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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肃表情,正直地平视前方。
    江原瞪我好一会才侧身转向地图,慢慢将手指移到淮河流域:“淮河,我国进取长江之根本,攻守兼备、战略纵深之地。无江淮,我军便没有转圜余地,更无以对南越构成进攻态势,一旦开战,反而会受南越掣肘。若他们的兵力到达到淮河,战线就会被迫移至淮北,要重新夺回主动,将付出艰苦代价。三城尽占淮河上游,对下游重镇形成俯冲之势,失去后会直接破坏我军在淮河一线布防的完整性,影响整体战略布局。”
    温继赞同地点头:“陛下历来重视经营淮河重镇,这次命越王领兵东海,也是令他着力整顿江淮兵力之意。”
    江原严肃道:“正是。”说着在地图上山东位置轻点,“山东水军虽训练有素,然而远离前线战场,要整体迁移到长江之内作战毕竟不现实――如越王所说,数量也嫌单薄。将来最理想的角色,是作为一支奇兵,从海路策应渡江大军。而我国在淮河造船练军,将来向长江投放兵力,却是顺理成章。”
    梁王不悦道:“如今在讨论淮南三城,太子不必牵扯到山东水军。”
    江原立刻躬身拜道:“叔父见谅。”又将众人视线引向长江,“江淮本是一体,南越无有江淮,便等于将长江天险的阻碍削去半数,我国只要逐渐蚕食南越江北领土,就能将南越逼至只能死守而不能进攻的境地。如果听从越王意见割地,虽会暂时令越人放松警惕,却将有助于南越重铸江淮攻防体系。我军更是连唯一可以依托的河系都要丢掉,水军训练受阻,优势大大削弱。因此无论对内安抚,还是对外进取,三城之地决不可失!”
    我冷冷问道:“然则太子如何应对南越?”
    江原拄剑冷笑:“重夺三城,贵在神速。表面上尽可做出诚心割地之态,暗地迅速集结重兵,一举将毫不设防的越军尽数歼灭,以洗刷我国被迫割地之耻。到时南越朝野必然惊惧,即使恼羞成怒而发兵,普通军士也必因三城本非原有国土而不肯冒险出力。至于南越掌权者如赵誊、楚尚庸之流,只须我国派能言善辩者加以游说,并贿以大量财货美女,很快便能止息兵戈,令两国关系回复原状。”
    我站起身:“太子所言大谬!我早说过,赵誊并非无能之辈,更受不得他人挑衅。太子此举固能夺回三城,然而必然使魏国成为南越眼中之刺。士兵见识魏军对敌手段,就算此时不肯出力,将来战火不可避免时,必会拼死不降!太子既知可用大量财货笼络关系,对南越就更该一如既往地采用怀柔之策,免得功亏一篑。”
    我嘴角微扬,越过众人走到屏风旁,对江原侧头低语,“假若赵誊得不到土地,怀柔失败,此战因此不休。太子是否准备好重将我献出去,保存实力以谋长远?”
    江原面色倏然发沉,切齿道:“凌悦,你拿自己威胁我。”
    我抬头一笑:“鱼与熊掌,殿下不可太贪心。”转了转眼睛,笑得更灿然,“何况你得到的远比丢掉的有用。”
    江原冷哼,用众人听得见的音量道:“我认为南越绝不会因三城与我国全面开战,因此不足为惧。不知道越王有何高见?除了坚持割地以麻痹南越的论调,可拿得出足以服众的计策?”
    我不着痕迹地把他挤到一边,站在地图之前,先将视线投向龙座上的江德:“臣除之前罗列的种种依约割地之必要,另对割地之后魏国如何经营布局、如何进取南越,最终尽得江南之地,有一整套策略。请陛下与诸位在座者,包括太子殿下不吝指正。”
    温继微笑道:“越王畅言无妨,老臣事前绝不会带半点成见,陛下和众位大人一心为国,自然更不会带有偏见。”
    我恭然向他一拜:“多谢温相。”接着扫向座间众人,“臣对南越策略有五:一为君,二为臣,三为民,四为城,五为兵。此五策,须举国同心、朝廷上下左右相辅相合方能为之,一旦付诸实现,南越覆灭近在眼前,区区三城之地,自然不足挂齿。”
    刚一说完,梁王已经不留情面地刺道:“越王一味夸夸其谈,言过其实,却无半点涉及实事。难道这便是南越养出的武将?”
    我漠然一笑:“是不是信口开河,梁王听下去才可评判。我生为越人,长于江畔,又兼统兵多年,在座有谁比我熟知南越一草一木,了解南越人心向背?”
    江原走回梁王身侧坐下,表情冷然:“越王既然如此洞悉,因何在南越狼狈遭人诬陷?这难道不说明越王感知不足为信?”
    我听他如此挖苦,也不禁有些恼怒,正要开口驳斥,江德不耐烦地示意江原住嘴,问道:“越王但说此五策何解?何为君策,何又为臣策?”
    我只得无视江原,平静答道:“回陛下,君策即是对君之策,臣策自然是对臣之策,以此类推而已。”见江德颔首,我续道,“君,一国掌权者,如一军之统帅,一舟之舵手。君主之作为,关系国家安危存亡。眼前南越国君赵焕已然失势,但是余威犹存,太子赵誊夺权在手,难免受到质疑。赵誊处心积虑多年,为的就是登上皇位,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赵誊为人自负,臣以为魏国此时当顺其喜好,支持他进一步篡位,如此将更加引起朝中正直之臣与他离心离德。等赵誊登上皇位后,我国以卑微姿态百般敬奉,割地进贡,使他不觉中骄傲自满,更加轻视魏国。此策一为骄兵计之延续,二为将来伐越之口实。”
    温继抚须笑道:“此计虽好,然无新意。那么如何行臣策?”
    我笑:“臣策也无新意,事实上魏国也从未间断行使。亲近国君身边有影响力的人物,或重金买通,或投其所好,总之令其为魏国说话,心向魏国。对那些中正之臣,用一切力量阻挠他们向君主进言,让他们事事受制并与被魏国买通的大臣产生矛盾,进一步扰乱国君的视听,使之或受到猜忌,或被认为无能之辈而弃用。”
    江原鄙薄道:“果然无新意。”
    我冷淡地笑:“此事自然应是太子殿下长项,望您再接再厉。”面向众人继续道,“第三为民策。江南气候温湿,作物一年两熟甚或三熟,江北却只得一熟,若单比内耗,魏国无法与南越对抗。因此必须派出专门人力,暗中赴南越收购囤积粮草布匹,同时魏军在春耕时四处游击,延误江北越人种粮时节,秋收时则深入田地抢收作物,最终使越人断粮缺粮。南越富庶之国,新并入的蜀川更是丝帛粮米之乡,百姓生活富足,本不乐从军,如果军中粮缺,士兵便会对朝廷生出抱怨,朝廷必然为平抚军队而收重税,最终激起百姓不满。”
    江德沉吟道:“此节朕也想到过,只是收效甚微。毕竟江北还易收效,要将粮食运出江南,或者扰乱江南春耕,目前军队还无法做到。”
    我嘴角一弯:“陛下何必要将粮草运出江南,只须囤积某处,大军过江后正可就地取粮。”
    江德眼睛微亮:“这件事谁可办到?”
    “臣在民间认识一些商人,或者可以不露痕迹地渗透入南越。”
    江德想了想,微笑道:“此事稍后详述,先说下去。”
    “是。南越百姓安于现状,不喜兵争,虽是好事,也有坏处,便是臣此前所说的立信之事。军力不强,攻势不猛,无以谈进取天下。然而如果军队杀戮太过,不论引起越人反抗,还是令越人心怀暗恨,都是长久之患。越人宣扬以文德治国,魏国单靠武力取南越,或会遭越人轻视鄙薄。对于多数南越百姓,令他们只远远听闻魏国威名,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接收,应是最好的结果。因此臣认为,此次割地,不宜失信天下,但可在开战时结合魏军的胜利散布一些消息,让他们明白魏国并不是没有实力,而是南越太子卑鄙相迫,魏国君主贤明不愿失信之故。魏国远攻其心,再令南越自苦其身,兵临城下时自然归附。”
    温继终于面露讶异:“越王,果真南越民性民心如此?”
    我轻描淡写道:“虽不能一概论之,但大致如此。何况民心在于引导,假若越人普遍听到相关言论,事实又显示魏国贤明而南越苛刻,魏军踏入江南土地便不会受到过多排斥。”
    温继看了看江德:“越王所言极具诱惑,老臣倒有些倾向于暂且割地了。”
    江原故意把身体歪向一旁,面色阴沉不善。梁王也仍是冷笑:“丞相小心被蒙蔽,越王的话不过又是无形空言罢了,除去屯粮还算靠谱,其余全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我目光微闪,也冷笑着看向梁王:“以上三策皆为文伐,后面两策才涉及用兵。敢问梁王,攻越之要在何处?”
    梁王似乎对我的询问十分不屑:“自然是渡江!”
    我追问:“渡江之突破口在何处?”
    “当然是京口、采石。”
    我再问:“若要夺京口、采石该当如何?”
    梁王哼一声不再理睬,江进忍不住插嘴:“得广陵、历阳。”
    我不肯罢休:“若要得广陵、历阳呢?”
    江进一边奇怪一边道:“保淮河一线布防完整?这明明是皇兄的观点。”
    我笑起来:“也对,却不全对。”
    梁王冷冷问道:“那越王言下之意,攻越之要在何处?”
    我抬起剑鞘,慢慢指向长江源头:“就在此地!”
    江进惊道:“蜀川?”
    我肯定道:“蜀川!”
    江进皱眉表示不解:“蜀川四塞之地,何以成为攻越要冲?过去越王着力经营的不是荆襄么?”
    我微笑:“韩王心明如镜。不过没有川中作为后盾,荆襄又怎么能经营稳固?如果说安丰三城占尽淮河上游,那么蜀川就占尽了长江上游。而且长江与淮河决然不同,淮河上下游之间落差不逾百丈,所谓水流最急河面最窄处也有近十丈,船只穿行自如,毫无惊险。而长江源自高山大川,从源头顺流而下,差距何止千丈?如此落差,即使从下游突破防线渡江,不久也必被上游增援兵力所钳制。南越当初之所以不抢淮河而先灭蜀川,便是为此。”
    江进变脸:“原来南越布军重中之重在此处,我还道是蜀川不稳之故。以前两位皇兄一个专心攻赵,一个布防江淮,我兵力最少却面对最大压力,哪有不吃亏之理?”
    江原淡然出声道:“三弟,不得关中,魏国便有心腹之患;不防江淮,我国便不能分南越之心力;你不在荆襄抗住重压,南越早已经挥师北上,夺取淮河。对长江两路并重,本来便是早已制定好的策略,你兵力少些乃是因为地形受限,下游宽广是以需要多设兵力。”
    他接着看向我,露出讥诮表情,“而且建康虽倚仗上游庇护,却素来对荆襄充满猜忌,万一荆襄守存将有反心,对建康便是灭顶之灾。没有越凌王先在荆襄拥兵自重,又怎么能对他离间成功?”
    “你!”我大怒,一甩手,剑鞘猛然脱开剑身飞向江原。
    江原侧头一躲,伸臂接住,回手用力扔回我脚下,眸子冷漠:“越王若还记得离间之苦,就不要妄言惹人猜忌!”
    江德在龙座上严厉道:“太子!让越王说完。”
    温继急忙起身:“朝堂之上,二位切莫动手。”叫过侍卫,收走了在座所有人随身携带的佩剑。
    我与江原不示弱地盯住对方片刻,同时移开目光,看向地图。我整理思绪,重新道:“如上所述,江南之重在蜀川,魏军若得蜀川,只要乘舟顺流而下,长江天险即破。蜀川之重在何处?韩王方才之言不错,在汉中、荆襄!汉中既下,可扼蜀川通北要道剑阁,切断南越与关中领土联系,荆襄若下,长江门户洞开,处处可渡!”
    一直未曾发话的周玄冷静开口:“依越王策,第四针对南越之城,当舍弃对淮河的重视,先取汉中襄阳?”
    我点头承认道:“这其中又以襄阳更重。长江绵延万里,不可能处处设防,沿岸许多要冲之地便被作为重镇经营起来。襄阳扼汉水中游,城池易守难攻,却可以轻易出兵驰援长江上游任一重镇,且优势明显。荆襄之地人口密集,乃蜀川与下游枢纽,如蜀川之喉,江南之脐,得此处,南越如被拦腰截断,顿失江水上游之势。”
    周玄不置可否,又陷入沉默。
    我又对江原道:“荆襄与建康确实关系微妙,既相互依存,又若即若离,历来受朝廷重视却又易受猜忌。若要得荆襄,太子殿下还可故伎重演,离间荆襄守将与朝廷关系。”
    江原哼笑:“既然是越王殿下一人的计策,何须叫我实施?稳扎稳打的策略不用,偏偏另辟险径,急于求成。你爱受人唾骂,炫耀才能,与我无关。”
    我不觉面容一僵,还是坚定了决心,向江德道:“陛下,臣最后一策,是用兵。军队实力乃国家根本,兵将没有足够能力,任何策略都是空谈。臣请陛下准我统领魏国伐越事宜,从现在起布置分配各方人力物力,为最后渡江总攻,一举灭越作准备!”
    此言一出,果然众人无语,宇文灵殊担忧地看我,周玄与梁寇钧仍是无所反应,江进表情诧异,梁王不屑,江原黑脸。
    萧贤慢慢道:“周大将军、太子、梁王、韩王面前,越王此语未免张狂。”
    我道:“萧大人对所列五策有何质疑尽管提出,小王可一一作解。”
    萧贤也陷入沉默。温继起身问:“众位对越王之策可有存疑之处?”等了一会又道,“如果没有,请陛下裁度。”
    江德并未多看我,犀利地扫视众人:“有谁赞同太子立即收地、稳步推进?”众人良久无言,江德又问,“赞同越王放弃三城、率先图谋荆襄的不妨言明。”依旧无人回应。
    江德站起身:“既然众卿不便明言,散朝后可写入奏章交朕审阅,朕会找你们单独询问。下面宣布对太子越王擅自闯入南越,惹下事端的惩罚。张余儿!”
    我走到阶前,与江原一起下跪听旨。
    便听张余儿上前宣道:“陛下口谕:太子越王行事鲁莽,致使魏越两国邦交受挫,民心惶惑,不严惩不足以平众怒。但念太子身为胫储君,量罪从轻,罚俸一年,禁足府中思过,太子府五品及以上官员减俸半年;越王身为亲王,不知以国家为重,笞刑二十,罚俸一年,收回其领军权,禁足府中思过!”
    第九十四章 静待其变
    我抬起头,对上江德睿智的目光,立刻明白他的用意,暗中抿了抿嘴角才忍住没露出笑容,忙重低头拜道:“臣谢――”
    不料还未下拜,两手突然被人从旁抓住,我微微一愣,却见江原冷冰冰扫我一眼,抢先拜道:“父皇,虽然越王咎由自取,但本意是为魏国争得用兵主动,割地毕竟不是初衷。何况他重伤初愈,之前在南越受到非人对待,已有旧伤复发迹象,再加笞刑,只怕他支撑不住。儿臣以为后三项作为惩戒足矣。”
    江德严厉道:“太子,你别忘了自己犯的错比越王还重,就不要替他说情了。若非因为你是储君,当庭受笞有伤国体,朕连你也不会放过!”
    江原坚持道:“儿臣与越王虽政见不合,但绝不愿枉顾事实。尽管越王主张割地。然而当初私自割地谈判,全是儿臣一人主张,确实与越王无关。越王是魏国亲王,同样关乎国体,既然儿臣罪重尚能免刑,越王之罪也该当免去。”
    江德冷笑:“朕何时说过对越王施以惩处,是因为割地主张?太子你不要僭越成了习惯!”
    温继连忙起身劝道:“陛下息怒。越王毕竟是长公主独子,太子殿下从小与长公主亲厚,越王是他亲自寻回,私心加以维护亦是人之常情。臣也觉得陛下对越王处罚过重了,不如暂且免去笞刑,让他将功补过。”
    宇文灵殊也立刻离席:“臣赞同温相之言,请陛下免去越王笞刑。”
    江进见状,也离席附和。
    江德不为所动:“朕顾及越王身体,已经网开一面,否则何止二十笞?朕不会更改旨意,诸卿归座罢。”众人知劝解无用,便都默默退下,江德道,“太子,你也归座!来人,除去越王衣冠,立即当庭行刑!”
    江原不肯动,沉声道:“当庭行刑有辱人之嫌,臣请将越王延至他室执行!”
    江德冷喝:“不当众人之面,怎见得行刑无偏袒?朕不集结百官于此观刑已然是留了情面。太子若觉心中愧疚,那便别再做出这等事。”甩袖对听命走进来的侍卫道,“把太子请入坐席,严守殿中,任何人不得干扰行刑!”
    我表情平静地朝江德一拜,然后伸开双臂任执刑侍卫除去王冠与朝服。
    很快,白色的单衣被褪至腰际,我直身跪于殿中,周围安静得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似乎能感觉到背后细长的竹板正在扬起,而所有人都已将全部关注集中在我身上。
    刚才还是锋芒毕露旁若无人,转眼已经气势全无地接受处罚,不知道他们此时的表情是惊讶还是暗喜?至少江原的表情我能猜到――他一定在生气。
    “啪!”一声脆响突兀地响彻大殿,我上身不觉向前一晃,身后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冷气。
    “啪!”鞭打皮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令人战栗的痛感骤然传遍全身,几乎就要难以忍受。
    我全身反射般绷紧,不由自主咬紧了牙关,额头却立刻有细汗渗出。一下一下,竹板毫不留情地落在后背,我起初还能数得清楚,后来竟渐渐模糊,只觉得每鞭打一次带来的疼楚,越来越难以承受。不禁在心里轻叹,好像重伤之后,对疼痛的忍耐力便差了很多。
    记不清是第几次竹板落下,剧痛巨浪般将我吞噬,我仰起头,身体几乎要绷至极限,眼前顷刻漆黑。
    过了一会,耳中听得竹板落地的声音,执刑侍卫的声音惊慌道:“启奏陛下,再打下去,恐怕……”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倒在地上,身体贴着冰凉的地面,后背却如火烧一般。我双手慢慢试着撑起身体,有人已经踹飞了侍卫,快步走来。
    我被江原慢慢抱进怀里,接着听见他冷酷的声音:“打够了,还不滚出去!”
    那侍卫惶恐地退后几步,却跪地不敢出门。
    温继急忙出列道:“越王身体不足以承受二十笞刑,惩戒效果已足,恳请陛下宽宏!”周玄等人见情势如此,也全都出列求情。
    江德方问那侍卫:“还剩多少?”
    行刑侍卫慌乱道:“禀陛下,已执刑十七次,还、还剩三次。”
    江德道:“好,今日看在诸卿求情面上,刑罚便改为十七次。张余儿即刻宣太医为越王治伤,周卿、温卿随朕去书房,余人退朝罢!”他说着步下台阶,转入内殿。
    梁王等人都立刻走出大殿,江进看我一眼也出殿,只有宇文灵殊似乎欲来关切,看到江原目光,只说得一句:“阿弟保重。”也随众人走了。
    温继摇摇头上前低声道:“皇上也有难言之隐,殿下莫怪,若有用到老臣处,尽管开口。”说罢便尾随江德进入后殿。
    周玄最后一个离开,经过我时,目光的锐利似乎略有收敛,看我一阵道:“可惜太弱。”也转入后殿。
    我靠在江原身上,微微挑起嘴角想笑,忽觉满口血腥,原来嘴唇都已经咬破。
    江原的表情像裹了数十丈坚冰,一阵阵向外散发寒气:“还笑!终于吃到苦头了,这滋味如何?”
    我慢慢眯了下眼:“心情舒畅,打得痛快。”
    江原轻轻把我的单衣虚拢上来,盖住上身,狠狠道:“那我真该请求父皇打满一百下!等把你小命打掉,看你还怎么痛快!”
    我笑,嘴唇上的血都蹭在他身上:“太子殿下,你舍不得。”
    江原冷哼:“我此刻手里要有剑,现在就把你这满天乱搅的舌头割下来!”
    一个小内侍恰好走过来,恭敬把收走的佩剑送上,小心道:“二位殿下的佩剑。”
    江原无语,一把抓过龙鳞和流采。我忍不住发笑,可是全身疼得仿佛要散架,反而闷哼了一声。江原厉声对那内侍道:“你到我府里去传话,就说越王受了笞刑,伤势严重,叫凭潮即刻去越王府等候!传慢了小心你的脑袋!”
    小内侍唯唯应声,撒腿跑出大殿。江原将两把剑都挂在自己腰间,冷冷问我:“到宫门外才能乘车,你还走得动么?”
    “不如你背我?”我挑了一下眉毛,自己忍住疼痛,慢慢向大殿门口走。
    江原把我拉住,面无表情地蹲下:“上来!”见我不动,他又哼一声,“你已经够丢人了,我不嫌更丢人一次。”说着将我双手拉过他肩膀,手臂轻轻分开我的腿,托了起来。
    他背着我迈过大殿高高的门槛,恰巧太医在张余儿引领下匆匆走来。张余儿表情惊讶,但立刻小心询问道:“太子殿下,王太医来了,是不是把越王殿下安置到偏殿?”
    江原语声沉冷:“你转告父皇,我府里自有大夫,不劳太医费心!”
    我一路上伏在他背上,忽然想起什么,便小声开口道:“太子殿下,我赢了。”
    江原怒道:“你赢什么了?你指朝堂上对我说话不留情面,自己逞能被打了板子,我还得先不跟你计较,找人治你的伤?”
    我低声:“你真以为我走不了么?你揭我伤疤也揭得够狠了罢!”
    江原冷笑:“如此还阻止不了越王殿下一往无前,自讨苦吃!你以为朝中除你便没能带兵的人了?”
    我已经疼出一身冷汗,轻声道:“别忘了我们约定过不管朝中最终如何决定,都要无条件支持对方。”
    江原加快脚步道:“本太子背人还是第一次,越王殿下小心我分神把你扔下去!”
    我一笑,闭嘴不语。
    回到越王府时,凭潮早已经在房中等候。见到我惨状后不出意外地数落一遍,边数落便边麻利地上药:“幸好行刑之人手下留情,只伤了皮肉,没动筋骨!越王殿下,叫我怎么说你?刚开的药还没吃完,就迫不及待去挨板子,请问您脑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浆糊?”
    我只有边忍痛边赔笑:“那个,我再打个欠条,等到明年再还你罢?”
    “不敢!”凭潮翻白眼,“照您这不要命的架势,恐怕不等明年我手里欠条就成死帐了!”
    “凭潮。”江原在一旁阴沉了脸。
    凭潮闷声收拾东西,临走前道:“越王殿下,就这样晾着,千万别穿衣!实在冷了披件干净绸衣,小人定时来帮您换药。”
    我哀叹一声,继续扒着枕头:“太子殿下,你也该回去面壁了。”
    江原坐到床边,冷笑道:“越王殿下自身不保,还有空管别人?”
    “非也。太子殿下计策受挫,还是需要仔细想想。”
    江原冷冷凑近我:“父皇照样要你闭门思过,你别指望近期还能玩什么花样!”
    我轻笑:“为何不能?我要做的事多得很。皇上既然这么做,就表示接受我的计策。”
    “你已经被收去兵权。”
    我毫不在意,笃定地道:“只要皇上按照我策略行事,那他便不得不用我。”
    江原伸手按捏我的臀,切齿道:“凌悦,你分明是信口开河才说动父皇!就算道理如此,操作起来哪会那样容易?”
    我皱眉:“别动,牵得背疼!你让我好好养伤!”
    “你还知道疼?”江原手指不肯放轻力道,另一手抬起我的下巴便狠吻下来,“行刑的时候,你倒忍得住不喊疼!”
    我被迫抬头,被他闯进来肆虐了好一阵才勉强挣脱:“江原,你不要乘人之危!有种的在朝堂战场上赢过我!”
    江原眸子危险地闪动:“这个可跟庙堂无关。你害我又要等下去,难道没想过怎么补偿?”
    “胡搅……唔……”
    他不由分说压在我唇上,我被他吻得脸颊涨热,感到背上疼痛又起,不觉恼羞成怒。正在想办法挣脱之际,忽听门外传呼道:“皇帝陛下驾到!”
    我和江原同时一惊,几乎是江原将我放开、为我盖上绸衣的同时,江德已经走进房中。
    我急忙撑起身子,觉得此刻自己脸上定然窘态毕现,也不知刚才的放肆之举有没有被江德看到。江原也立刻站起身,淡淡道:“见过父皇。”
    江德脸色冷静如常,只扫他一眼道:“太子将朕的旨意当做耳旁风么?”接着快步走到塌前将我按下,温言道,“不必见礼,养伤要紧。朕亲自将太医带来了,这便命他为你疗伤。”
    我感激道:“多谢陛下,不过太子府有个擅长医术的少年,臣的伤一直由他负责调养,刚才他已经来为臣上过药了。”
    江德点点头:“那便好。”说完又冷冷看了一下江原,显然责怪他竟说出“不用太医”这等明显顶撞之言。
    江原视线微扬,表示不肯悔过。
    江德不再理睬他,慈爱地对我微笑道:“稚儿,这里不是朝堂之上,不用对朕拘束。朕是你的舅父,你私下完全可以这般称呼朕。”
    我被他这样慈和的目光看得不习惯,迟疑一下,低声道:“陛下,臣心里早认您是舅父,只是口中说来,总觉……”
    江德笑道:“你若觉得别扭,朕不勉强就是。朕今日在朝上打了你,心中颇为不安,真怕你一时赌气,不要朕这个舅舅了。”
    我忙道:“陛下多虑了。臣甘愿受刑,心中并不觉得委屈。”
    江德目光一闪:“朕让你当着朝中大臣之面受此重罚,你不怪朕?”
    我正色道:“陛下为平息事端,不徇私情,英明之举。”
    “你心心念念要统兵,朕却收了你兵权,你也没有怨言?”
    “陛下从大局考虑,臣也不敢只顾自身得失,只要最终于国有利,臣无怨言。”
    江德神色满意,轻轻拊掌道:“好!果然不负你父母的血脉,朕没有信错你。”见我表现出迷惑之色,江德又笑道,“现在不妨告诉你朕的真实用意。对你当众施以刑罚,是为了让朝臣无法再提你私去南越,致使我国被动之事;免去你的军职,是为了保证攻越计策实行时,无人能将矛头指向你,并借此阻挠朕的决定。”
    我显得神情激动:“这么说,陛下――”
    江德微微一笑:“如果朕决定用你的计策,却暂时不用你的人,你不会觉得心中不平?”
    我听了默然半晌才道:“陛下思虑周密,臣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只是东海新兵还未成军,蜀川、荆襄,也只有臣最了解熟悉内情……”
    江德止住我,笑得更是胸有成竹:“稚儿太过心实了,朕只收回你的领军权,并没有夺你治兵权,东海水军仍属你治下,何来无谓担忧?”
    “陛下!”我这次是真的又惊又喜,“原来陛下早有安排,臣还以为……”我心道,原来江德果真老谋深算,居然当着这么多重臣之面玩弄文字游戏。
    江德狡黠地看看江原,抬手拍拍我的头:“不到全面开战之时,朕不会轻易将帅印交给任何人,你养好伤后仍去东海,不训出一支抗衡南越的水师,朕唯你是问!”
    我心头一热,脱口道:“陛下放心!”
    江德大笑,笑罢肃然又道:“你那五策朕仔细想过,也询问了周玄和温继的意见。他们都认为前四策可行,惟独最后一策实在冒险,不敢苟同。二人都倾向于将全局筹划之担交给太子,认为这才是两全之策,越王以为呢?”
    我抬眼看江原,见他仍旧一脸阴沉,并无喜悦之色,心中暗笑,十分坦然道:“臣无异议。其实臣也早知自己身份尴尬,难以令老臣心服。太子殿下取北赵之功举国皆知,他又是胫储君,由他统筹全局定然游刃有余,也更易得朝野信赖。”
    江德态度更加慈和,点头道:“你有如此想法,朕十分欣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