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牵来自己的坐骑,与我一同打马出门。
他这样改变主意,反而让我心情又复杂又愧疚,只有轻声问:“阿干,你想清楚了?”
他点头,又自语般道:“我大概也有些鬼迷心窍了,即使明白你的话有理,有一刻出于私心,居然只想置燕王于死地。直到你方才……我才发现自己内心有多卑鄙。”
我无语良久,也许我只有更卑鄙,为了及时退兵,甚至想过在乘他不备时割下他的头颅。即使我过后以死赎罪,也难掩罪欺骗他感情的恶罢。
临近西城门,果然有禁军阻拦,我没有与他们多作纠缠,策马直冲而过。对守城的卫兵扔下令牌,喝道:“紧急军情,奉旨出城!”
守兵依然不动,怀疑地看一眼被在宇文灵殊横搭在马背上的江进,肃然道:“请殿下出示圣旨!”
我冲过去一剑砍上他的臂膀,怒喝道:“开门!再敢延误军机,阻拦者就地斩决!”说着挥剑乱砍,守卫们不能抵挡,四散去搬救兵,我将剑逼到一个带头守卫颈上:“快开城门!”
那守卫一脸恐怖地指挥余下几个小兵卸下门闩,我将剑收起,却见身后已有几十名禁军包抄过来,我重新挥剑将他们逼退,对宇文灵殊道:“阿干,你前面带路!”等到他带着江进顺利出城,我策马跟上。
夜幕已渐渐黑沉,天际的星光好像埋伏暗处的犀利眼眸,嘲笑着我们在旷野里狂奔的身影。
江进不知何时哑穴解开,忽然在马背上大笑起来:“凌悦,你跟了我大哥以后,真是越来越风骚啊。怪不得都说胡人蠢笨,宇文灵殊,你不知道他在骗你?好一场主动献身的好戏!要是我,一定将计就计,吃干抹净,然后照样我行我素,看他会不会后悔得哭出来!”
宇文灵殊冷冷道:“我知道,但是不用你来多嘴。韩王殿下,你最好小心我手中的弯刀。”
我看着宇文灵殊平静的神色,不由道:“阿干,万一……你父亲那里打算怎么交代?”
宇文灵殊一笑:“如果我因此得不到谅解,也许父亲会舍弃我这个儿子,让二弟摩罗继承他罢。”
我低声道:“抱歉。”
他的眼睛里像有星光在闪动:“不用抱歉,我已经认定这样是对的。”他不断挥动马鞭,驱马向东北驰骋,“子悦,我仿佛听到了兵器相撞的声音。”
“我也听到了。”
江进也努力抬头,侧耳听了一会,嘴角露出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大哥和二哥打起来了,他们也有今天!从小,因为家中势单力薄,我的母亲不如他们的母亲高贵强势,只能带着我小心翼翼地在宫中生存,从不敢争取什么,更不敢说错一句话。我恨透了这种生活,发誓一定要让母亲为儿子扬眉吐气,远离这种委曲求全的日子。”
我冷酷地提醒他:“你用这种不正当的手段,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是啊!”他想了想,复又大哭,“凌悦,我没想到你也是个傻瓜!我最后的机会被你们这样的蠢人破坏了!”
我看着他想笑,可是又觉得笑不出,到最后,谁又真正了解谁呢?江进这样胆大妄为,可怕又可恨的野心,与平日的爽朗洒脱,此时流露的些许伤感自卑交织在一起,令人觉得这场争斗是这样绝望。无论输赢,带给人的都将是痛苦,区别只在谁承受的痛苦更深一些。
渐渐地接近了,那是靠近邙山的一片丘陵地带。我们放慢了速度,在树木掩藏下悄然前进。战斗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激烈,走了一段路上,只遇到了几具分不清面目的尸体。
宇文灵殊拿出怀里的牛角,正要吹响,我按住他:“万一你的部下不在附近,而是晋王的人在前方,我们就会被立刻包围,等见到他们,我掩护,你冲出去指挥部下倒戈!”
宇文灵殊点点头:“就这样。”
沿着丘谷间散落的兵器尸首向前,我忽然看见一个天御府的府兵倒在旁边,急忙下马询问:“燕王在哪里?他怎样了?”
士兵喉头沙哑地响着,手指前方,却说不出话来。宇文灵殊拉我一把,我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清晰的刀剑声,接着又戛然而止。我急忙将那名士兵放下,跨上燕骝,飞速跃上对面的山丘。
看到脚下情形的一瞬间,我掩不住震惊之情。下面是一个浅浅的天灶地形,被三面丘陵环抱。大概有几千人正手持兵器包围了中间的几百人,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只是没有人动手。最中间有十几匹马在焦躁地走动,它们的主人都下了马,肃穆地围在什么人身边。
对面丘陵上站着七八个骑马的人,我认出最前面的是晋王,另一个则是韩梦征。他们都专注地看着下面的人群,并不急着下令。
有人发现了我站在对面,似乎想向晋王报告,韩梦征则只是抬头看了看我,摆了摆手。
我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莫名紧张起来,抓住燕骝的缰绳越勒越紧。终于,燕骝忍不住前腿微扬,迅速摆了摆头。我全身的血仿佛凝固一般,手僵硬得抓不住缰绳,忽然随着燕骝掀动,滑下马来。
与此同时,一个刺耳的声音划破耳膜般喊道:“燕王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我昨天不勤劳,忙了一天,累的不行了~~
补上补上~
第八十一章 绝地争锋(上)
我摔坐在地上,一刹那失去了任何思考能力,全身的气力仿佛被那一句高喊而击散,再也没有聚拢的理由。
许久许久,人群中间响起一个少年撕心裂肺的痛哭声,那是江麟的声音,又不久,传来一些人压抑后的悲声。
我突然觉得很厌恶,从心底里厌恶这哭声,还没有等我援救,他凭什么要死?
“禀殿下,燕王已死!”一名黑衣人拨马冲向晋王所在的丘陵脚下,高声汇报。
晋王没有说话,旁边的韩梦征背转过身去,似乎不忍再看。
下面形成包围的士兵和杀手在不安分地挪动,包围圈内的几百人却还是恶狠狠地与他们对峙,好像他们的信念不曾因任何外力而动摇。
宇文灵殊拖着江进慢慢走到我身边,沉默地看着下面,过了一会才担忧道:“燕王真的就这么死了?子悦你……”
“大哥死了?”江进瞪着下面的人群,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居然与我的设想一样,可是我为什么不觉得高兴?”他说着又哭,拼命朝着下面喊,“大哥!”
我缓慢地站起来,回头凉凉看他一眼:“疯子。”
江进抬头看着我,灰心道:“你杀了我吧,反正大哥死了,你不是想要我们都陪葬么?”
我冷冷拿剑在他喉头指点,轻声道:“说对了,你们都要陪他死。”说罢剑尖朝下,在他两腿上用力各刺一剑,看着他腿弯里有血涌出,我道,“不要想着跑,等我收拾过晋王,再来收拾你!”说到这里,又微微一笑,“不对,应该是让江麟来收拾他最亲爱的三王叔!”
江进疼得大叫:“凌悦,你才是疯子!”
我狠狠捏住他的下巴:“我疯给你看!”
宇文灵殊有些迟疑:“现在怎么办?晋王已经赢了,我们……”
我异常凌厉地盯住他:“阿干,谁说燕王死了?你亲眼见了么?我还在这里!说胜负,还早得很!”
宇文灵殊看着下面人群中悲戚的面孔,小声劝道:“子悦,你不要太固执,他们……”
我挥剑直指他的咽喉:“阿干,你要食言么?传令你的部下,立刻包围晋王的人!”
宇文灵殊皱眉,眼神像在看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他无奈地拿出号角:“好吧,我舍命陪君子!”他把号角放在嘴边,“呜呜”的号角声吹动,惊动了山下的人群,惊起了山间树丛里的一群乌鸦。
宇文家的鲜卑士兵迅速集结,转而将矛头对准晋王的人马。晋王在那边说了什么,一个黑衣人冲到丘陵这边:“宇文灵殊!晋王问你!背信弃义,可是宇文家要与朝廷决裂!”
宇文灵殊眯起眼道:“告诉晋王,他还没有成为皇帝!我们宇文家不需要任他摆布!”
我觉得黑衣人手中的火把,像是坟地里飘荡的鬼火,刺目得令人生厌,不觉握起剑,策马冲下坡去,一剑砍掉了那堆燃烧的东西。
只听宇文灵殊惊呼:“子悦!”接着响起一声惨叫,什么温热的东西溅上我的脸颊。火把的余光里,我看见一条人的臂膀横在地下。那人强按住伤口,依旧转身回去传信。宇文灵殊骑马奔到我面前,心有余悸道:“你没事罢?”
我舔了舔唇边,抬头看对面的晋王:“还好。”
山丘上响起尖锐的哨声,晋王的人马终于发起进攻,力量对比虽然发生了变化,但对方的兵力还占多数,一经对抗,便稍占下风。我砍落一名晋王府士兵,抢下他的长戟,开始在战圈中不住冲杀,宇文灵殊也指挥部下向晋王的府兵进攻,。
不知道过了多久,双方的人马死伤无数,包围圈也在渐渐缩小,山丘上又响起一阵哨音。晋王的人开始稍稍向外扩散,避开与中央的燕王人马短兵相接。宇文灵殊见状也指挥部下退开,与晋王府兵重新对峙。
我怒极,抹一把腮边的血迹,向宇文灵殊吼道:“为什么停下!”
宇文灵殊低声叹道:“子悦,他们身怀武艺,都不是普通士兵。我们毕竟人少,如果硬拼,耗不过他们的。既然他们已经停下,先拖延一段时间罢。”
我望着远远隔在谷地中间的燕王府兵,似乎看见浑身是血的江原躺在冰冷的地上。咬住嘴唇,颤声道:“难道冲不过去么?我只是想亲自看一眼他是不是活着,然后再决定要不要……”
宇文灵殊神色痛苦,一把拉住我的马缰:“你冷静!燕王或许,或许还没……晋王已经向这边过来了!”
我扣住缰绳,冷冷朝向山丘那边,江成与韩梦征在几个高手护持下来到我和宇文灵殊面前。江成的脸上带着踌躇满志的神情,韩梦征则目中含泪,看上去神色悲伤。我轻蔑地看着二人:“手段使尽,现在来收获战果么?”
江成诚挚地对我道:“越王,燕王已死,何必再做无谓争斗?本王已派人向宫中送信,皇上很快就会有圣旨传来。只要你肯继续为朝廷效力,本王不会追究你与燕王过去的关系,还是会一如既往地重用你。”
我听到他的话大笑,肩头因为用力抖动得厉害:“晋王!你做起事来真是又狠又绝,我能不能问你,究竟带了多少人去宫中‘请’旨?”
江成微微笑道:“请不请的,皇上近臣都已被本王控制,只要及时见到皇上,宫中禁军不足为惧。皇兄既死,父皇别无选择,你们也别无选择。”
我冷然道:“如果皇上得知你的行径,宁愿选择韩王,也不会立你为太子!”
江成的笑意更加浓郁:“我命人找韩王时扑了空,还得多谢越王将他送来。”手一挥,几个部下把江进推到跟前。
江进铁青着脸,沉声道:“二哥,你也做得太绝了罢?”
江成悠然道:“如果父皇立我为太子,为兄或可考虑饶过你。”他又转向宇文灵殊,“宇文将军,中途变卦虽然令本王不快,但本王目的已达到,现在仍可以承诺遵守先前的约定。”
宇文灵殊坦然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父亲无关,晋王的承诺可以向他兑现。而我――”他看向我,义无反顾道,“我会追随越王的脚步。”
江成摇头:“宇文将军,此举何其糊涂?”
我已经不在乎他能不能劝动宇文灵殊,只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韩梦征,面无表情道:“韩大人,开心否?可笑我被你迷惑,还曾以为你对燕王存过真心,否则怎么也该在搜捕刺客时,将你一并收押。”
韩梦征一脸病容地裹在斗篷里,轻轻地叹气,伤感道:“殿下何出此言,梦征是真的仰慕燕王。如果不是生为越人,恨不能追随燕王左右。”
我冷笑起来,心中却有说不出的后悔:“好一副仰慕痴迷弱不禁风的模样,再加上赤冲不断针对我的行动,我真以为你们一心要杀的是我。”
韩梦征轻声道:“针对殿下的是赤冲,我对此事并不赞成。我一直主张除去燕王,因为他才是威胁南越的根本所在。从见到燕王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自己不得不这么做。他的风度,他的才能,无一不在南越太子之上,令人沉醉到不能自拔。”他抬起细弱的睫毛,眼中似有盈盈水意,“我恣意放纵对他的爱慕之情,并非作假,乃是因为想到相聚苦短,今生怕再无机会这样与他接近。”
我看着他:“佩服,佩服!如此深情,如此冷酷。不知道你回国之后,会得到朝廷多大的奖赏?”
韩梦征嘴唇微微发白:“多谢殿下,梦征不求功名,只求为国效力,虽九死不悔。”
我一挥剑指向他,韩梦征身旁的护卫立刻横剑相向,阻止我再靠近。我后退几步,苦涩地一笑:“好,你为全报国之心,我不能多加指摘。可是如果燕王真被你所害,你的性命,我总会来取。”
韩梦征低声道:“梦征预祝殿下成功。”他拨转马头,深深向谷地中央忘了一眼,对江成道,“既然事情了结,梦征这就告辞了。晋王殿下,他日君临之时,别忘了与我家太子殿下之约。”
江成拦住他道:“还未见过燕王尸首,特使如何匆匆离去?”
韩梦征惨然一笑,仿佛就要滚下泪来:“不了,我必须连夜赶回南越,晋王殿下自己享受战果罢。下官所能做的也仅止于此,实在多留无益。”说罢毅然回身,打马向南方奔去,数名南越护卫紧跟在他身侧。南越的杀手们也向晋王微微施礼道别,陆续散入丘陵之中。
江成不在乎地哼一声,向燕王府兵道:“你们也不必抵抗了,除秦王外,其余人只要离开燕王的尸体,让出道路,本王对你们不予追究!”
他说着驱马向前,在黑衣人的护持下缓缓向战阵走近,他手下的兵士已经自动让出道路。
我悲愤交加,跃马拦在前面,厉声道:“你要靠近他,除非跨过我的尸体!”
江成停住,温和地笑道:“越王,你要与秦王作伴么?”
宇文灵殊走过来,再次扯住我手里的缰绳:“子悦!”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低声道,“那是秦王罢?”
我猛地回头,却见天御府的兵士们自动让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尽头孤零零地站着一个持剑的少年,目光坚定地看向这里。火光里剑芒微闪,我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是江原的佩剑,顿时心如刀绞。
江进见了,忍不住大叫:“二哥,放过麟儿!”
江成一笑:“会不会放过你,为兄还没有决定呢。”目光一沉,喝道,“所有人退开,让出道路!”
江麟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二王叔,你答应侄儿一个条件,侄儿立刻下令天御府的人不再反抗!”
江成微微地不耐烦:“说。”
“让越王过来见父王最后一面,这是父亲的遗愿。”
我全身一震,江成身边已经有人道:“殿下,当心有诈。我们亲眼看到燕王被刺穿胸腹,已无生还可能。江麟迟早要死,燕王的尸体,等圣旨到后确认不迟。”
江成表示赞成,却又笑道:“越王,你可以走过去,若想投靠本王,随时欢迎。如若不然,就去与燕王死在一起吧。现在拼死一战,或者看过尸体后再战,由你决定。”
我用冰冷的眼神望着他,翻身下马。宇文灵殊急忙叫住我:“我陪你去!”
我对他笑笑:“阿干,我去去就来。”走上那条狭窄的通道。
江麟似乎松了一口气,低头抹去眼角的泪,哭道:“凌悦,我和父王一直在等你。”
他向一边闪开,我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远地,乌玄半跪在地上,江原的身体静静地靠在乌玄身上。他嘴角有未干的血迹,手指无力地垂在身侧,胸口和腹部都被已血流浸湿,染红了身下的黄土。他双目没有完全合上,微微地睁着,好像在不甘心地责问着我。
我忽觉一阵眩晕,剑尖用力撑在地上,紧紧闭上眼,不忍再看他眼里的空洞。
就在这时,忽听一阵骤雨般的马蹄声远远传来,有人尖声道:“陛下诏令,晋王接旨!”
过了一会,有人警惕地问:“来者何人?所传何旨?”
另一人沉着的声音道:“臣温继,奉皇上旨意,宣读册立晋王为太子的诏令。”
第八十一章 绝地争锋(中)
我猛然回头,双目充血,直直地瞪视着那个终于达到目的,跪地接旨的身影。忘了怎样凝聚内力,忘了如何控制身法,只是用尽我毕生的力量向他冲去。剑如雷霆,在我手中悲鸣,风声在耳,挟裹着我宣泄而出的绝望。
一声震耳的巨响,仿佛半空里的惊雷,几个黑衣人硬生生挡住我的剑势,被巨大的冲力齐齐掀在地。我口中一阵腥咸,踉跄后退几步,正要举剑再冲,一阵沁入经脉的凉意传遍全身。我又惊又悲,手中的剑落地,软软滑倒。宇文灵殊冲过来,抱住我急道:“子悦!子悦!”
我说不出话,恶狠狠地看着晋王走近,他弯腰收走了我的长剑,轻笑:“越王,结束了,你杀的人已经够多了,就放过孤家罢。”我喷他一口血水,他轻轻抹去,转头命道,“我要回宫沐浴换装,接着拜见父皇。派人包围天御府、越王府、韩王府,反抗者杀!”
温继在一旁沉沉道:“殿下,陛下的旨意中并未下令包围其他亲王府。”
江成微笑,语气却开始有些不恭敬:“温相,陛下敕令中没有,东宫的教令中却有。”
“殿下如此态度,真枉费了陛下的谆谆教导之心。”
江成叹道:“父皇若早一些立孤家为太子,何至于今日遭此逼迫?”
温继双手微拱,静静道:“好吧,老臣已将旨意传到,就请殿下早些进宫面圣罢。”他恭敬地后退几步,然后迅速上马。
江成盯住站在人群中央的江麟:“传太子令,手刃秦王者,加封一等公爵!”
他话音刚落,蓦然间山谷四周鼓角齐鸣,数万只火把从山丘上出现,映照得谷底空地如同白昼。十几支全副武装的军队从丘陵顶部向下逼近,黑压压几乎覆满沾满了山岗,绣着龙形的旗帜在山顶招摇。
江成身边许多人大惊失色:“殿下,是皇上!皇上的军队!”
江成面色阴沉,迅速喝道:“看紧韩王和越王,活捉江麟!割下燕王的头颅举给前面的军队!”接着又指另一人,“你迅速带领余下人马向并州方向突围,快!”
在江成下令的同时,我转头对宇文灵殊道:“阿干!先不要管我,组织你的部下拦截晋王的府兵!”
宇文灵殊叫过几个人,护持在我周围,转身命令手下重新向晋王进攻。
就在这时,四周黑沉沉的军队移动了,他们甚至没有动手,只是无声地逼近,狭小的山间谷地已不能承受这样的威压。不论是晋王府的人还是其他人,都渐渐发现被这种透不过气的力量包围,渐渐停止了厮杀。
军队闪开一条整齐宽阔的夹道,江德威严地走到前方,他身边跟着周玄与温继,无数弓箭手正对着江成。江德冷冷地看着他,沉声道:“晋王,你知罪么?”
江成后退几步,面色复杂,似乎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
江德依旧看着他,沉沉续道:“你弑兄杀弟,逼迫父亲,狼子野心!居然假扮温和持重,骗过朕如许多年!朕悔不该误信了你,却将燕王当作危险!”
江成微微垂头,极力轻笑道:“父皇,不管怎么说,皇兄已经死了,您已立我为太子。儿臣保证,依然会如过去那般温顺平和,将魏国治理得井井有条。”
江德厉声道:“朕决不会立你为太子!来人!将晋王拿下!”
江成抢先跃到江进身侧,剑指他咽喉,表情异常阴狠:“谁若敢动,韩王性命不保!”
温继沉声道:“晋王,你已无退路,此时放下屠刀,还能求陛下饶你一命。”
江成冷笑:“饶我一命?到了这一步,与死无异!”他突然回手,横剑削向自己咽喉。
惊呼声四起,江德也不觉大惊,急速向前,似乎想要夺下晋王手中长剑。
只听“铮”然脆响,江成手中长剑飞出。他身边的黑衣护卫抢先一步,制住了江成周身大穴。江成倒地,脖颈间仍有鲜血汩汩流出。温继急忙道:“快为晋王包扎伤口!”
谁也料不到,一场绝望至极的夺位之战突然间至此结束,江成的胜利与失败,只在瞬息之间变换。
江德的眼睛看也没看江成,只是颤抖着声音问:“燕王呢?”
人群自动让开,江德看见躺在地下的江原,没有表现出特别震惊的样子,只是步履特别缓慢,所有的人无声地注视着他走近江原。突然间,江德在江原脚边绊了一下,温继抢过去扶,他却坐了下来,缓缓地伸手,拂过江原微张的双眼。
接着,他抱住江原的上身,像个孩子一样呜咽起来,灰色的须发颤动着,夜空里只剩了他苍老的哭声。
我呆呆地坐着,身体麻木的感觉渐渐消退,却仍然不知道该怎样站起来。并不觉得悲伤,只是感觉心里空空荡荡,好像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捕捉。就这样结束了么?
有人轻轻将我从地上扶起,又拾过晋王抢去的流采长剑,在脚底抹去血迹,放回我腰间的剑鞘里。我猛然记起什么,于是重新拔剑出鞘,砍向近旁的江进。
江进正在落泪,忽见长剑砍下,大叫着滚到一边:“救命!”
我瞪着他,再度挥剑,一个黑衣人挡在面前,握住我的手腕,轻轻皱眉:“凌悦,放过他。”
我的剑再度脱手,呆滞地抬头,黑色的蒙面之后,有一双我不认识的沉静眼眸。我胸中一股怒意腾起,挥掌击向那人胸口。那人侧身闪过,我双掌落空,身体猛然前冲,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向地上扑倒。
那人满脸惊慌地扶住我:“凌悦!”
我牙关紧闭,几乎将唇角咬碎,听到宇文灵殊也在同时呼喊。我推开他,抓住宇文灵殊的衣角:“阿干,这里太乱,你带我到旁边去坐。”
宇文灵殊疑心地看了看那人,立刻道:“好。”
“原儿!”江德沉重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勤劳的蜗牛友情提醒:这一更字少点,下更补上~
第八十一章 绝地争锋(下)
黑衣人回过头,镇定道:“是,父皇。”
“原儿?”江德没有动,他又问了一声,似乎怕搅乱了自己的听觉。
“是我,父亲。”江原说着缓缓迈步,走到江德跟前,
江德终于放开手中冰凉的尸体,颤巍巍地站起来,看到面前站立的江原,老泪纵横:“这么说,朕最心爱的儿子还活着?”
江原轻轻跪下,动容道:“父亲!”
“好,好……”江德闭目仰首,好像要努力抑住眼中的泪水,哽咽道,“朕……历经半生风雨,垂坐朝堂数十载,自以为大权在握,不想最终却连你们兄弟相争都不能阻止。难道朕,真的老了么?”
江原不敢回话。
江德猛然睁开眼睛,左右开弓,狠狠打了江原几个耳光,怒道:“燕王,若不是越王冲动,你准备几时出来!看着老父在这里为你伤心欲绝,发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对也不对!”
江原被打得身体前后摇晃了几下,却仍不敢躲闪,低声回道:“儿臣实在迫不得已,并非有意欺瞒父皇。二弟以麟儿的性命相胁,我情急之中只有出此下策,当时宫中宫外都有晋王府的耳目,以致儿臣不能及时脱身向父皇求救。”他顿了一顿,又道,“就连父皇,从得到确切消息到最终出城,想必也不算顺利。”
江德转身看看站在一旁的江麟:“麟儿,你知道这人不是你父亲,为什么不肯对朕实说?”
江麟立刻挨着江原跪下,颤声道:“回皇祖父,孙儿实在是怕!父王好容易死里逃生,然而却犯了欺君之罪,我怕皇祖父一怒之下……”
江德已经转向这边,厉声道:“韩王!越王!宇文灵殊!”
江进挣扎着想要站起,急道:“父皇,儿臣在!”
我摸一把嘴边的血,站起来,想要拖起江进,哪知已使不出力气。宇文灵殊走过去扶住江进,与我一起来到江德面前。
江德冷冷看着江进:“你告诉朕南越奸细将要突袭迎亲队伍,却又假扮燕王迎娶王妃,意欲何为?晋王谋反,有没有你一份?”
江进捂住腿上伤口,艰难地跪下,含泪道:“父皇,儿臣受二哥迷惑,一时糊涂!求您宽恕儿臣罢!”
江德厉声转向我:“越王!你联合宇文灵殊,又有何目的?”
我淡淡道:“臣也是受人欺瞒,一时情急,作此无妄之举。”
江原不由向我看了一眼,又迅速转开目光。
温继走过来劝道:“陛下,保重龙体,还是回宫再问罢!”
江德长叹一声:“将晋王押入宫中,其余人也不得擅自离开,朕要连夜审问!”说着对温继摆摆手。
温继与周玄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传令军队押送参与争斗的所有人返回城中,又分出一支队伍清理战场,收敛尸首。
江德正要摆驾离开,江原低声奏道:“父皇,这位扮作我的模样,替我挡住致命刀剑的,是我手下一名燕骑士,恳请父皇允许儿臣将他厚葬。”
江德冷冷道:“除了他,你周围这些人也都是燕骑士罢!他们骗得晋王误以为得手,极力拖延住时间,难道不是在等朕?燕王,你这所有的安排,全都将朕计算在内!”
江原紧抿唇线,垂目不语。
江德异常严厉地看了江原一眼:“此事以后再议!燕王,你随朕过来,朕要问你的话还有很多!”他迅速拂袖转身,朝自己乘坐的车辇走去。
我和宇文灵殊都站起来准备离开,江进心有余悸地朝我道:“凌悦,拉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我不愿回头看,宇文灵殊把他拉起来,交给几个士兵,江进一边疼得吸气,一边爬上马背。
宇文灵殊快步赶上来,真诚地握住我的手,低声道:“子悦,多亏了你,宇文家躲过一劫。”
我对宇文灵殊笑了笑:“阿干,这么说真令我无地自容了。其实一开始我并未为你着想,只想着怎样说动你。”
宇文灵殊把手指放在我的唇边,眼睛的闪光像映了两弯月亮:“不要说了,我心里感激你,这就够了。”
我叹口气,正要出声召唤燕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