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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射中的时候,感觉也是这样无力。吃力地呼吸片刻,我勉强稳住气息,开口道:“原来赵誊逃了,那这一切可都是他的阴谋?”
    赵葑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不觉得这是阴谋,挟持一个背叛国家的逆贼,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卑鄙,更何况这个人罪有应得,理应在所有南越人面前伏诛。”
    我涩然一笑:“可是,如果不是你来动手,你觉得我还会被谁刺中?”
    “我……”赵葑语塞。
    我缓缓闭上眼:“替我止血罢,你们不是要我暂且活着么?”
    赵葑那把短剑薄如纸绢,却锋利无比,竟好似将我身上甲片视若无物。若非长度有限,剑又刺偏了几分,我的伤几乎要从前胸一直贯穿到后背。或许也是怕我半路失血而亡,赵葑扶我下了马,小心翼翼地为我脱了铠甲,点住伤口周围穴道,然后撕下衣摆为我裹伤。他神情矛盾,手指一直抖动,最后再上马时,额头全是汗水,甚至忘了收去我身上的佩剑。
    我微微将视线转向两旁:“这是去哪里?”
    赵葑迟疑了一下,回答:“毗陵。”那是霍信军退却的方向。
    我低语:“赵誊竟已到了那里,他的目的是什么?”
    赵葑声音里有一丝自嘲:“你会想不到么?大哥要利用你逼迫魏军谈判,争取时间向南方撤退。”
    我听了轻轻皱眉:“不可能,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赵葑又陷入沉默,许久才用笃定的语气道:“大哥说的,只要再争取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为朝廷保存住实力。”
    我按住胸口,努力道:“三弟,听我一言……不要去找赵誊,否则后果无法挽回。”
    “后果?”赵葑痛声反问,似乎被我的话勾起了所有悲愤,“我亲眼看到都城被魏人侵占,皇宫成为那些士兵任意出入的场所,母妃她……悬在自己房内,宫人四散逃命!难道这还不够惨痛么?你还要怎样的后果?我若不将你带去毗陵,很快连大哥都没有了!”
    他说罢狠命抽打着燕骝向前,我忍不住开口:“轻点,只要我在,它会尽力的。”
    赵葑声音抖得走形:“你担心一个畜生,何时为人着想过?”我听了闭唇不语。
    从建康到毗陵附近,一路上并没有太多魏军,燕骝又是日行千里的骏马,途中即使见到几队魏军,来不及引起对方怀疑便一闪而过。魏国此时军事重心都集中在建康、江夏等要地,而且长江下游水路早被封锁,钱塘已被梁王攻下,从战略上,自毗陵以东几个无关大局的城镇便无须重点防范。不过这却暂时令霍信残部有了退路,也给了赵誊苟延残喘的机会。
    赵葑继续催促燕骝赶路,但没有再用力抽打。秋风挟裹着江上潮气阵阵吹来,我觉得全身如坠冰窖,胸口处的疼痛渐渐麻木,肩上的旧伤却酸胀难耐。暗中握上流采的剑柄,无奈胸口重伤根本无法凝聚内力,只怕强行运力反而加重伤势更无法脱身,只得放弃。
    霍信的残兵既已占据毗陵附近,那么赵葑该是隔江与他们取得联系,首先横渡长江与之会合,再从那里潜入了建康。赵誊理应清楚,即使凭这些兵力勉强抵挡,也不过退守海隅,指望挟持我便能反败为胜,断不可能。可是他仍旧教唆赵葑前来行刺,根本没有顾及他的安危,只因知道赵葑是唯一能有机会刺伤我的人。
    离开南越三年,至此我才明白,赵誊的刺杀计划一直贯穿始终,即使到了末路,依旧要先看着我死才肯罢休。然而我走到今日这一步,又岂能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建康魏军本已躁动难耐,南越的一切善后还没有开始,当此关头,两名主帅同时不在,后果将会如何?假如江原回来后知道我出事,他又会怎么做?我心头忧虑,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赵葑看身后并无追兵,渐渐慢下来。我开口问道:“是不是快到了?”见赵葑许久不加理睬,我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三弟,假若我死了,能够让你好受一些么?”
    赵葑好像愣了一下,总算低声开口:“我不知道。只是到此地步,除了这样做,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路可走。我知道二哥不想死,可是不让你以死谢罪,我就对不起父皇、母后和母妃,对不起所有因你惨遭不幸的南越人。我自己也该死,当初无力支持二哥,致使皇兄一意孤行,现在同样无力阻止魏军铁骑的践踏。大哥说只要再争取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为朝廷保存住实力,我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他说着抱紧了我,“二哥,我真想回到过去,这支离破碎的景象若是假的该有多好?”
    我缓缓挪动手指,碰到他的手臂,虚弱地一笑:“我都明白。是二哥不好,令你承受痛苦。”赵葑好一会不出声,我续道,“如果我在死前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么?”
    赵葑道:“什么事?”
    我嘴角微动,缓慢地呼吸:“我不怕死,倘若一死可以令你不再恨我,便没有什么遗憾,但我只怕死得屈辱。等到了大哥那里,他痛恨之余,必然还会对我百般折辱。假若他叫人对我动手,请你一定要阻止,我只要死在你的手里,万不愿别人触碰。”
    我说得十分恳切,赵葑闻言身子一颤,似乎想起了当日我被赵誊当着数万人讥辱的情景,毫不犹豫道:“我到死都陪着你,绝不会让大哥这么做!”
    我点点头,手指慢慢挪到腰间:“我的剑,你收着,到时……用这个砍下我的头。”
    赵葑又是一颤,他摸到我腰间的流采,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滴泪道:“二……二哥……”
    我却疲倦得不想再开口:“拿着罢,如果能复兴南越,你何必陪我去死。”
    赵葑声音颤抖:“二哥!”
    我又道:“还有燕骝,这个世上,唯有它永远不会欺骗我,你答应我放它一条生路。”赵葑这次没有回答,我明白他已经默许。
    再向远处望去时,已经隐约可见越军的哨所,赵葑一踏入地界,立刻被哨兵拦住。过不多时,数十名全副盔甲的越军骑兵直奔我二人而来。赵葑见到来人,便割断燕骝的缰绳,带我下马,向它轻甩缰绳:“快走!”燕骝奔离几步,回望我一眼,蹭到我身边。我微微抬手,摸了摸它颈上的鬃毛,也轻声道:“去罢!”它又在附近徘徊片刻,见我无意骑乘,方转身撒蹄离去。
    就在此时,一名骑兵将领率先赶到,见状喝道:“等等!三殿下放走这匹马只怕不妥!”他说着取下弓箭,对准燕骝连射数箭。燕骝长嘶一声,蹄下生风,转眼奔出数丈,射出的羽箭被它险险躲过,纷纷落在蹄边。
    赵葑沉下脸:“本王就是要放,你胆敢再射,别怪我不客气!”
    那名将领见数射不中,赵葑又发怒,也不再追赶,抱拳道:“三殿下莫怪,末将只听命于皇上一人,您若动手,末将只好得罪。你们毕竟从建康而来,只怕引来魏军追兵,一切小心为好。”
    “你!”赵葑气得涨红了脸。
    那将领却不管他,例行公事道:“陛下在等您,快随末将来罢。”
    我们并未被带往毗陵城中,而是向北走了十几里路,才见到江边山坳处有几座越军营帐。赵誊的行辕就驻扎在半山坡上,周围旗帜稀疏,军帐十分简陋。那十几名骑兵将我们簇拥到帐外,通传之后,赵誊方从营帐中走出。他总算穿了一件比较朴素的衣服,看上去喜出望外,只是仍不肯放□架。
    我被几名骑兵架下马,押在一边。赵葑也随之下马,见到赵誊,上身有些僵硬地直立片刻,才微微弯腰,行军礼道:“参见陛下。”
    伸手虚扶住他:“三弟!你果然把这逆贼带来了!”
    赵葑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双手将刺中我的那把剑奉上,低头道:“微臣幸而不辱使命,用此剑穿透逆贼胸口衣甲,将之重伤。”
    “好,很好!三弟孤身深入险地为国擒贼,当记首功!”赵誊满意地接过那柄剑,反复观摩,笑道:“好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居然能刺入甲胄依然不减锋利之势。莫泫,你果然没有欺骗朕!”
    我闻言微微转头,看到一名须发苍白的干瘦老者向赵誊躬身行礼:“草民惶恐。”正是南越最负盛名的铸剑师莫泫。他神情寥落地向我望了一眼,很快又跪地道:“陛下,此剑既已炼成,请陛下兑现承诺,放草民归家。”
    赵誊诧异:“何出此言?国难当头,莫师傅理应为朕分忧,我军中兵器还需你锻造修补,等到重新夺取建康,朕亲自送你返回旧居。”
    莫泫听了表情一木:“陛下……”
    赵誊冷冷道:“莫师傅别忘了,原本南越兵器之精,天下无出其右,如今却被北魏赶超,是谁之过?朕没追究你妒贤嫉能,致使英才埋没、朝廷蒙受损失之罪,已算格外优容了。”莫泫听罢神色微变,只得退开。赵誊用手指摸了摸剑刃,若无其事地走到我身前比量:“二弟,没想到你我又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为什么二弟每次总是这么狼狈地落在我手里?”
    我一手按住胸口,勉强稳住气息,哼笑道:“更狼狈的应该是皇兄罢。时至今日,你这个皇帝连国都都丢了,弟本来还以为你真会自焚以谢天下,没想到高估了你。”
    赵誊却得意道:“这本就是朕的金蝉脱壳之计!你原以为朕会在建康城中坐以待毙,没想到朕非但瞒过你们的眼线,还将二弟你一并活捉了!”
    我点点头:“天罗地网,在皇兄的钻营与卑鄙面前算得了什么。皇兄只想着自己仓惶逃脱,可还顾得上至亲之人?”
    赵誊眯起眼睛:“二弟又失算了,早在魏军攻入建康城之前,朕就带着皇后、太子和身边重臣混在霍信军中,霍信军一退,朕顺势离开,一切均在朕的掌握之中。朕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迎候二弟,让你死得其所。”
    我看了看一旁的赵葑,缓声道:“那么银贵妃,徐美人呢?诸位皇妹呢?你既然早有安排,为何不将她们一起带走?”
    我看见赵葑身子一颤,赵誊脸色变了变,回头厉声道:“朕早已安排人马保护她们出城,怎么回事?斥候营,可有皇宫的最新消息?”一名将领匆忙上前,附在赵誊耳边低语几句,赵誊看上去惊痛交加,他忽然上前怒道,“你这畜生!朕杀了你!”说着抬起手中的剑,猛然向我心窝刺下。
    “皇兄切莫冲动!”一旁的赵葑托住赵誊的手臂,急切道,“皇兄还要利用此贼与魏军谈判,万不可此时动手!”
    赵誊见赵葑来拦,便借势放下剑,口中怒意不减:“三弟,这畜生害死父皇和母后,如今又带领魏军入宫抢掠,害死了你我的亲生母亲,几个皇妹也下落不明,不杀怎对得起他们?朕今日不报此仇,怎能甘休?”
    赵葑再次劝阻,在侧的大臣将领见状也纷纷劝说,赵誊这才道:“既然诸卿皆是此意,就容这奸贼多活几日。”他转身面向我,好像又有了调侃我的心情。重新打量我道:“二弟,你真该多谢谢诸位大臣为你求情,不过朕看你被三弟伤得不轻,可能也多活不了几日了。”他边说边竖起剑身,装模作样地凑近我,悄声道,“朕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把剑乃是专为你铸造,耗费了莫泫毕生心血,出炉之时,朕特为它取名‘茱萸’――你觉得这名字美不美?”
    我慢慢扫了一眼剑上的刻字:“难道不是诛杀的诛,多余的余?”
    第百一五章 血不相容
    赵誊听罢大笑:“二弟总是这样剔透。朕正是要彻底除去你这多余之人!朕不但要除你,还要亲眼看着魏国那名情种太子为你退兵求饶,却又肝肠寸断!”
    我盯住他:“奉劝皇兄还是不要妄想了,这一次江原会受你威胁?你虽然暂时逃过魏军包围,实际已无路可退。弟能眼看皇兄穷途末路,终于断送了偷来的江山,虽死无憾!”
    赵誊嘿嘿笑道:“那二弟恐怕要含恨而终了。朕南有岭南王驯服的数万蛮族人,西有宋师承与宋然父子呼应,还有亲率精兵二十万,不日便可反败为胜,将魏军驱赶出江南!”
    我抬了抬眼:“霍信带着两万残兵仓惶逃亡,不知何时又征来十八万精兵?宋然为一己私利葬送手下军队,宋师承勉强支撑毫无还手之力,你居然还指望他们接应?皇兄声东击西,为了从建康逃离,连亲生母亲都置之不顾,终究不过苟且一时。弟觉得你若效仿殷纣死在自己燃起的大火里,也许会更壮烈一些,免得亲眼见身边臣子倒戈相向,何其悲哀。”
    赵誊冷哼一声,掐起我的下巴:“逆臣贼子!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快。朕身边忠臣良将无数,必会助朕东山再起!”接着猛然将我向后一推。
    赵誊下手颇重,若非被人架住,我早已站立不稳。然而听到他的话,我却突然笑出来,向地上吐出几口鲜血,讥道:“你的忠臣,敢问哪个是你的忠臣?宋然,还是在场诸位?哦,也许罗厉算一个,可惜也被皇兄自己葬送了。”我看向霍信,“霍将军,此刻你只要动一动刀,砍去这昏君的脑袋,及时改旗易帜,何愁不能在魏国享受高官厚禄,一生荣华?楚相,”我又把目光投向楚尚庸,“太子殿下过去多承你相助,他很快将成为魏国君主,只要楚相归顺,良田美女金银珠宝应有尽有,何必陪这亡国之君住在荒郊野外。”
    霍信和楚尚庸面色俱变,然而不等他们辩解,赵誊已冷笑道:“想离间我君臣关系,未免不自量力。朕身为一国之君,怎能连自己的臣子都不能驾驭?二弟之所以对魏国死心塌地,不就是因为上了江原的床!朕今日若叫你与我越国猛士同床共枕,不知二弟肯不肯回心转意?朕上次不得已将你放走,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让二弟享受到底!”他回身拍手,“来人!剥了他的衣服,选几个军中猛士陪我的二弟好好温存!”
    我见赵誊果然不出所料地亮出卑鄙嘴脸,轻蔑地抬起头,环视四周,楚尚庸面色更加灰白,霍信不动声色,余下的几名大臣和将领都被赵誊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再看赵葑,他表情微微失望,手指紧按在腰间“流采”剑的剑柄上,似乎正在犹豫不决。赵誊手下的护卫已  经听命上前,看到我目光转去,他终于一咬牙,上前阻拦道:“住手!”
    赵誊面色一沉:“三弟,你心软了?”
    “陛下!”赵葑单膝跪地,态度从未有过地坚定,“逆贼身上重伤是臣弟亲手所致,怎会心软?若非还要留他为我军争取时机,臣弟恨不能手刃此贼!可是眼下魏军正猖狂,而我军士气不盛,皇兄作此决定恐会引起误解,以为我们底气不足,才会做出折辱人质的举动!臣弟恳请皇兄将此贼交给我亲自看守,等到魏军撤退,再处置不迟!”
    赵誊也察觉到身周氛围有异,便顺势改口:“三弟擒贼有功,既然你开口,朕便准奏。”转身冷冷对楚尚庸道,“就麻烦楚相担任朕的特使,动身去建康与江原谈判罢――跟他们打交道,你不是最为拿手么?”
    楚尚庸连声称诺,与赵誊指派的另两名使者离营而去。赵誊与霍信等将领进帐商议,只留下赵葑在帐外,似乎并没有叫他参与军机的意思。赵葑一声不吭地走到我身边,摒退了赵誊的士兵,独自扶我走入他自己的营帐。
    一进帐门,我便觉支撑不住,猛地呕出一口血,向地上软倒。赵葑手臂忽沉,大惊叫道:“二哥!”我听到他的声音,稍稍恢复意识,支撑着起身,走到卧榻边才躺下来。赵葑奔到帐外喝道:“叫军医!”
    只听片刻方有人回:“陛下有命,医药有限,不须为国贼浪费!”赵葑无言,重新走回来,犹豫一阵,为我盖上一条棉被。
    我半昏半醒地躺了片刻,终于眩晕的感觉稍减。微微睁眼,只见赵葑已脱去身上的魏军服饰,坐在我身边发呆。营帐中出奇安静,对比起来帐外便分外嘈杂,仿佛士兵们正在为什么而急切地行动。但是赵葑似乎并不关心,也不打算参与。
    他察觉我清醒,脸上流露出些许惊喜:“我,我去给你倒水……”他很快端来一碗凉水,解释道,“这里已经数日不起炊了。”
    我就在他手里喝了几口,重又躺下,低声问:“你为什么不参与议事,是不是被排斥?”
    “没有。”赵葑目光躲闪了一下,看见我的眼神,这才承认道,“大哥当初请求仪真公主出面,其实本就是假意归降。后来见江原不接受,曾想将她扣作人质,我没有同意,大哥十分生气。这次我独自从广陵脱身,他也认为是我受了仪真蛊惑,有意将广陵拱手让人。”
    “所以你为了取得赵誊信任,答应刺杀我?”
    赵葑飞速抬头,声音有些激动:“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大哥再有错,他也是南越君主,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越!”
    我追问:“如果这个君主只为满足私欲,根本不为国家着想呢?”
    赵葑一愣:“什么意思?”
    我叹息:“你难道相信他的话,认为是我害死了父皇和母后?”
    赵葑反诘道:“我又为什么相信你?你明明对我说不会回来探望母后,结果你偷偷回来,母后立刻就去世了……”
    我盯住他的眼睛:“所以你就相信赵誊的话,相信连父皇都是我害的。那你总知道我当初如何死里逃生才到了北魏。你擅自去江北找我,赵誊又怎会不知?即便我暗中回来,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线,你也看到了,他是怎么对待我的?”
    赵葑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大哥做的,他要害死你,也害死了父皇?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是太子,将来继承皇位顺理成章,而且父皇也早把多数国事都交给他了,根本不需要绝情如此。”
    我轻轻吸气,忍住随之带来的一阵刺痛:“我不知道,不过你有机会的话可以去问问宋然,问他父皇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然?”赵葑震动地小声重复,似乎回忆起什么,却又猛地摇头。
    我知道他是不愿相信,又道:“那你相信赵誊会利用争取到的时间保存住实力?”
    赵葑不语,过了一会,他向我转过头来:“你说的对,大哥手中现在只有两万兵力,最多只能自保一阵,根本无法与魏军抗衡。什么闽地蛮族,若见朝廷式微,根本不会出手相助,宋师承也早已联络不上了,何况宋然还忠奸不明。唯一有点希望的,就是岭南还有一部分驻守当地平乱的兵力,也许可以助我们退守南方。至于与魏军谈判,江原他连亲生妹妹都可以当作筹码,又怎么会……”他忽然住口,似乎刚意识到自己出言不妥。
    我苦涩地轻笑:“你是在问我么?问你被当作筹码的二哥,挟持我之后会怎么样?岭南王早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对自己的判断这样迟疑不定,将来要如何独当一面?”
    赵葑扭头:“我不是……”
    “既然恨就恨个彻底罢,这样你也好受一些。”
    “那你呢?” 赵葑忽又转过脸来,眼眶微红,“你既然要与故国为敌,就不要再对我容情,也不要相信我。被我刺中以后,也不要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让我觉得内疚!”
    我微微一怔,放低了声音:“可是我被最疼爱的三弟亲手刺中,连难过一下都不可以么?我只是想助魏国统一天下,又不是变成绝情绝义的魔鬼。”
    赵葑颤声反问:“你若真的难过,难道不会像我一样动摇?与你决裂,就好像把心撕成了两半,因为我总不能彻底恨你。如果可以选择,我决不愿这样两难!可是你不一样,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也痛苦的话,就不会那么固执地率领魏军践踏南越,眼看亲友家破人亡!”
    我轻轻摇头:“我选择亲手灭亡南越,也愿意承受由此带来的痛苦。”
    “你……”赵葑无言以对。
    我把手放在伤口附近,觉得胸中气息稍微顺畅了些,于是撑起身子靠在墙上:“你刚才不是在思索赵誊还有什么路可走?我告诉你,只有归降,否则便是自寻死路。魏国从立国之初就将统一天下作为国策,几代君主都为此坚持不懈,到今日这一步,绝不可能还给南越朝廷偏安的机会。我一个人的性命,对他们的百年大业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葑过了好一阵才有所反应:“你的意思是,魏军根本就不会谈判?江原也不会顾忌你的安全?”
    我微微一笑:“他若为此给了赵誊喘息的机会,怎么配让我义无反顾地支持?赵誊只是为泄私愤也会选择杀我,绝不会在意因此令建康百姓陷入绝境。”
    赵葑一惊:“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亲自主持攻越战事,并且抢先进入建康?”我看着赵葑,“南越以宗主国的身份压制魏国多年,魏人对南越积怨已久,建康城破,不知道有多少魏军虎视眈眈,只想强抢进城中发泄这股积怨。若没有我严令禁止,他们早已按捺不住。不要以为江原没有屠城的爱好,他不会来救我,但是一定会在我死后将建康变为人间地狱。”
    赵葑听到最后一句话,霍然起身:“你不要激我,这些都是你的假设。我什么都不会相信!你是敌人,我绝不受你离间!”他嘴唇都在轻抖,“为了南越,我必须追随大哥。”说罢紧握住剑柄,快步走出了营帐。
    我闭目叹一口气,依旧靠在墙上。帐外嘈杂声渐渐远离,忽听到营帐的门帘被轻轻挑起,一阵清新的香气隐约飘来,同时有个温暖的声音道:“彦儿。”
    我恍如梦中:“敏姐姐?”睁开眼,果然见到刘敏站在面前。我有些激动,同时又无比伤感愧疚,挣扎着想起身,却觉身体绵软无力,只是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刘敏疾步走到我床前,看到我身上的大片血污,眼眶立刻湿润:“怎么伤得这样重,我若事前知道,绝不会让三弟这么做。”她说着探身来揭我的衣服,我下意识地微微一缩,刘敏的手在半空停住,习惯地慰道:“彦儿别怕,让我看看你的伤。”接着又继续为我拆开赵葑包裹的布条。
    我低头:“你没有话要质问我么?”
    刘敏诧异:“质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如此狠毒,问我还有没有良心……”
    刘敏怜悯地看着我:“你一定被很多人这样质问过了。被这么问的时候,其实心里很难受罢?”她的语气还如过去一样,好像我仍是个需要宠溺的孩子。我不由呆呆地点头,她又道:“彦儿若是难过,我会觉得心疼。”
    我默然,好一会才道:“……难道你不恨我?”
    刘敏摇头:“恨你什么呢?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从很早前就知道你的身世,却没有告诉你,看着你为得不到父皇肯定而失落,心里一直觉得愧疚。后来你被陛下诬陷、驱逐,我更是无力挽救,是我和陛下对不住你。何况你为南越浴血奋战,却得不到应得的回报,这个国家本就亏欠你太多了。听说你终于见到亲生母亲,这是好事,你的父母至亲都在魏国,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震动地望着她,只觉得鼻中酸涩。攻越以来,她是唯一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不计较我对南越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只看到我所遭受的不公。
    刘敏见我不说话,温柔地摸摸我的脸颊道:“不要多想了,对我来说彦儿永远都是弟弟,我怎么会怪你?”她从身边拿出一些伤药,边敷边小声道,“可能有些疼,你忍一忍,以后我每天都来换药,你只管在这里休息养伤,何时觉得可以走了就告诉我。陛下一意杀你,最好不要久留。”
    我一惊:“你要私放了我?”
    刘敏麻利地为我包扎伤口:“陛下对我说,他只是一心要你死,与魏军谈判,不过是令追随的军队觉得还有希望罢了。他还说并不相信楚尚庸和霍信,若非扣留了二人的家眷,他们未必还会听命于朝廷,因此也不用姑息。你对三弟说的话,他告诉我了,我不能眼看你死,更不能眼看建康百姓遭殃。彦儿,赵氏皇族愧对南越百姓,你一定要替我们好好安抚。”
    我听了顿觉凉意四起,怪不得霍信楚尚庸还未归降,原来赵誊早知二人心思并加以控制了,他不甘心独自在皇宫等死,却是要让更多人随自己殉国?我看着刘敏:“这么说皇兄明知没有希望,却要一意孤行,难道他真的要所有人陪葬么?敏姐姐,你居然支持皇兄这么做?只要他向魏国归降,我就一定可以让你们所有人性命无忧。为何要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白白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刘敏苦笑道:“陛下无论如何不肯归降,劝说的人都被当场处决了。”
    我不顾伤口剧痛,握住她的手:“皇兄恨我入骨,放了我只怕迁怒于你,不如跟我一起走罢!恕弟直言,他为了皇位使尽手段,却弃臣子百姓如草芥,哪里还值得人追随?”
    刘敏怅然摇头:“陛下其实并非无道昏君,只是他平生不肯相信别人,又太渴望皇位,结果一错再错。他犯下许多过失,做妻子的未能劝阻,本就失职。如果要承担罪孽,我作为一国皇后,又怎能逃避?”
    “可是……”我忍不住双手抓紧她的手臂。看到刘敏诧异的目光,脸上一热,放开她,低头喃喃补充:“我要你平安无事。”
    刘敏沉思片刻:“我再去劝劝陛下罢。如果陛下坚持血战,那便听天由命,彦儿到时不需要顾虑太多。”她帮我整理好衣服,抬起明净的眸子,恳切道,“彦儿,假如我和陛下都殉国了,我求你设法保护我们的孩儿,你答应不答应?”
    我心里难过不已,用力点头:“我答应。”
    刘敏对我一笑:“为防陛下怀疑,我不为你换洗衣物了,好好睡一觉罢。”
    我听了迟疑一下,还是问:“三弟他对你说了什么?”
    刘敏回身,眼神里多了严肃:“三弟说,魏军也许会为你屠城。”她停了停又道,“彦儿,三弟也很可怜。只是突然面对这样大的变故,难免冲动盲从,我总希望能你原谅他。其实他很依赖你,不过一时难以接受现实,有机会的话带他一起走吧。”
    我心里一酸:“我当然不会怪他。”
    刘敏轻轻点头:“他独自离营去祭奠母亲亡灵了,一回营我就叫他来守着你。”
    我目送她出帐,很长时间都思绪纷乱。刘敏似乎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我舍不得赵葑,可是自己却不肯离开。赵誊那样多疑,也许早知她来见我的事,如何还能让她找到机会放我走?只期望于景庭与司马时谦可以安抚住建康魏军,并说服宇文灵殊尽快赶来,那样至少还有机会能令赵誊措手不及,将赵葑连同刘敏一起带出。否则凭我一人之力,最多自己脱身罢了。
    刘敏走后,我在胸口刺痛中疲倦地入睡,过了许久,听到有人走进营帐,睁开眼却发现不是赵葑。一个满脸疤痕的年轻士兵端着饭食走近我,弯腰将托盘放在榻边:“殿下,该吃饭了。”
    我仔细看他,忽然认出来:“你还活着!”这少年竟是当日被我派去刺杀霍信的少年武士之一。
    那士兵立刻单膝跪地:“殿下恕罪,属下当时受伤被俘,不得已跟随在霍信军中,未与您和太子殿下及时联络。”
    我问:“只有你一个人?”
    少年武士道:“我们当时与霍信及亲卫搏斗,属下没多久便受伤昏迷,醒来后便已被俘。因为霍信许诺会找机会归降,属下才答应暂时留下。”
    我心道果然是霍信的作风,早在南越未显颓势之前便留了后路,他既有意投诚,我要脱身便更容易了。于是道:“这么说,他认为此时正是机会?”
    少年点头,压低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