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韫将嫌弃的目光从龙云沁身上移开,他拨打李_电话,劈头便说:“你什么时候请了个笨手笨脚的清洁工,我在哪?在颐园,你还不过来。”
龙云沁躲进厨房,静静听这个陌生貌美男子和李_聊天,从话语里能听出他们很谙熟,关系亲密。
对于自己被当成了清洁工,龙云沁那时并没觉得多难过,他在s市遭遇过无数白眼,那时已麻木,甚至没觉察当时有多难受。
对他人亲昵说笑的李_,和躲在厨房假装在清理灶台的自己。
还记得的,只是那分尴尬,耻辱。
那个卑微地,不敢吭声,甚至小心翼翼提着垃圾袋下楼,再不敢上楼的自己。
他卑贱的仿佛地上的草芥,只求被无视,忽略。
这是自卑,龙云沁。
你早该远离伤害的,他们这些人,就是伤害源。
水哗哗响,白皙的手用力搓洗身体,在身上留下了一处处的红青。再用藏蓝色的衬衣,将手臂上的淤青遮挡。龙云沁梳理头发,整理衣领,系结皮带。
他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一双鞋子已穿了大半年。姨夫早亡,姨妈辛苦拉扯一对儿女,他们不讲究吃穿,也不懂。破烂的楼道,拥挤不堪的住房,吵闹的,因为父母忙于打工,失去管教的幼童。
这些,就是要呈现在李_面前的,也许他之前已见到过了。不,其实这些没什么,他们就是这样的,这是他们本来的样子,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龙云沁还是到了姨妈家,李_坐在窄小的客厅,楼道里拥挤满围观的人。茶桌上摆放一桌的零嘴,两个小孩因为抢糖吃哭闹着。龙云沁从楼房邻居们的指指点点中,挤进客厅。小孩震耳欲聋的哭声,没让他皱下眉头。表弟正在劝李_喝茶,姨妈扯开喉咙打电话,在孩子哭声中,听不清她吼的是什么。
“他茶水过敏。”龙云沁走过去,倒掉了李_跟前的那杯茶,表弟没听明白,一脸埋怨。龙云沁从桌上拿了两根棒棒糖,给两个熊孩子一人塞一根。姨妈终于挂掉电话,囔囔着走走,润开车来了!润,龙云沁兄长的小名。
龙云沁已不清楚自己怎么挤下楼,他也不想去看李_脸上的表情。
看到兄长和嫂子,龙云沁只是点了点头,他本该惊诧,却也淡然。
他和李_、姨妈上了兄长的车,一路上姨妈和兄长轮番说问,李_话语不多。牵扯到龙云沁的,龙云沁心不在焉,回得十分敷衍。
兄长是小镇上比较富有的,他见的世面多,去过排场大的地方,车出小镇,去了市区的一家酒店。
这一顿闹腾腾,乱糟糟的宴席,堪称一场灾难,大人毫无吃相,孩子哭闹不止,蓝背心露着红胸围带的弟妹和穿金戴银的嫂子差点争执起来,她们平日便互相看不顺眼。
龙云沁没有理会任何人,他自顾喝着啤酒,始终低着头,别人问他,他答得很混乱。
宴席草草结束,刚出酒店大门,便已有专车候在外头,载走李_。
目送这个可能一生能遇到的最大显贵离去,众人一脸迷茫,仿佛幻梦了一场。回去路上,龙云沁和表弟他们挤一车。
表弟,姨妈和弟妹一人抱着一个昏睡中的孩子,数落起龙云沁的兄长和弟妹。“就好像那人不是散认识的,反倒像他润的朋友,难怪生意做那么好,会来事。”“散啊,你太老实了,怎么都不跟他说话呢。”“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那个臭婆娘自己也不看看自己是哪来的,还嫌弃我两个娃没家教。”
龙云沁腹中难受,喊表弟停车,他奔下车,吐得昏天暗地。空腹喝冷啤酒,吐到最后,竟是些疑似胆汁的黄色液体。吓得姨妈和表弟赶紧将龙云沁送去医院。
夜幕降临,平静的旅游村,龙云沁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路灯。漆黑的寝室,冰冷,死寂。
手中的手机捏得发烫,摩挲着按键。龙云沁终于下了决心般,拨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三声,无人接听,龙云沁嘘口气,挂掉。
他昏昏沉沉睡去,醒来,是一通电话,李_的回拨电话。
“有什么事吗?”
没有情感冰冷的话语。
“没有。”龙云沁木然回答。
对方电话没挂,也没再说话,一阵沉默。
“李_。”龙云沁还是喊了他的名字。
“嗯?”李_的声调仿佛染上了色彩。
“我姨妈他们只是觉得认识个有钱的名人很威风,他们没有其他的意思,他们没文化,缺乏教养,但没有什么深的算计。”
“我知道。”
“我哥,如果他在酒席上有提起任何请求,我跟你道歉,非常冒犯。他,他们以为你是我交情过深的朋友,我没有勇气说出,也许说出比较好。”
龙云沁说到这里哽咽不成声,今天一天,他处于崩溃的边沿。
“所以呢?”
李_似乎发出了轻嗤,他有时候残酷得冷血。
“你哭着就想跟我说这些?”
轻蔑,冷冰冰的,居高临下的话语。
龙云沁的泪水凝固,血液冰冷般,那股从今早,在心底荡漾的情感,原来那是恨意,涌上了心头。
“我想说的,想说的。”
“不要,不要用你们那个阶层的优越来刺痛我们这些草贱,让我们保有点可怜的尊严。”
声音还是不争气的带了哭腔。
“你他妈的能滚远点吗?离我远点!!”
龙云沁竭尽全力般将手机摔在了床上,而又从床上弹到了床脚。
省会的夜景,和任何大城市的夜晚,并无两样,这个偏南之地,有它的繁华熙攘。
李_坐在落地窗前,手里捏着手机。离龙云沁那通电话,已过去了半个多钟。
他其实见过崩溃状态的龙云沁,将自己关在浴室里,缩在角落,淋着水,瑟瑟发抖,身上还有青红的痕迹。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很震怒,他粗暴拽出龙云沁,在挣扎中打,他似乎还打过龙云沁。因为不想去清晰记住,却也没能忘掉。
还有那个黄昏,在院子里哭得绝望,卑微哀求自己和金韫说情的龙云沁。
无论是他,还是金韫,都给龙云沁造成了很深的伤害。以往,李_只以为这是因为龙云沁太过敏感,细腻。
这些都是昔日旧事。
今天的事,龙云沁没理由去指责他,因为这也并非李_乐意去赴宴。
虽然,他似乎还是想看看龙云沁,他有那么一点点心思。
再无聊,乏味的宴席他都能面无愠色,淡然自若应对,今天遭遇的混乱,荒诞场面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他见过众多这样的人,渴望从他身上获得点好处,哪怕微不足道的好处,也能毕恭毕敬,丑态百出。
让李_吹着夜风,愣了许久,是龙云沁的恨意。这是个温顺内敛的人,他似乎从小到大都没学会发火,被逼迫到了绝境吗?
龙云沁,我逼迫了你什么?
我当时并没有强迫你留在我身边,我甚至没想过任何留住你的方法。
☆、云青欲雨 下部 第一章(中)
娣回来了,散啊,她瘦得快认不出来,皮包着骨头。姨妈在电话里说“皮包着骨头”那声音,有七分的恐怖,剩余的三分才是惊讶。龙云沁边接电话边炒菜,不觉多放了盐。
柳娣,在龙云沁离开s市后,两人中断了联系。那时柳华刚辞掉工作,后来换了工作,然而工作十分繁忙,以致她的微信死水沉沉。
已经好久不知道她的情况,这次突然回乡很蹊跷。龙云沁熟悉这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她17岁离开滇南,就发过誓绝不回来。
她也回来了,是跟自己一样带着受挫的心情归来吗。
柳娣家里孩子多,她是老三,上头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孩子众多,母亲种土豆养活他们,父亲是个酒鬼,不干活。
龙云沁所在的村子,已经算偏远,柳娣家还要更深匿,从山中走出,来到最近的村子,也需要带上一日的食物。没有一条像样的路,也没有任何交通工具。
柳娣的母亲和龙云沁母亲同村,她命运苦难,三十岁不到,已像个中年妇女,苍老疲惫,干瘦麻木。
小时候龙云沁曾跟随外婆去柳娣家做客,那是栋破草屋,黑布隆冬,又挤又臭。家畜和人睡在一间屋子,小孩子甚至没有一件过冬被子,冬夜柳娣的姐姐会抱着柳娣挨靠羊羔取暖。
外婆像个菩萨,她看到柳娣病怏怏趴在地上,瘦骨嶙峋,睁着双大眼睛,满脸都是泪水。她跟柳娣妈讨来柳娣,说在她那边住段时间。那时柳娣的妹妹还没出生,柳娣是最小的孩子。
这一住就是好几年,直到外婆病逝,柳娣才又回到那穷山恶水地,那时柳娣十一岁。
有些事情,过去挺久,但也没久到什么也不会被想起的程度,龙云沁记不起外婆出世后,他和柳娣的生活是如何翻天覆地。
匆匆前往县城,在姨妈家见到柳娣。她抱着表弟的女儿,开心哄着,她确实如姨妈说的瘦得没了人形。
肠胃不好,还住过院,这次回来,是回来静养。
对于自己的暴瘦,柳娣是这样解释的。
她从来就没胖过,成年后,大童的衣服,她都能穿,只是现在瘦得只剩把骨头,就像一个能活动的骷髅。
龙云沁后悔自己给予这个妹妹太少的关切,他一直觉得柳娣比自己强势,会过得比自己好。
待姨妈哄着孙女去睡觉,客厅只剩龙云沁和柳娣两人。龙云沁问她:“有住的地方吗?”
那山沟沟里的草屋,十来年前便倒塌四散,犹如崩溃的柳家。柳娣的兄长因盗窃被判刑;姐姐早早出嫁;重复母亲的命运;妹妹进城打工,一直了无音讯。
“我哥出狱后,给饭店开车送蔬菜,和我妈租在县城里。”
住的地方还是有,条件恶劣,拥挤而已。
自从柳娣开始工作,她每月都往家里寄钱,她对这个家,唯一眷念的是母亲。
随后,柳娣说起她日后的计划,先养好病,然后回b市,她一直有个念头,就是将母亲带去大城市生活。
柳娣的父亲在世时,频频家暴,她的兄长脾气也不好,她不忍心将母亲留在滇南。即使,这是个目不识丁,逆来顺受,被生活折磨成木头的妇女。
“二娣,有任何困难的地方,你要跟我们说,姨妈没当你是外人,我就你这么个妹妹。”
柳娣揽着短发,偏了偏头,她向来坚强,无奈地笑说:“我工作这几年有积蓄,只是还要做个手术,约莫是够的,不够再说。”
她停下来,用手摩挲自己脖子上那条细细的银链。
“小龙,我以前总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万万不能。你反驳说,身体最重要,还是要听你的才对。”
她的眼眶红了,酝酿着泪花,渐渐又消失无痕。龙云沁焦虑,却无能为力。
送走柳娣,姨妈告诉龙云沁,柳娣手术需要不少一笔钱,“她平日挣的,大多寄回家,自己身边能有多少。”姨妈叹息许久,才说:“下月要手术,多少帮衬点。”
柳娣在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