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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们何不散布消息,说霍信预备投靠我国,既动摇南越军心,又促使霍信早作决定?”
    我摇头:“霍信实力不可小觑,如果他真有归降心思,我们反而要替他隐瞒,否则赵誊必然会先下手为强。而且越人自己也知道南越战败在即,不宜再作攻心之举,如果得知本国最有实力的将领之一也要投敌,只怕反激起他们死志。今天既已知霍信态度,不如回去后派密谍暗中试探再作打算。”
    再度进入双方交战的主战场,见越军已乱,完全凭着一时意气勉力支撑,在魏军逼近下节节败退。箕豹军蹈阵之时,越军料不到后方会有魏军冲入,更是章法全无。我们执长一路冲杀,很快穿过交战的军队,身后是飞溅的鲜血和累累伤兵,几乎没有遇到太过猛烈的抵抗。
    天色昏黑时,我浑身血腥地登上城楼,回望建康城下疲劳应战的越军士兵,切身觉得南越气数已尽。石头城上燃起无数火把,守在梯口的小兵匆忙跑去向江原禀报我回城的消息。江原一袭黑色的披风,回过头来做了个“嘘”的动作,自己快步迎向我。他看了看我的衣甲,低声责备:“又不跟我商议便自作主张出战。”
    我微笑:“如果你同意,没必要商议,如果不答应,为何要商议?”
    江原轻哼一声:“见到霍信那老狐狸了?”
    “他表现很奇怪,似乎要作两手准备。”我边回答边探身,看到江原原本站立的地方居然有一副躺椅。不禁惊讶道:“你怎么把他弄到城头上来了?”
    江原点点头,语气同情:“他求我带他上来,说要再看一眼建康城。”顿了顿又补充, “我看他情况有些不妙,只怕……”
    城下的杀戮声渐渐止歇,江水也停止了呜咽,城头上除了风刮纛旗的声响,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安静得仿佛与白日是两个世界。韩梦征微微地眯着眼,身上盖着江原的厚斗篷,安静坐在椅中。我走近他,夜风吹拂下,他愈发显得虚弱,仿佛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大概是我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刺激了他的嗅觉,韩梦征缓缓地睁开眼,看清我后轻轻一笑:“凌王殿下。”我看着他,他细弱的睫毛却又合上,再睁开时莹莹的水珠便挂在眼角。他微微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既好像在向我求证,又像自言自语:“南越没有救了?”
    我忽觉不忍,半晌才回道:“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看到了。”
    韩梦征又微微地点头,只是这样一点,眼角的泪珠便无声滑落:“真是奇怪,分明在南越落到这步田地,听到它要覆灭,还是忍不住伤感。”
    我慰道:“赵誊陷害忠良,实乃自取灭亡。韩公子才华横溢,太子一向对你看重,将来定能在魏国一展宏图。”
    韩梦征幽幽摇头,将游离的目光转向江原,叹道:“只恨没有生于江北,此生便只能在心中倾慕殿下了。”
    江原低头看他,表情郑重:“你有什么未了心愿,我会帮你完成。”
    韩梦征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多谢殿□贴。我心愿是与殿下同归于尽,可惜已经没有这种机会了。并非时机有错,乃是梦征能力不足,故而没有什么可遗憾。既然殿下问起,梦征别无所求,只是想葬在江边,还面对故土罢。”江原默默点头。韩梦征努力抬起身子,迎着江风向远处眺望,视线似乎能穿透漆黑的夜幕。猎猎招展的纛旗声中,最后传来他似有若无的声音:“人生一梦而已……可叹江山犹存,家国安在……”
    我和江原对望一眼,都觉悯然……
    没有一场战争,会因为一个个普通生命的逝去而休止。韩梦征死后,战争依旧持续,仿佛印证他的话一般,越军以摧枯拉朽的速度不断败退。眼看形势不妙,霍信带着残部向东南退却,随着城外驻守越军的败退,建康城终于暴露在魏军的眼前。
    历经两年艰辛,南越国破在即,不论是各级将领还是普通士兵,都已将建康城视为囊中之物。然而虽有确切消息得知城中军队所剩无几,直到规定的最后归降期限,城中还是毫无动静,显然赵誊还是没有放弃抵抗。南越朝廷的不识时务,令魏军上下恼怒不已,将领们纷纷在集议时要求与越军决战到底,誓要占领建康,活捉赵誊,令他亲口承认南越战败才肯罢休。
    江原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态势,起身道:“既然赵誊不识时务,明日便开始猛攻建康!本太子等着看他如何匍匐在魏国脚下!”我扫了江原一眼,心道什么匍匐脚下,故作狂妄,也不怕惹人反感。没想到江原的话立刻得到将领们响应,更有甚者已经自告奋勇要做先锋,要求第一个闯进皇宫揪出赵誊,说是群情激愤也不为过。我无奈地扫视周围,知道想要说服他们继续谈判已经不可能,索性未发一言。
    攻城战就在第二日清晨展开,魏军前赴后继地带着无数攻城工具攻向城头,密密麻麻的士兵几乎可以覆盖掉城墙本来的颜色,场面震骇人心。驻守城头的越军开始不断抛下滚木巨石,拼命挑落攀上城头的魏军,然而即使被击落的士兵尸体不断在城下堆积,却早已不能阻挡魏军攻城的步伐。仅仅过了不到一月,建康防守已经崩溃,即便兵力不断减少的情况下,城内兵粮仍然无以为继,据说连建康普通百姓家中都被搜刮殆尽。而建康之外,越军残部也是节节败退,肃清南越朝廷势力指日可待。
    为了保证随时掌握建康形势,江原与我轮流坐镇中军,可是大多数时候都与我一同督战。我睁着酸胀的眼睛趴在一堆军报中间,不断对战场发出指令,抽空看一眼旁边正在睡觉的江原。只是用手支着脑袋,微微在墙边上一靠,不消片刻他就能神采如常,实在令人又恨又妒。
    我抬起手中的笔,悄悄走过去,正要往他脸上涂满墨汁。还未落笔,江原就未卜先知地伸个懒腰避开了,闭眼将我拉进怀里亲。我把他拍醒,冷冷道:“你是哪来的妖怪,整天不用睡觉?”
    江原听了笑得欢快:“越王殿下,嫉妒了?让我抱着睡,保证你也睡得香甜踏实。”他嘴唇轻碰我的眼皮,恢复正经道,“让凭潮给你煎服安神药睡一觉罢。”
    我瞥他,冷哼:“吃不起!”
    江原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仿佛忘了此事就是他背后主使,想想笑道:“反正已经欠了这么多,也不在乎多一点。”
    我怒:“滚你的!再不叫凭潮给我免债,我把你金印化了拿去卖钱!”
    江原装得一脸惊慌:“千万不要,那点金子对你的债务来说杯水车薪,还不如去南越皇宫里拿几件,那里什么最值钱,你一定知道的。”
    我来回磨了几遍牙,扑上去掐他脖子:“你听好了,以后我绝不吃凭潮的药,吃了也不给钱!谁再敢跟我要钱,骗我打借条,我就掐死他!”
    江原本来歪在椅中,冷不丁被我一扑,咕咚倒栽到地上。我愣了愣,随即大笑,江原满脸愠色地爬起来:“凌悦!”用力扭住我手臂按在桌上,恨恨地道,“看我怎么教训你!”说着就要动手扯开我衣服。
    我抢先一步,勾开他的衣领,笑着把手探进去道:“我倒要――”
    一名斥候急步闯入:“禀告两位殿下!建康城北门破了!”
    我们同时一愣,回过头:“这么快!”
    斥候匆匆低头,双手依然保持着行礼姿势:“回殿下,幽州王在水军支援下,亲带鲜卑亲卫强攻南门,分散了越军兵力,虞世宁将军乘机攻破北门!”
    江原把衣襟一合,沉声向门外道:“备马出营!”
    我和江原带了几名贴身护卫,策马飞奔上建康城南的山丘,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城门的战况。只见魏军潮水一样突破越军防线,不断冲进建康城中,耳中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席卷而来,惊天动地。无数的旗帜刀被士兵们握在手中,好像能向上刺破苍穹。我激动看着眼前景象,一时恍如也被席卷入奔涌的人流中。一个转身,险些站立不稳,居然跌进江原怀里,这才发觉双脚竟已有些僵硬。我用力抓住江原的双臂,望着他嘴唇轻颤良久,才用微微发抖的声音道:“结束了……”
    江原扶住我,双目深沉如海,只轻声回:“你累了。”
    城破后,越军多数归降,少数退入宫城之中,虞世宁奉命约束进城的魏军,很快稳住城中局面,开始围攻皇宫。我着急进城,江原却先喊了凭潮来诊脉。凭潮自洛阳归来后沉默了很多,但是威风不减,把过脉后只说了一句“我记得曾叫殿下不要太劳心劳力”,便让我打破了不再喝他药的豪言。
    我被强制留在石头城中休息一日,夜半醒来,浑身轻松地重新找江原商议进城事宜。临到主帅房前,突觉气氛有些异常,守卫在附近的燕骑军似乎比平时要多,而且也没有像往常般随时有武将进进出出。我带着一丝疑惑推门,江原倒没什么反常,还是照旧坐在桌边,只是手边的油灯拨暗了许多。察觉我进门,他微微一动,抬起头来:“醒了?来得正好。”
    我正待问出了什么事,却见江原身侧的屏风后转出一人,此人手持符节,显然是国君密使。待他走到灯影下,我大吃一惊,这密使竟是江德身边的贴身内侍张余儿。张余儿面色肃然,将尖细的声音压得很低,看看我二人道:“小人奉皇上密令前来传谕,请太子、越王接旨罢。”
    江原未发一言,站起来与我并肩行礼,然后跪地接旨。张余儿宣道:“皇上口谕,命太子暂将南越战事交由越王负责,太子即刻返回洛阳,不得有片刻延误!”
    我闻言,震惊地向江原看了一眼。江原却没有什么表情,目不斜视地从容地下拜:“臣领旨。”起身后对张余儿道,“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越王,可否请密使门外稍待。”
    张余儿会意:“殿下请便。”转身出了房门。
    江原慢慢将深邃的目光投到我脸上,目光交织,彼此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君王如此秘密急切地传召储君,也只能是为一件事。只听江原问我:“你一个人进建康,可以么?”
    我笑:“有什么不可以?”
    他点头,神色里终于显出些许迫切:“我必须马上赶回去,迟了恐怕朝中生变。”
    我与他心照不宣:“嗯,越快越好,此事不能让任何人提早知道,尤其是韩王。”
    江原用力将我抱住,很快放开,低低道:“等我。”我抬起头,只是用眼神与他道了声珍重。
    比起江原为即将到来的事情焦虑,我在想的是另一件事。由我来攻破建康宫门,指挥占领建康,本就是我期待的最好结果,毕竟那座庞大宫殿倾颓时的沉重理应由我一人背负。
    江原走得隐秘匆忙,我为掩人耳目,在建康情势稍稳后迅速率精兵进入城中,把原越凌王府邸当做主帅行辕,并以保存机密为名,严禁普通将领出入。然后命虞世宁负责统筹建康全城,严厉约束军队不得侵扰百姓,派裴潜和燕七顶替他率军包围皇宫,力争迅速生擒赵誊。同时,又派军队追堵霍信等残余越军,防止他们与其他地区的越军集结后增援建康。
    宫城的守卫在魏军的猛攻下不堪一击。攻破皇宫那日,我将于景庭留在帅帐,亲自率箕豹军陈兵正门。皇宫前的双阙高大依旧,我身披黑色的铠甲,按辔停留在宫门之前。身后箕豹军手中的斫刀闪烁着锐利的锋芒,威武严整、斗志昂扬,像极了我加封越凌王那一日的南越士兵。
    轻轻仰起头,看着昔日曾无数次进出的宫门,眼前一下子重叠起无数场景,当年的鼓乐喧嚣似乎就在耳边遥遥回响。当年,我率领军队从这道门下奔赴战场,只为保护眼前的壮丽;如今,我带着军队来到门前,为的却是亲手将它毁灭。
    勒马回头,再一次严厉叮嘱入宫后不得滥杀滥抢,接着微微抬起手臂,两千箕豹军无声地从大敞的宫门冲入宫中。
    深秋的黎明照亮了每一座宫殿的檐角,虽然没有秋风萧瑟,却依然透出肃杀的味道。到处是淋漓的鲜血和冰冷的尸体,被血浸染的宫殿内外一片狼藉,早已攻入宫中的魏军还在与依然坚守宫殿的越军交战,多处宫门前的空地成为最后的战场。我踏着或鲜艳或暗沉的血迹迈进一道道宫门,不断有瑟缩的宫女太监以及赵誊嫔妃们被从藏身的地方发现,立刻便被魏军拘禁起来。
    赵誊的寝殿昭阳殿与皇后所在的延春殿防守最为严密,仅剩的禁军精锐几乎全在两座宫殿周围防守,魏军至今没能攻破并进入其中搜寻。我猜测赵誊很可能在那里,带领箕豹军直奔帝后寝殿。比起寻找赵誊,我更希望能看到刘敏安然无恙。即将到达之时,却有一名奉命监视军队行动的斥候飞骑来报:“殿下,幽州王攻破南门,带兵从华林园冲入后宫区,与南越太后及身边护卫兵戈相向。幽州王不听劝阻,不但对越军大开杀戒,还手刃数名宫人,意欲斩尽杀绝!”
    我一惊,厉声道:“你速去向燕七传话,命他带人将宇文念请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再放任何将领进宫!”说罢,留一千箕豹军先行前往帝后寝殿,自己带人赶往太后宫。
    赵誊篡位后,银贵妃俨然已是后宫之首,住所极尽富丽铺张,侍者数量更是后妃之冠,且都身怀武艺。此刻太后居住的曦祥殿前,皇宫禁军与她身边的百名侍者手执兵器与宇文念的军队对抗。宇文念挥舞兵器左右砍杀,如入无人之境,他身边都是自己的鲜卑亲卫,冲杀起来异常凶悍。我迅速指挥箕豹军向前围拢,策马冲到宇文念身侧,挥架住他的长刀,喝道:“没有主帅命令,幽州王为何擅自闯入?”
    宇文念圆睁的双眼掩藏在浓密的须发中,好像一头正在发威的狮子:“老夫奉君命行事,越王不必阻拦!”口中说着,粗健的双臂猛握住刀柄,向我手中长力压下来。
    我感到一股如山般沉重的内力正在压来,几乎要招架不住,柄一偏,从侧方滑开,冷冷道:“幽州王可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已将帅权交予太子,不能随便支配军中行动!”
    宇文念大笑,立刻翻转手腕,将大刀劈砍而下,一名越军的手臂应声而落:“老夫便是受了君命,越王又能如何?你架得住老夫手中的刀么!太子若不同意,你叫他来亲自向老夫下令!”
    我沉声道:“宇文念,我看在阿干面上敬你几分,你不要拿君命作抗令借口!若非破城紧要关头,本帅定将你当场处以军棍!”
    宇文念却似不服,冷笑道:“除了自己亲信军队,越王不放任何人进宫诛灭暴君,居心叵测!你抢功在先,企图独霸功劳,还凭什么向别人问罪?皇上和太子面前,老夫也不怕与你对质!”
    我大怒:“你敢信口雌黄,诬蔑本王!”将长在地上一撑,足尖脱开马镫,飞身而上,对着宇文念腰间就是一刺。宇文念以力量见长,见我突然发难,只来得及回身格挡,“锵”然一声巨响,两件重兵在半空相交。
    这一次我用了十成内力,手臂被震得发麻,身体顺势弹回,落在燕骝背上。回头见宇文念却也倒退几步才稳住坐骑,他脸上露出惊讶表情,半晌才沉沉道:“老夫一时大意,越王若要阻止,不妨再来比过!”
    我哼一声,见燕七正带人马赶来,立刻下令:“燕七,拦住宇文念的人,他再敢无故滥杀,不用手下留情!”燕七带来的有数千人,很快与箕豹军一起将宇文念及其亲兵团团包围,宇文念对我咬牙诅咒,毕竟不敢与自己人死战,渐渐被逼远。
    混战终于停止,大多数禁军和宫人都被生擒,银贵妃身边只剩了数十名护卫。她本人身穿箭袍,手握一柄长剑,尽管逐渐被越军围住,依旧毫无惧色地站在宫殿高高的台阶上,看上去竟颇有几分英姿。我骑着燕骝缓步走到阶下,突然有些理解为何江原会说父皇娶她是为了我的母亲。
    银贵妃看见我走近,眼中射出无比怨毒的怒火:“赵彦你这畜生!悔不该当初没抓住机会将你除去!你给我听着,今日就算杀不了你,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平静道:“银贵妃,多说无益,皇宫已经攻破,无谓抵抗只能徒增伤亡。魏国君主早有承诺,赵氏皇族归降后可以永享富贵。赵彦也在此声明,虽然我一向记仇,但是复仇有度,你已经失去权位,也算罪有应得,过去蓄意陷害的事可以就此一笔勾销。”
    银贵妃发出一阵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稀罕魏国的施舍?我宁愿追随先皇而去,也不做魏国之奴!”
    我道:“娘娘此话错了,魏国将以上宾相待,绝不至令你为奴。倒是父皇怕会恨你害他性命,不愿你与他作伴。”
    银贵妃发丝凌乱,胸膛起伏,狠狠切齿道:“若非有你在,怎会被逼走上这条路!先皇即位之前,我本是太子正妃,就因为你,先皇才让一个毫无资格的女人成为皇后,连我亲生孩儿坐上太子之位都要遭到无数阻挠非议!如今我们好不容易得到应得的一切,你又要来横加破坏!赵彦,你这颗越国灾星,迟早会遭天谴!”
    她话音刺耳尖锐,双目隐隐泛出血红,最后一句话喊得更是声嘶力竭,我身边箕豹军都不禁闻之变色,好像已经眼看着她化作厉鬼。有不少人举起手中弓箭,生怕她突然暴起,冲将下来取人性命。我不为所动,依旧平淡地望着她:“赵誊在何处,一国之君自己逃命也罢了,难道事到临头连自己母亲都不顾了么?”
    银贵妃重重哼了一声,仇恨地道:“我心甘情愿保护皇上,他在哪里,你休想从我口中套出一个字!”她抬起手中的剑,一字一顿,“可怜皇上即位以来为应付魏国发难日夜操劳,为母亲的不能替他分忧,生有何用趣!”她话音未落,已经从阶上飞扑而下,剑尖直指我的咽喉。
    我心中一震,微微分神,再回神时银贵妃已经近在咫尺。急忙长扭转,正待缴获她的兵器后将之生擒,只见身后数箭齐发,银贵妃已经在半空坠落。她翻滚下高耸的台阶,血渗出来染湿了华贵的衣饰。我怔怔地握住长,低头看她,她的眼睛还是直盯着我,充满恨意的眼神渐渐涣散,最终没有闭拢。
    死一般寂静,所有人沉默地围观着,直到她死去。我转头看放箭的箕豹军,齐贵急忙跪倒:“是末将怕她伤到殿下,带头放箭,请殿下降罪!”
    我长长叹一口气:“你带人将这些宫人关起来,找个地方暂且将南越太后安放罢,免得混乱之下……”还未说完,却见帝后寝殿所在的方向燃起火光,我喝道,“快去查看怎么回事!”纵开缰绳,拍马冲向昭阳殿。
    一路上还可见零星的禁军与魏军顽抗,及至昭阳殿附近,同样尸横遍地,箕豹军正与把守殿外的越军交战,而他们身后,熊熊大火与滚滚浓烟已经将两座雄伟的宫殿吞噬。我甩掉跟随的箕豹军,狂奔到混战的人群中,揪出一名越军,将长剑逼在他的颈前喝问:“快说,此处为什么起火!谁!宫殿里都有谁!”
    那名越军愤怒地瞪我:“魏贼,告诉你们!皇上与皇后决心自焚殉国,我们拼死把守殿外,决不让他们的遗体落在你们手中遭受侮辱!”
    “你说什么!”我听了顿时如遭重击。怎会如此?料到赵誊至死不降,却没有想到他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他死不足惜,可是刘敏呢?那个美丽温暖的女子,怎能与赵誊一样葬身火海?
    我紧紧咬住唇角,盯着那片火海,握剑的手僵硬得松不开。忽然间一股滚烫的血直喷上来,打湿了我的眼睛,竟是那名越军士兵将脖颈送到我的剑刃之上。我倒退几步,他的身体便软软倒地,刺目的血四处奔淌。
    “救火!”我突然反应过来,回身瞠目大吼,“立刻召集人马前来救火!”箕豹军畏惧地看着我,一名千夫长迟疑地叫了一声“殿下”,我已经转身向延春殿冲去。
    浓密的尘烟呛得人双目刺痛,我在两座火红的宫殿之间焦躁地徘徊,包括箕豹军在内的魏军已有数千人赶去灭火,冲天的火光仿佛是为挑衅这些自不量力的人们。延春殿的大火已经烧到殿顶,可是我不愿相信,自己竭力想要保护的人已经找不回来。
    几名箕豹军赶上来死命抱住燕骝,恳求我道:“殿下您站远点,让属下们灭火找人!这里烟熏火燎,您受得了,只怕燕骝受不了。”
    我看他们一眼,默默下马让他们将燕骝牵走,结果几人不由分说将我拖到围墙外的开阔场地,而后把守在通向大殿的门前。我怒道:“你们胆敢干涉主帅!”
    几人告饶:“于军师千叮万嘱,万一殿下情绪激动、想要亲身涉险时一定拦下。殿□谅属下们的难处罢……”我无奈,朝他们挥手作罢,自己向远处走了一段路,几名箕豹军才放心离开。
    站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空旷场地,我记起此处是从皇宫通向东宫的必经之路,右手石栏外那湾荷花池仍在,池边稍小的宫殿,正是我幼年读书的地方。心中想着,脚下便不由迈步,一级级迈上台阶,我站在殿外,手抬起,却迟迟无法触碰那道殿门。总觉得殿门之后,还能传来三个幼童朗声诵读的声音,只要一推门,就能看见他们并肩而坐的身影。
    最后一次,我心想,缅怀过后,一切就都结束了。这座皇宫即将成为尘封的往事,湮灭在不堪回首的记忆里。
    “二哥!”
    正要推门,一个声音忽从身后响起。我回身,看到赵葑穿着黑色的魏军服饰站在阶下,手中拿着一柄魏军惯用的长。
    “三弟!”我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赵葑牵动嘴角,反问:“我不该在这里么?我是乔装混进来的,听说魏军已经攻破建康,不放心母妃和四妹。”
    我内疚道:“我一直派人留意徐美人和四妹的消息,准备送她们出城,只是还没找到。”
    赵葑紧紧咬住嘴唇,盯着我道:“多谢二哥,不过不用你费心找了。”
    “你找到她们了?我马上派人去将她们接出宫。”
    赵葑听见我的话,眼中渐渐渗出泪水:“我赶到的时候,母妃……已经悬梁自尽!四妹……听说她扮作宫女出逃,此时也可能已被追赶的魏军杀了!二哥听到这个消息,你高兴不高兴?”
    我心中一痛:“三弟,我……”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有快步步下台阶,向他走去。
    赵葑转身,望向身后着火的宫殿,颤声道:“烧吧!都烧个干净!真好像做梦一样,只是眨眼的时间,父皇死了,母妃也死了,建康城破了……我的家没了,国也没了!”他紧抱手中的杆慢慢滑坐到地上,呜咽失声。
    我站在他身后,只有沉默,我终于将绝望一丝不留地带给他,此时又能再说什么?等到赵葑哭声渐止,我慢慢将手放上他的肩膀,温言道:“三弟……事已至此,节哀罢。不论你怎样怪我,终究要面对现实,你母妃我会派人厚葬。还有四妹,也许只是一时找不到了,你不要太担心。”
    赵葑抬起失神的眼睛,遥遥看着即将化为灰烬的宫殿,好像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他随着我的话点头:“就连皇兄和皇嫂都殉国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放开手中的长,重新站起来,又脱去身上的魏军衣甲抛在地上,看着我道,“我现在是战俘了吧?二哥打算怎样处置我?”
    我叹口气,拉起他的手:“先跟我出宫罢。”
    我牵过燕骝,让他坐在身前,叫过齐贵等几名贴身护卫跟随,将赵葑一直送到城门外。我对他道:“魏皇还未下旨,你此时乱跑恐怕会被魏军当作战俘,后果难料。既然建康城破,广陵也该降了,仪真很快就会过来,我让齐贵送你去石头城暂避,到时你们再相聚罢。”
    赵葑低声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痛然:“我怎么能杀你?”
    他忽地笑了一声,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么?你派魏军围住广陵,却令他们高挂免战牌,我每次叫阵都被视若无睹,带兵突围又苦无出路,国难当头,连血战到底都做不到。现在你又这么对我……”
    我一怔:“说我自私也好,如果换作别人,我或许会选择成全他的报国之心。可是你,我却宁愿逼你成为亡国之臣,也不愿见你在战乱中死去。”
    赵葑听了默然良久,回过头已是泪流满面。他转身紧紧抱住了我,浑身颤抖:“二哥,你知不知道我也一样自私?”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赵葑会如此说,一阵透心的冰凉早从胸口蔓延开来。我说不出话,慢慢抬手,握住了刺入胸膛的剑刃。对上我的眼睛,赵葑冷淡的脸上多了慌乱,他急忙双手用力将剑回拔,鲜血立刻如泉喷涌,溅了他满身满脸。
    我上身晃了晃,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喉间有什么咸腥的东西在翻涌。按住胸口剧烈地喘息,却依旧觉得窒闷难耐,好一会才低声问:“三弟,你要我死?”
    第百一十五章 血不相容
    我盯住赵葑手中那柄剑,疼痛得弯曲了身体。过去许多年间,有过无数次受伤的经历,从来没有什么伤痛能令我如此。可是唯独这一次,我疼得承受不住,心肺欲裂。
    赵葑双手握住剑柄,剑身血槽中残留的血从剑刃上滴下。他睁大眼睛,泪水与血水一起在脸上纵横交错:“二哥,你的罪孽太深重,只怕死了也无法面对先祖。我……你放心,等到大哥反败为胜,我会陪你一起到地下向先祖请罪!”
    齐贵等人俱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不等他们拍马上前,赵葑回手架住我脖颈,大声道:“谁敢追来,赵彦立时成为刀下之魂!”他足尖点在燕骝身上,飞速向前冲出,同时身体翻转,跨坐在我身后,继续将我紧紧勒住。齐贵立刻率人追来,便听赵葑勒马回头,又高声道:“你向他们下令不准追赶!”却是在对我说话。
    我倒在赵葑胸前,艰难地呼吸,温热的血流不断从指缝间冒出,知道这一剑透胸而入,伤得很重。一瞬间我体会到赵葑所说的话,如果就此死去,该是怎样的残忍?没有完成的志向,来不及告别的人……
    冰凉的剑刃已在皮肤上摩擦,我勉强提了一口气,顺从道:“你们不得声张,立刻回去向军师禀报,就说我免除你们罪责,其余一切听他安排……别忘了让军师转告阿干,让他不要轻举妄动。”齐贵等人并不想就此罢休,可是威逼之下,他们只有缓慢后退。看着他们退远,我无力地对赵葑道:“你该把剑放下了么?”
    赵葑声音发抖:“不,我不能给你机会。”他全身因为紧张而僵硬,又见周围并无魏军,这才狠夹马腹,挟着我向东南而去。
    我嘴角鲜血长流,轻声问:“担心我反制你,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一剑伤了我哪里?”赵葑手腕一颤,这才低头看向我胸口被刺中的地方,终于慢慢松开手。
    燕骝越奔越远,直到视野内再也看不到魏军的营地,赵葑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用颤抖的手指握住我沾满鲜血的手:“二哥,对不起,我把你伤得这么重,却不能让你立刻解脱痛苦。你忍一忍吧!”
    我说不出话,只是觉得难过。家国破碎,亲人已逝,曾经最敬仰的二哥打破他所有的信念。赵葑该是怀着怎样的痛和恨向我刺下这一剑,如何绝望才要与我以死亡追求对内心的慰藉,可是我却不能给他一点安慰。此生辜负的人已经太多,我怎能以死逃脱,造下更多无以挽回的罪孽?
    血依旧汩汩流淌,好像怎么也流不干,手足渐渐冰冷,一种熟悉的眩晕感开始在脑中蔓延。我想了很久才记起,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