大殿下乘虚而入?”
    高淮微笑道:“他们害怕我皇兄,所以干脆避其锋芒,联手过来欺负咱们,这也很正常。毕竟突破了黄河防线,对赵国北燕都有利。”
    杨宝桢接着冷笑,道:“是啊,如今赵元采和魏明臻可是大舅子和妹夫的关系。人家民间俗话不是说吗,小姨子有半拉是姐夫的,这大舅子有半拉也许就是妹夫的。两人合该好好亲热亲热才是。”他这阴阳怪气的话,萧谏和丁无暇听在耳中,尴尬无比。
    杨宝桢的眼光却忽然间就转到了萧谏和丁无暇身上,道:“现在轮到你们两个了。说罢,半夜三更的出去干啥?”
    萧谏听到他第一句话,心中一跳,以为他要给自己两个上刑,待听到第二句,方稍稍放了心,道:“禀将军,天热,我们想去河里洗个澡。丁无暇本来不去的,是我硬拉了他去。”
    杨宝桢道:“洗澡?你们半夜溜出去洗澡?还是有什么别的不可告人的勾当?”
    萧谏只得道:“没有别的勾当,就是洗澡而已,不过属下都……及时回来了,并未影响行军进程。”
    杨宝桢微笑,却有几分咬牙切齿的狰狞意味:“未影响行军进程?你以为行军是儿戏?若是大军十几万人都这么半夜三更地乱窜,本将军却没这空闲四处去逮人。来人,把这俩人拖出去,一人二十军棍!”
    萧谏一听顿时急了,他有内力在身,挨打倒也不怕,可这丁无暇从小比萧窈还要娇弱,若这二十棍下来,可不要去了半条命?忙拦在前面道:“杨将军,丁无暇他真的是我硬拉他他才去的。他这二十军棍,也算在我身上好了。”一边说,一边拿求救的眼光看看高淮,梦想着他能帮腔说话。未料到高淮伸手又拿起了自己那本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很显然是觉得他该打,打算置身事外了。
    丁无暇伸手扯扯萧谏的衣服,低声道:“萧谏,求饶没用的,咱俩就一块儿挨吧,反正也死不了人。”萧谏断然道:“不行!就算死不了,却把你打得进了房间不中用了,我妹怎么办?这棍子,我替你挨了!”
    高淮的书“啪嗒”落在书案上,在烛光中转过了头去不敢看这二人,想是拼命忍住了笑。杨宝桢却不加掩饰地怪声大笑起来:“萧谏,你几时听说挨军棍会挨得不中用了?要这么说,本将军早就不中用了,家里的三男两女五个孩子却是别人替我生的?况且,难道你就不怕自己被打得不中用了?”
    萧谏道:“属下又没有娶妻,中用不中用有什么当紧?不过挨打归挨打,属下却也有一个疑惑,杨将军半夜三更的,却孤身一人到河边去干什么?”
    杨宝桢一听,忽然间眉目煜煜生辉,鲜活灵动地高兴起来,伸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道:“不慌着打你,待本将军好好给你批讲批讲。至于本将军为何到河边去,实话说了也不妨,这天热,本将军悄悄去洗个澡而已!没想到咱们英雄所见略同,竟然寻到了一个地方。”他手一伸,及时做了个手势打断了萧谏张口欲言的话,接着道:“你必定要说,为何将军洗得,属下就洗不得?这说来话长了,本将军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毛病,已经有几十年了,龙骑军上上下下都知道,没有人敢置一词。至于什么原因呢?告诉你也无妨,本将军这权利,是挨军棍得来的。”
    “本将军刚入伍,就跟着谢将军混。那时候也是五六月天,天热,本将军天生是个讲究干净的人,好天天晚上溜出去洗澡。结果常在河边走,早晚要湿鞋,这就被人一状告到了谢将军那里。被谢将军让人按住打了二十军棍。还是被扒光了打,那个丢人现眼啊!那个无地自容啊!可是棍伤好了以后,本将军想反正打也打过了,人也丢过了,干脆这就接着洗去吧。然后就又去了,结果又被打了二十军棍。我就是这死不悔改的性子,伤好了接着去。这般反反复复弄到第十八次,总共挨了三百六十军棍,这要搁一块儿打,早死过去几回了。谢将军他终于失去了耐性,我这将才难得,他又舍不得因为这点小事杀了我。最后发了话,他说他对我绝望了,他不管我了。后来本将军混得好,位高权重,在龙骑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再也没有人敢管我了。”
    杨宝桢笑吟吟地看着萧谏:“萧谏,你若能也和我一样挨够三百六十军棍,不管是分开挨,还是一块儿挨都行,本将军就也把这可以溜出去洗澡的权利给你。或者你啥时候混得风生水起,战功卓著,把本将军挤下去,你同样可以在龙骑军中横着走路没人管,别说洗澡,杀人都行!如何?”
    萧谏默不作声地听着,半晌方道:“属下无法和将军比,属下不想挨那么多军棍,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军功可立。这就先代我妹夫的军棍一块儿领了,以后不敢了。”
    杨宝桢道:“这就对了,竖子可教也,千万别学本将军这般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瞧你有担当有情义的模样,还抓回来这么个敌人,带来这么个有用的军情,本将军也非不通情理的人,你妹夫的,那就免了他,省得他不中用了。来人,把萧谏拖出去,二十军棍。”
    萧谏听他说得有理,便摇身化作了识时务的俊杰,大义凛然地跟着行刑的兵士出去了。丁无暇急得顿脚,却也不敢上去阻拦。
    他被按倒了痛打,一声声闷响传入帐里,丁无暇听得心惊肉跳,却听不到萧谏半声呼痛之声,要出去看看又不敢,杨宝桢却是一脸心满意足之色,得意洋洋地道:“这世家子弟的臭毛病,非打改了他不可!特别是萧润那老东西的孙子,更不能轻饶!哼哼哼,老子我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如今轮到他们了!”
    高淮转头看看他,打断了他的话:“杨将军,到如今洛阳城里一点消息没有,也不知王婴是如何兵败了。我们必须派人去探查清楚,看北燕究竟有多少兵马在这里,我估计,比我们预想的要多得多!况且,他北燕派出的人已经潜入到这左近了,我们也须动作快一点了。”
    杨宝桢道:“实则我心里是打算萧谏去的,他虽然是个贰臣之后,但反应快,武功又高,干这偷偷摸摸的勾当最合适。偏生又打了他,这恐怕有好几天要动不得,那就先派韩凛去吧。”
    高淮心道:“做什么老是把贰臣之后四个字挂到嘴上说?你既然想用他,刚才又何不忍着别打他?”便道:“那就让韩凛去吧,把人马分成小股,便于及时撤退转移。”转头向着丁无暇道:“你今晚去看着你的妻兄,这是药膏,给他用上。”随手扔了一瓶大内御用的疗伤药膏过去,丁无暇连忙伸手接住,听着外面也打完了,这就趁势告退,赶紧过去照顾萧谏。
    萧谏被弄回自己的营帐,他挨军棍时暗运内力护住了自己的筋脉,也就是个外伤,不过疼得厉害。趴在那里一头头冒冷汗,丁无暇小心翼翼地要给他上药,萧谏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上什么药?几天就好了。”
    第二日,他被安排趴在一辆破车上跟着行军,高淮在行军途中骑马过来,问道:“还疼不疼了?”
    萧谏恨他昨晚不替自己说话,傲娇起来,把脸伏在臂弯里装睡。高淮不以为杵,策马跟着车走,微笑道:“你若是老老实实地不挨打,还有好事等着给你干,这一挨打,全完了。不过,我……还是想使唤使唤你,等你好了罢。”
    萧谏一听立时不装睡了,道:“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高淮道:“你的轻功不错,等你好了,悄悄和我出去再看看敌情,虽然韩凛去了,但我还是想自己再看看。”他思忖来去,缓缓地道:“我第一次带着人马出征,没有经验,有些事情,还是自己弄清楚了放心。”
    萧谏忙道:“我明天就不疼了,明天一定不疼了。”
    高淮道:“那药你用了没有?”萧谏不敢说没用,便道:“用了用了,药效很好的。多谢三殿下!”
    高淮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那药很大的薄荷麝香味儿的。一般用过了老远都闻得到,我离你这么近,怎么没有一星半点味儿?你究竟用了没有?”萧谏无话可说,半晌只得道:“那还是你离得远,要不你过来趴上来闻闻?”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不对,自己先涨红了脸。 高淮愣住,没想到好心过来探望他的伤势,反倒被他调戏了。当下冷哼一声,打马而去。
    萧谏尴尬无比。
    洛阳
    此时东齐的大队人马已经到达东南临汝附近。临汝是古来秦晋入中原的通商大道,却由东齐的兵马死死把守着,此地为防守关键所在,若再失守,敌军便可长驱直入,向东进入两淮,向南出南阳、襄阳,便能直接入长江,故而此地十分要紧。高淮等人带着先头部队赶到,领头的将领跑出了十余里地过来迎接,将众人迎进军帐中。
    与此同时,韩凛也带回了消息,北燕此次出兵八万协助赵国攻打洛阳,兵马集中在洛阳城东。守将王婴在城中沦陷,据说被什么人给暗杀了,结果搞得城中大乱,被一举拿下了城池。东齐的败兵退散到了洛阳东虎牢关一带,正和撵过去的北燕兵马相持不下。如今洛阳南到龙门山南侧的伊川、宜阳等要塞重镇,北到黄河,被敌人两路大军把守得铁桶一般。特别是洛阳城北孟津地带及东面洛水、伊水交汇处,更是重兵防守,以保证两国的粮草等能及时接济。而大多数的龙骑军旧部,却分散在黄河沿线,协助水军拒敌,一时却是腾不出手来支援洛阳。
    如今洛阳所有的重要地段几乎都被赵国给抢占了,赵军的将领是赵国有名的上将成秋枫。众人从未与他交过手,也不知究竟如何。形势对东齐大为不利。高淮思忖片刻,回到中军帐去看羊皮地图,恰好杨宝桢出去探查敌情也回来了,带着几个心腹副将进了营帐,道:“这次稍稍有些麻烦,北燕这一出手,他们人多过了咱们许多,各处都是重兵把守,而且小股的敌人四处乱窜,想来是想走捷径插到两淮地带去。我们若是再扎了架势依着从前的老法子在洛伊谷地和他们打硬仗,须僵持很长时间。偏生我们又不能耽搁,皇上性急,折腾时间长了,与你不利。”
    高淮道:“父皇如何想,不用管他那许多。”对着那地图看了半天,忽然指着宜阳西侧地段问道:“这里敌人设下的兵马多不多?”
    杨宝桢道:“这里远了,过去须要穿过大山,山势险峻不好走,比之抵达伊川要艰难许多。不过若想过去也有办法,宜阳、伊川控制了洛水、伊水上游,两处均可直达洛阳,赵国定是派了重兵死守,我们若集中兵力强攻,恐怕一时攻不下,却可以趁机让人从南侧穿插过去。”
    高淮笑道:“我是看到崤山中流入洛河的支流□甚多,在山地中,有河沟一般便能行人,可以一路向北,很快能走到谷水中去。只是不知这条路究竟通不通。”
    杨宝桢叹道:“据说有路,但很不好走。洛阳西侧的新安如今离得太远,不知在谁手中,若落入敌手,届时腹背受敌,进退无路,有多少人马也非折进去不可。”他皱眉思索,忽然道:“不过三殿下所言有理,伊川、宜阳、新安这三大重镇,我们若能抢住一处,也不至于这般被动。我们不辞劳苦绕远一些,或许能出其不意地抢了新安。新安的西面渑池等地的东齐兵马要防备函谷关赵国的守将,腾不出手来进攻新安,赵国在新安必定是防备最疏松的。占据新安,便能接着向北,走孟津地带,想法子截断赵国粮草后路,坚壁清野,因为邙岭说起来是山,实则和平地区别不大,到处都能穿越。或者沿谷水进入洛水,饶过他们重兵把守的宜阳,直插洛阳城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高淮道:“恩,我们再想想,最关键的是如何能过去,对不对?我们派人去找路行吗?”
    杨宝桢摇头道:“那恐怕不行,人多了打草惊蛇,起不到奇兵突袭的作用。人少了一入深山,地形不熟。啥事儿都能碰上,也许一个都回不来也有可能。”
    韩凛在旁边忽然插话道:“三殿下,末将愿意出去找路。”杨宝桢斜眼看看他,想起来高淮待他很好,便忍住了难听话没有说,心道你这点本事,进了山让财狼虎豹活吃了你。高淮瞄到杨宝桢的脸色,便道:“这个回头再说。”转身出了营帐。
    韩凛向杨宝桢告退,跟了出来,道:“三殿下,末将愿意为殿下出去找路,不怕深山跋涉有危险。”
    高淮回头看看他,轻轻一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道:“我曾在蜀南的大山里呆过,若是地形不熟,真的是很危险的事情。我们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况且这一代的山地,夏季暴雨频发,随时都有山洪,所以须要谨慎。”高淮每次看到韩凛,想起来他家境贫寒,生计艰难,便会回想起自己在外流浪那几年的艰难岁月,总是不由自主地就起了怜悯之心,语气便温柔起来。他却不知他的温柔之杀伤力,是相当强的,不施展也还罢了,施展开来,在东齐王朝堪称所向披靡。
    他站在帐外,对着西北方向的青山连绵怔怔地发呆,随手无意识地把一根指头来回轻抚着自己的唇角和下颌,韩凛便在一侧怔怔地凝视着他。
    高淮对他的眼光视而不见,在营中绕着一座座营帐慢慢地踱步,韩凛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营中的兵士忙忙碌碌地整顿操练,见了他就一个个躬身行礼。待绕到一座营帐旁边,高淮却不小心踩着草丛中的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竟是一个青瓷阔口小瓶子,赫然是前日自己给萧谏的伤药。他心中一动,捡起来看看,满满的一瓶子居然仿佛没用过一般。
    高淮侧头看看韩凛,道:“这是萧谏的营帐吗?”
    韩凛道:“是,您吩咐过,不要让他离您太远。”高淮把瓶子攥在手中,绕过来弯身进了营帐,韩凛便想跟进来,高淮回身道:“你不用跟着我的。”
    韩凛脸色微微一红,只得行礼退开。
    他进了营帐,见帐中萧谏一个人孤零零地伏在地铺上,脸埋在臂弯里,似乎睡着了。高淮心道:“听到我来了,又在装睡!”上去一脚踢在他腿上,道:“醒醒!”
    实则萧谏这次是真睡着了,他和几个随身的亲兵等挤在一个营帐中,从小独睡惯了的人,人一多天天晚上睡不好,这会儿清净了,他就赶紧好好和周公会晤一番,却又被高淮一脚给踢醒。只得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道:“怎么了?三殿下,末将伤还没好,没法儿起来行礼了。”
    高淮道:“你伤没好?我也觉得你一时半会儿的好不了。萧谏,你太任性了!有伤为什么不用药,还把药给扔了?”
    萧谏无言以对,他实则也用了药,是林再淳离开金陵的时候送给他的,林再淳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配置的药膏比大内御用的疗效还要好。他嫌这药拿着累赘,收拾东西时便让亲兵给扔了。没料到这般倒霉,偏生让高淮给发现了,忙编了个理由:“我从小闻不惯麝香味儿,所以我不想用你给的药。可我没扔,可能是收拾东西时不小心弄掉了。”
    高淮道:“你就狡辩吧!那麝香味儿还能熏死你不成?”萧谏顶嘴道:“你不是也怕闻脂粉味儿吗?也没见那味儿熏死你……”高淮脸色一变,返身要走,萧谏看他真生气了,忙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服下摆,道:“三殿下,三殿下,您别生气!”
    高淮的确有些生气,他每次一见萧谏,不知怎地最后总是被弄得很生气,如今气也气习惯了,见他扯着自己不放,便道:“放开!你不用,我拿去给别人用去。”伸手扯自己的衣服,萧谏看他脸色难看,忙出手如电地抱住了他的小腿道:“我不敢了,我以后不敢了!三殿下,你别生气,您不是答应带我出去的吗?”
    高淮没料到他会使全力拉扯,一个骤不及防,一下子跌在萧谏身上,恰恰压在了他的伤势所在,疼得萧谏一声惨叫,也顾不上扯他了,双手捶着地铺呼天抢地起来:“疼啊!疼死我了!”
    高淮摔在他身上,挨到他柔韧结实的身躯,心中忽然擂鼓一般地狂跳起来,忙一跃而起,回身故作镇静地看着他,道:“你怎么样?用不用叫军医来?”
    萧谏冷汗直冒,却强撑着赶紧提条件:“军医倒不用,可是我被你压得这么疼,我不能白疼,你不准再生气,答应我的话不能食言,我犯错的事情你要忘掉。还有,那个药给我,我不扔了,我好好地用,今晚就用上。 你别走,先坐下。”
    高淮道:“你……让我坐哪儿?”萧谏道:“反正不能再坐我的身上。这么大的营帐,随便坐。要不来来来,坐在我的铺盖上。”挣扎着搬过自己的棉被铺好。高淮看他一片诚心,只得坐了下来。萧谏乖乖地趴在一边,道:“您打算带我去哪里转转?”
    高淮沉默片刻,道:“你从小读书,应该知道的,洛阳古来发生过许多战役,都是在这三川谷地步步为营来回拉锯,我们却不能这样耗费兵力和时间。我适才在和杨将军商量,我们的先头部队怎样才能迅速抵达洛阳城下,洛阳西南都是大山,我想去看看,又怕迷路了出不来,估计杨将军也不愿让我去,正在为难。”
    萧谏道:“西南大山?难道你想走谷水河谷?绕得太远了吧?”
    高淮没料到他一下就猜透了自己的用意,甚是惊诧,道:“你……”顿了一顿,道:“如果不这样绕,就直接去打伊川,敌人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与我军不利。或者绕路东边去和虎牢关的东齐兵马汇合,那条路也不好走,而且更远。况且往虎牢关去是在敌人意料之中,中间颇多地形险峻的山路,很容易中了埋伏。”
    萧谏侧头思索,慧黠乌黑的眼睛冉冉而动,道:“实则在几年前,王婴去过金陵,我还见过他一面呢。”他忽然灵光一动,道:“他当时说到一件事,我听了很有兴趣。曾经有一群人,在古时称‘伊川之戎’。《左传》上解释过姜戎:“居于秦晋之间,与晋国友好”。他们和晋国联手给秦国下过埋伏,后来据左转上说又背叛了晋国,与楚国联系上了,晋国就出其不意地将其剿灭了。余下的残部顺着伊河河谷上行,躲到了大山里。这一躲就是几百年,但伊河上游穷山恶水,他们生计无着,却是经常出山在伊川附近打劫过往的商客。王婴将军出了几次兵,因为深山地势险要,也没能将他们灭了,却是结下了深仇。听王婴将军说,他们如今鹑衣被发,和野人也没什么区别,走山路如履平地。但姑娘们却都生得很漂亮。”
    他抬起头,道:“三殿下,这群人在山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山路再熟悉不过,若是你能将他们请来做向导。你岂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高淮侧头看着他,凝神思索,缓缓地道:“他们被东齐的军队围剿过,岂能乖乖听我的话?”
    萧谏道:“不不不,你错了,三殿下。他们为什么被围剿?就是因为出来骚扰客商和百姓,为什么骚扰客商和百姓,是因为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