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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道,“多亏你的救命之恩,我才――”
    玉娘抬头微笑着看我:“小兄弟还是如此容易羞赧。”
    我的话便说不下去,好一会才问:“你怎么回到蜀中的?……你的仇,报了么?”
    玉娘摇摇头,转身走上竹林边缘的小路,我跟她走了一段路,来到林中的一处小亭里。玉娘坐在石墩上,眉间怅然,悠悠道:“听说,他死了。”
    第一百章 备战荆襄
    我看玉娘的表情,竟不知她是遗憾于未能亲手报仇,还是越凌王的死去。淡淡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玉娘低叹道:“大概半年前罢。听说他娶了公主以后,被皇帝和太子排挤,在府中郁郁寡欢,很快就病死了。”
    我有些迷惘,究竟赵誊是怎样的打算的?他当着军队之面宣布将我羞辱后逐出南越,难道对民间竟是另一种说辞?众口纷纭之下,怕是会让人越来越不明真相了。我看玉娘神情落寞,心里轻叹,关切道:“那……李央大哥呢?他没有跟你一起回蜀中?”
    玉娘摇头,笑道:“随缘罢。他若舍得放下权力富贵,自然会来找我。”
    我诧异:“我记得他说,一旦报了仇,就跟你离开……”
    玉娘抬起眼眸,好像觉得我十分天真可笑:“信口的话,怎么做得准?如今恐怕也只有小兄弟你,能见证我们之间曾有过山盟海誓了。”我微微怔愣,一时无话可说。玉娘从荷包拿出一些五彩丝线,灵巧地缠绕在手上,边打着结边娓娓地道:“你相信么?听到越凌王已死的消息,我心中竟茫然了许久,不知道那滋味是喜是忧。五六年中,一心以报仇为念,突然得知仇人已不在,就好像一下丢失了方向,心灰意冷起来。”
    我看着她问:“因为没有亲自报仇么?”
    玉娘又笑着摇头,语气竟有些惋惜:“说来也怪,听到消息后,我空坐了一夜没有合眼,竟想起许多关于越凌王的传闻来。又想他攻灭蜀川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临死也才二十几岁,能知道什么呢?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结果变成众矢之的不说,到头来还遭父兄迫害,可见为人并不阴险。年纪轻轻这样死于非命,实在也可怜。”
    我心头一颤,喃喃重复:“可怜?”
    玉娘拉住我的手,一笑:“小兄弟,也许你也想不到罢?虽说流砂会也得到不少人响应,其实蜀地并没有多少百姓真正在意。我来到蜀川之后,才知道关于越凌王的传闻并不是捏造出来的虚言。单是江州附近,就有多少百姓对他念念不忘?祖父也常对我说,过去樊氏支持刘氏,是因为要结束蜀中各地权贵混战的局面,其实到后来,刘氏软弱,无力节制纷争,早让百姓苦不堪言。后来越凌王接管蜀川,才又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只可惜自他离开,朝廷便开始狂征暴敛,蜀川百姓又遭殃了。。”
    我脸上微微一热,不自在地慢慢把手抽回,虽然她并不知是我,这样当面夸赞,还是令人十分尴尬。急忙岔开话道:“你一直住在这里么?樊不离前辈是你祖父?”
    玉娘笑笑:“后来我遇到樊氏的族人,便起了回蜀的念头。樊氏族长樊不离论辈分在我父亲之上,他念我无依无靠,将我留在身边,我便喊他祖父,平日为他做些针线,读抄几页文字,暂且就这样过了。”她低头继续挽着结扣,“小兄弟是来做生意的?这样最好,以后赚钱成家,别再做傻事了。”
    我沉默片刻:“玉娘,我不能瞒你。其实我已经为魏国效力,这次借贩马来到江州,之所以先来拜访樊老前辈,其实是希望得到他的支持,说动樊氏脱离南越投向魏国。魏国君主开明,宽厚仁爱,将来统并天下,一定能给蜀川百姓长久安定。”
    玉娘手中动作停顿,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我:“那位姓燕的先生,名字听上去十分耳熟,莫非就是当日肯接纳你上船的船主?”
    “正是。”
    玉娘叹道:“原来他是魏国密使,小兄弟想必就是在那时与他结识,继而效力北魏的罢。”
    我也低叹:“算是如此罢。”
    玉娘又问:“他看上去器宇不凡,不知真实身份是何人?”
    “他是魏国太子。”
    玉娘手指颤抖:“原来如此。”接着迅速把剩下的丝线挽好,便做成了一个五彩如意结,她对我道,“祖父对魏国评价向来不错,也对南越局势表示过担忧,此事未必没有希望。”说着站起来。
    “玉娘,”我也随之起身,恳切道,“既然你也亲眼看到南越如今乱象横生,何不在樊老前辈面前进言几句。我能保证,北魏日后若掌管蜀川,蜀川百姓一定会比越凌王掌管时期更好。”
    “你?”玉娘轻轻地笑,“你是谁?能做这样的保证?”
    “我……”
    “走吧,祖父说过要留你们住宿,现在大概已经与那位燕先生谈完了。”玉娘拉着我走出亭子。
    后院的客厅里,江原正面色严肃地与樊不离对坐。。我在玉娘引领下向樊不离见礼,樊不离看我一眼:“你不认识老夫,但老夫却认识你。”
    我镇定道:“老前辈见多识广,晚辈远远不及。”
    樊不离笑了一下,对江原道:“燕先生若身体不适,便请到客房稍作休息,我们明日再谈。”
    江原拜道:“前辈,晚辈方才的话,还请慎重考虑。”
    樊不离抚须道:“燕先生临事不乱,老夫还是有一点赞赏的,你的话我也许会略微考量。”
    江原站起身,又微微躬身行礼,这才步出客厅。
    玉娘将我引到客舍。江原一进门便飞快闩了房门,然后对准痰盂使劲抠喉咙,直把喝进去的茶水都吐出来,他瘫软到床上骂道:“老匹夫!居然给我下毒!”
    我一惊,急忙走过去把他的脉:“下了什么毒?”
    江原愤然道:“大概是散内力用的,老匹夫说要留我们住十天,怕留不住才出此下策!”
    我吃惊:“那你就乖乖喝下去了?”
    “不然怎么办?我还要装作诚意十足,非常淡定地喝下去跟他继续聊天。”江原坐起来握拳,试验自己的内力还剩多少,“老匹夫敢不给我解药,我先带兵踏平他的宅子!”
    我摸摸他的手掌,发觉内力是减弱了不少,笑道:“亏你还若无其事地跟他交谈,没有当场发作。据我所知,樊不离对魏国的看法还不错,或许他只是在借机试探你。看你以后会不会因私怨记仇。”
    江原气哼哼地道:“我知道,但是老匹夫也太卑鄙了些!看样子他已经对莘阐那边的消息有所耳闻,再过十天,那么只怕不但相、郑两家,南越官府也要得到消息了!”
    我笑着按住他,示意他小声些:“现在冬至,南越官府应该不会有那么多管事人注意。这里景色优美,多住几日,让樊不离对我们的信任更加一层,岂不更好?”
    江原想起什么,抬腿压住我:“你跟那女人一直在一起?都说什么了?”
    我轻松把他推离,神秘地笑道:“你记得当初我第一次上你的船么?那个时侯我受了伤,又被通缉,就是她救了我,替我找了你的船。否则,我可能早被赵誊的人半路杀了。”
    江原恍然:“原来是她!真是机缘巧合,可她不是姓樊?”
    我苦笑:“对,她一直要杀我复仇,是我隐瞒身份,才被她救的。”
    江原扑倒我:“好啊,你那时不但骗我,行骗都骗到仇人头上去了。”
    我躲开他,冷哼:“我不说谎的话,也早被你杀了,哪还有今天!”
    江原仰躺着想了一阵,忽道:“如果她知道你的身份,再找你报仇怎么办?”
    “她以为越凌王死了。”
    “真的?”江原半信半疑。
    我打开门,回头道:“这次你亲来蜀川,不要浪费了大好机会,还是少想这些琐事,多树立你宽厚仁德年轻有为的光芒形象罢。”
    “那我的代价也太大了!”江原起身端坐在床上,愤恨地运转体内气血。
    樊不离果然留了我们整十天。十天之中,他倒是日日与江原在厅中畅谈,涉及实事极少,更像考究学识。古往今来、天文地理以至兵法玄学几乎无所不包,我有时陪坐旁听,也几乎要为江原捏一把汗。
    江原还算比较聪明,不懂的干脆直言告之,然后虚心请教,让樊不离老脸增光,竟然与他相谈甚欢。只是在最后一日,樊不离似是无意间语重心长道:“老夫时常观察北赵局势,魏国若能比得过当年越凌王治理之效,则叫人放心许多啊!”
    江原立刻躬身,正色道:“前辈放心,我魏国一则心诚,二则财力、人智雄厚,定能将蜀川治理得极为出色。”
    樊不离视线向我这边微扫:“这次太子殿下立威求盟之举,当有赖高人佐助。老夫还盼将来魏国免于兔死狗烹之难,不再使百姓陷于动荡之苦。”
    江原肃然道:“前辈,江原曾与莘氏歃血为盟,在此也愿立下血书为证。”
    樊不离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有心守约,又何需纸笔?再毒的盟誓,哪里抵得过贪欲驱动。太子殿下喝完这杯茶,便下山去罢,只将二百匹战马送到江州郡守处即可。”
    江原大喜:“谢过前辈!”
    临走的时候,玉娘在竹林边单独对我招手:“小兄弟,我有东西送给你。”
    我走到她面前,玉娘端详着我,忽然目中湿润:“你要走了?”
    我点点头:“多承你照顾,也许我们还有见面之期。”
    玉娘含泪笑道:“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我只想世间哪有这样俊美的人物,后来见你单纯有趣,不知不觉便将你当弟弟看待了……”她飞快低头,从袖里拿出一柄短刀,那日她编制的如意结已经挂在刀柄上,五彩精致。她用力拔出刀鞘,刀刃上寒光可鉴,照出我的影子。
    玉娘将短刀捧在手上,缓缓递向我,续道:“其实关于越凌王的下落还有一个传闻,便是他被逐出南越,投靠了北魏。只是我已不想报仇了,这防身短刀便留着无用,比如送给你做个纪念,也是我们萍水相逢一场。”
    我心中不禁愧疚,低声问:“你……不恨他了?”
    玉娘轻轻擦去眼角泪水,又将短刀向前递了几分,微笑道:“胫将倾,其扶也难。只是他碰巧做了主帅,见证了我一家惨状罢。”
    我心里长叹一声,伸手接过短刀。玉娘的手忽然一抖,短刀便持拿不稳,锋刃反转,直直擦过我的手掌,落到地上。我低头看向手掌,只见鲜红的血很快顺着刀口渗出来,流了一手。
    “啊!”玉娘轻叫一声,立刻拿出一条丝帕帮我按住,“你的手破了。”
    我轻笑道:“没关系。”弯腰将短刀拾起来,又拿过玉娘手中的刀鞘,“多谢你的礼物,我会珍藏一辈子的。”
    玉娘眼泪再次涌出:“小兄弟……”
    我把丝帕放还到她手里,柔声道:“玉娘,我真心希望你以后过得幸福。我用我的性命保证,蜀川归魏之后,百姓也能够安居乐业。”
    我被玉娘的情绪所染,出了山庄,惆怅还没有消散。懒懒地回应着江原的严厉问话,手掌被他包得像个粽子。下到山脚,燕九飞快迎来,向递上一封密信:“殿下,洛阳密信!”
    江原立刻除掉火漆,展开里面的白绢,看完面无喜色,神情复杂。我问:“出什么事了?”
    江原沉默好一会才道:“父皇叫我立刻回洛阳,准备攻越事宜。”他转身看着我,“赵焕死了。”
    我闻言脚下一空,不觉向后坐倒在山石上。江原忙来扶我,我对他慢慢摆手,在冰凉的石上静坐了好一阵,心中难受,却没有要流泪的冲动。
    江原低声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你不要太……”
    我勉强笑了一笑:“父皇强横一生,最终虎落平阳,无论北魏还是南越,大概都在等这一刻。我对此没话可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算父子情分早尽,他好也罢,不好也罢,从此这世间再没有可让我称作父亲的人了。”
    江原表现得很不在乎:“如果是我,这样的父亲宁可不要。把你养大,就是为了利用,一刀杀了也不为过。”
    我缓缓摇头:“你不明白我的感受,很小的时候,他还是对我不错。这么多年的父子关系,也不能说没有一点真情真意。所以长大以后,我才那样希望得到他的肯定……”
    江原拍拍我的背,一本正经道:“嗯,我理解,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希望得到长辈肯定赞赏。”
    我被他噎住,抬眼:“你什么意思?”
    江原左右环视:“没什么意思。”
    我哼了一声,又想到宋然,不由皱眉思索:“他答应我过了冬再动手,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谁?”江原问了一声,立时明白,讥诮道,“难道那人还有诚信可言么?也只有你甘心被他一次次利用欺骗,还为他开脱。”
    我瞥他一眼,站起来道:“他没必要再骗我什么,太子殿下若不相信,可以回洛阳后好好了解。”
    江原立刻沉声问:“你不跟我回去?”
    我想了一下,决定道:“你带燕骑军先走,我继续去相、郑两家游说,顺便查勘荆襄布防,开春之前一定回去。”
    “不,”江原断然反对,“蜀川势力虽要笼络,攻越计划却不能没有你的参与,我先跟你去相、郑两家,尽快了事,然后一起回国。”
    我坚决道:“既然时机已到,就绝不可错过。你若再去那两处,至少路上延迟半月,只怕南越有变,朝中也拿不出合适的方略,还是分头行动得好。你放心,我对蜀川地形熟悉,不会出什么差错。”见江原还要坚持,我又道,“你忘了临行前怎么说的?到了蜀川,一切听我安排,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合适的办法?”
    江原严肃道:“到这个时候,我们的消息应该已经被另两家知晓。现在赵焕已死,赵誊随时会宣布继位,一旦我国在这期间对南越宣战,危险时时存在,你回魏国便没有这样顺利了。”
    我笑道:“我有箕豹营,像这样乔装回去不是难事。太子殿下就不要瞎操心了,我还担心你走晚了被围追堵截呢。”
    江原表情慎重地思索一会,终于道:“好罢,你万事小心。燕九留下,他临敌经验丰富,万一遇到不测可以随机应变,箕豹营毕竟实战经验太少。”
    燕九立刻领命,我也对他点头,微笑道:“我跟燕九算是同袍之谊,有他在我自然更加得心应手,你这情我领了。太子殿下当尽快按原路返回,别误了时辰。”
    除掉留给江州郡守的马匹,我把剩下的马都交给江原,只留了几十匹驮运粮食等日常物品。江原带着燕骑军骑马离开,很快越走越远。
    我将马匹卖给江州郡守后,在城里收购了一些锦缎,又买了几十辆马车,去往处于江州西南的泸州。泸州郡守相鲤同时也是相氏族长,相氏家族在蜀川势力较弱,经常随莘、樊两家摇摆,此次得知两家意见一致,也便没怎么犹豫。在听我作出承诺之后,答应投向魏国。盘桓不几日,我便向他借了五艘商船,沿江到了合州。
    谁知合州郡守郑檀之接待格外热情,非但第一天设宴相迎,隔日又将族中重要人物请来,再次设宴招待我们。他得到的消息现然比相鲤确切得多,口中一直称我殿下,十分之恭敬。又不合时宜地与众人齐齐赞扬起我当年破蜀治蜀之功,叙述得绘声绘色,弄得裴潜燕七等人眼中放出不靠谱的崇敬光芒。
    我提出结盟之事,郑檀之满口答应,只是不肯立时就签盟书,说还要等询问过他父亲才敢落笔。他父亲便是郑氏族长,据说时常云游各地,还要几日才能回来。等到第六天,郑檀之态度依旧,我又听说赵誊已经在召集地方重要官员前往建康,越发觉得不对,当晚对裴潜等人道:“郑氏热情过分,却迟迟不肯有实质行动,其中必然有诈,只怕他们另有所图,我看这里不宜久留。好在箕豹营的人大都在城外隐藏,我们今夜便渡江,即刻动身离开合州!”
    燕九表示赞同:“属下也觉此处气氛越来越诡异,恐怕生变!”说着一行二十几人收拾随身物品,趁夜跃出客舍院墙。
    来到城门,我将伪造的南越通行令牌亮给城门守兵,守卫不敢阻拦,放我们出了城。我道:“他们很快便会将消息通报给郑檀之,我们快去江边!”
    果然刚刚要登船时,郑檀之带着大批人马远远赶来,见状高喊道:“殿下留步!因何不告而别?”
    我跳上船头,命令船工立刻开船,笑道:“多谢郑大人款待,我忽有急事,来不及辞行,望你见谅。”
    话音刚落,数支利箭从身边擦过,将船头两名船工射落水中,裴潜燕九等人立刻拔刀护持在我身前。裴潜怒喝道:“突然兵戈相向,你究竟何意!”
    郑檀之毫不放松,令手下官兵继续放箭,高声道:“殿下再有急事,为何不知会下官?我已将殿下之事上奏朝廷,不日便有回音,殿下何不等到建康来旨,与下官一同上京?”
    我冷冷一笑:“原来郑大人深谋远虑,是要拿本王去邀功!抱歉令你失算,只要南越尚存,我今生不打算再踏入建康一步!”我命几名随行的箕豹军划桨掌舵,与余下众人站在船头替划船的箕豹军抵挡飞箭,很快将船驶入江心。。
    郑檀之带兵赶到岸边,一边沿江放箭,一边指挥官兵放出信号,令上游的水军官兵驾船来追。我在船头直等到郑檀之羽箭射尽,才避入船舱,只见有几名士兵已经被弓箭所伤,微怒道:“好个不识时务的郑檀之!居然这么算计我。我们现在只有尽快与箕豹营会合,迅速进入长江,才能摆脱他的追赶了。”
    裴潜道:“听他的语气,已经将我们暴露给南越官府,只怕他们不肯甘休。”
    我舒一口气道:“幸好让太子先走,否则更加麻烦,我们只有先躲过这一劫再说了。”
    行了一段水程,郑檀之被江边山石所阻,无法再追,燕九在船头放出信号,与箕豹营遥遥呼应。不多时四艘满载箕豹军的船只从藏身处出现,与我们的船汇合。
    水流向南,风却从西面吹来,船只张起风帆,总不及战船迅速。我命六十人余分散到自己船上,以减轻其余船只重量,行到下半夜,发现仍未摆脱合州水军追击,反而有相距越来越近的趋势。
    燕九低声道:“殿下,恐怕这一战不能避免了。”
    我冷哼一声:“郑氏邀功心切,想必之前暗中得到不少好处。想趁赵誊初登位时立下大功,好继续获取宠信。”转身对旁边的裴潜道,“传令各船,做好迎战准备!”
    裴潜向对面船上的燕七发出信号,又依次传到其余各船。箕豹营的军士们第一次参加实战,得令后都异常严肃,拿起随身兵器全神贯注地面向敌船。这次出行所有人只带了随身斫刀、短刀以及少量弓箭,枪槊等用于稍长距离攻击的兵器一律没有,只有等待敌方接近后才能出击。
    来船大概有十余艘,距离最近的敌船不断放出飞箭,因为黑夜光线暗淡,很难看清箭的来路,待听到风声过耳,箭簇已经到了近旁。不少箕豹军来不及躲闪,被突如其来的羽箭射中,痛苦地倒地,可是为了保护桨手,不能全部撤入船舱,只能在身前挥舞兵器,以拨开射来的乱箭。
    我见如此打法只有任人宰割,当即令道:“转舵向敌船靠近,与他们近身搏击!”说罢冒着箭雨率先向越军驶近。
    越军见了,都挺起长矛直刺。我收起长剑,趁对方长矛此来,双手各抓一柄矛杆用力向后一拽,两名士兵被拖离船舷,落入水中。我将长矛抛给后面的箕豹军,又空手连夺了十几杆,最后自己挺起一杆长矛,转而刺向越军官兵。裴潜燕九及箕豹营众人见状,也纷纷上前强夺兵器反击。
    箕豹营众人一旦得到兵器,形势立转,将越军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我命人驾船继续逆流而上,猛然看见郑檀之就站在其中一艘的船头上。郑檀之也立时发现了我,急命弓箭手射击,我已经逼近两丈之内。飞身抽剑,落在郑檀之面前,剑尖居高临下,指在他的咽喉。
    满船越军都大惊,郑檀之面上也变了颜色,勉强镇定下来道:“殿下果然身手如神,下官敬佩之至。实不相瞒,下官执意追来,是为了将签下的盟约交给殿下,适才以及现在都乃试探之举,还请殿下不要误会。”
    我冷笑:“本王纵横战场十几年,难道看不出真假么?郑氏既然有向南越朝廷靠拢之心,完全可以不必理会本王游说,最多将来落个不识时务之名,你不该巧言欺瞒,反来害我。既然郑大人不义在先,那便别怪赵彦不仁!”伸手将他整个提起,点了穴道扔入身后船中,我随后跃回船上,并不看他,只冷冷道,“下令撤兵,否则你性命不保!”
    裴潜把郑檀之拽起来,左右开弓结结实实甩了他几个耳光,直将他打得面红耳赤。郑檀之从未受过这种侮辱,面上羞愤难当,咬牙道:“此次是下官行为错失,与郑氏无关!”
    我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你还算有种!可是经此一事,魏国再无法信任郑氏,盟约中也不会有郑氏的影子。你想靠拢南越,尽管靠拢,魏国不会为此寻仇报复。”
    我向燕九微一示意,燕九跳上船头大喝道:“合州郡守郑檀之在此!若想保住他的性命,所有越军停止进攻,驾船后退!”接着将一个火把放在郑檀之面前,照亮了他的脸。
    郑檀之船上的军官也匆忙大喊:“全体回撤!郡守大人被掳走了!”越军官兵们并无恋战之意,闻言都纷纷退后。我们乘机飘向下游,很快离开了合州城地界,到得一处乱石岗,将郑檀之扔在岸边,继续顺流而下。
    此时天已大亮,船只即将进入长江,箕豹营清点人数,发现除船上原有的船工几人丧命,几人慌张跳水而逃外,箕豹营中三十人只受了刀箭之伤,并无人有性命之忧。回忆起夜间激战,人人都颇觉得意。我提醒他们,刚刚面对的并不是南越精锐,别得意过早。
    一个箕豹军激动之下大喊:“所谓南越精锐,不就是合肥城外覆灭的么?那些老军都可以将他们轻易战胜,我们要打胜仗更不在话下!”他话一出口,得到不少箕豹军一致呼应。
    我摇摇头,也不再多言,只是笑着看他们。这些新选拔的士兵年纪都很轻,多数二十出头,有的还不到二十岁,有一股初生牛犊的劲头。其实也不是坏事。现在就连裴潜都不会为一时的胜败激动,偶尔看到些容易兴奋的家伙,真是别有乐趣。
    我悄悄嘱咐裴潜、燕七、燕九等人:“南越官府必有行动,你们注意江上动向,一旦发现大批船队,立刻下令弃船上岸,向襄阳方向进发。现在箕豹营热情高涨,我不好打击,你们只命他们带好干粮和武器,随时准备苦战罢。”
    白日平安无事,我坐在船头仔细查看两岸地形及江流变化,遇有改变处便在地图上标绘。箕豹军们玩心颇重,都拿着从越军手中抢来的长矛到江中刺鱼,可惜此处江流迅速,只能偶尔捞上来一些破衣烂鞋或者生锈的铁器,惹起他们一阵抱怨。
    夜里船只行进到一段水流相对平缓的江面,风停无浪,水面上时时飘动着无数幽绿色的光团,仿佛夏夜的萤火。船只经过,带起一阵微风,那点点火光便无声地紧跟船尾。身边箕豹营的士兵们见了,都大惊道:“鬼火!是鬼火!它们是不是跟来索命?”
    我笑起来,伸出剑尖轻轻地碰了面前的一点,那团绿色的火光便轻柔地呆着不动,只在那里静静地燃烧。我对箕豹军道:“很多年前,这里曾发生过十分激烈的水战,尸骨成山,几乎堵住了江水,后来这一带便经常出现这种火光。军士们都说,这是死去袍泽的魂魄在寻找回乡的路。我们既然碰到,就带他们一程罢。”
    箕豹军们脸上的惊恐渐渐消退,年轻的面孔上多了几分敬畏,但他们仍是好奇地伸出兵器触碰,似乎对我的话没有多少感触。
    只有裴潜默然看了一会,问道:“这里面也有你过去的部下吧?”我点头,他叹一口气,“但愿他们都能找到回乡的路。”
    我“嗯”了一声,接着弹他一个爆栗:“小小年纪,不要总装得这样深沉!”
    裴潜捂住头,怒道:“你呢?还不是一样,好像这里没人比你深沉似的。”
    我揽住他的肩膀:“故地重游,看到熟悉的草木,难免都要勾起回忆,何况这江中还有故人。”
    旁边一名箕豹军哆嗦一下:“殿下这话听着}人。”
    我笑:“我倒很羡慕你此时的感受。”
    正说着,燕九忽道:“殿下!似乎前方有水军战船!”
    箕豹营的人闻言也都起身,我看那船头旗帜,似乎是南越在蜀川的常驻军队。那些战船体积不大,虽是逆水而上,但速度极快。再走近些,隐约在火光中看到有面写着“罗”字的大旗,暗道不好,难道罗厉带了襄阳驻军竟来到这里?
    立刻下令道:“船靠左岸,各人拿好武器上岸!”话音未落,一阵密集箭雨远远破空射来,竟是弩箭。
    上岸过程中,时有箕豹军不慎中箭,我命殿后的士兵拆下船舱门窗作盾牌抵挡,将仅剩的几十匹战马给伤者乘骑。等到所有人都上了岸,又命燕七率五十名箕豹军边后退边向江中张弓射击,令越军不能靠岸。
    不多时,四百人隐入岸边的山林中,回头看去,越军也已经陆续上岸,大约有千人之多。他们并不急于进入林中寻求交战,只是点着火把在岸边从容列阵,似乎只为堵住我们的退路。
    我见此情形,对裴潜燕九等人道:“他们上岸却不追击,看来周围还有大量伏兵。不过我们若不上岸,只有全军覆没,唯能仗着此处地形复杂与之周旋才有生路了。”
    燕九忧虑道:“殿下,既然堵截我们的是襄阳驻军,现在仍要向襄阳方向去么?”
    我低声解释:“襄阳与此地陆路难通,军队都是从水路而来,他们既然将我们截在此处,必然将主要兵力都布置在周围。只要我们能突围成功,从陆上前往襄阳,途中就不会遇到大批军队追击。一过襄阳,便能与南阳魏军会合了。”
    燕九听了道:“我赞同殿下!若与越军短兵相接,我来殿后。”
    燕七正巧赶上来,闻言急忙道:“还是我殿后!燕九和裴潜负责保护殿下安全。”
    我看看他:“也好,燕七一直负责对箕豹营训练,指挥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又对裴潜道,“传令结阵而行,任何人不得脱离队伍!”
    夜色愈深,山道中雾气渐起,更使得道路难辨,也不知埋伏的越军都在何处。箕豹军们因为乔装入蜀,身上都没有穿铠甲,对付普通弓箭尚可,面对强弩进攻却有些力不从心。听到我命令后,知道前方还有全副武装的军队,不敢怠慢,都按照平时训练的结阵方式聚拢,在各自上司的带领下向前行进。
    山地中道路崎岖,军中又有伤者,自然走得更慢。向东北方行不多时,在昏暗的月色普照下,便见山林间露出星星点点的寒芒,那是兵器和盔甲的反光。
    我熟悉越军的布置,知道他们习惯将主力安排在左翼,于是低声传令:“所有人结阵向左突围,马匹和伤者在中,尽量避免与他们正面接触,只要脱离包围便不得恋战!”我抽出流采,低声对护持左右的数人道:“走!”带头绕向那片刀剑森林的右翼。
    几乎同时,对面越军也发现了我们,只听对面铁甲与兵器发出巨大而整齐的声响,也在黑暗中列阵向我们靠近,战斗已不可避免。
    因为两军距离太近,双方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