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为江德正妻,却没有生子,长子江原和二子江成同为萧贵妃所生,而萧贵妃的堂妹又嫁进了杨家。只有韩王江进的亲生母亲窦氏,出身于普通的官宦人家,家中势力远远不及以上诸家。为了弥补这个缺憾,三皇子江进娶了崔家的女儿为妻。
数来数去,有影响的士族中,只有孔家与皇族关系稍远,倾向性最不明显,因此江原选定孔家确有十分的理由。
孔颐我是见过的,此人现任工部尚书,因家中世代有人为官,不论在地方上还是京都地带,都有相当的人脉和势力。
江容闭了一阵嘴,又悄悄道:“你知道么?其实这次选妃最积极的是崔家,他家未嫁的女儿最多,况且一个早已嫁给了韩王,一个再嫁给燕王――梁家已经完了,他从此就可以压倒王氏,这两个万一不成……还可以再把女儿嫁给晋王。”
我笑:“好个如意算盘,可惜只能空响了。”
“是啊是啊!所以你家负心又精明的燕王没选,但是这样一来,崔家说不定跟着韩王向晋王靠拢啊。”
我点头道:“对啊,怎么办哪?燕王妃只有一个。还是让燕王登基后一网打尽这个主意好啊!”
江容本来悠哉的面孔充满恐惧,他咳了一声,又咳了几声,堆起笑道:“这个,我真不是这意思。”
我冷哼一声:“现在我才知道,你原来是向着燕王。”
江容叫道:“冤枉!我对表兄的心天地可鉴。”
我笑:“冤枉?你实话告诉我,那个孙膺怎么没死?”
江容问:“孙膺是谁?”我把脸一拉,他赶紧会意,“就是对面那个死人样的?”
“你跟我出来说!”我拖着江容来到牡丹园中一处假山后,“去年冬至的事,只有你最清楚,他现在活着,不是你的原因?”
江容满面愁容:“我能怎么办?你们出征的时候,二皇兄找到我,说他有个幕僚昏在妓院里,问有没有办法救过来。我一听便知他是有备而来,果然我一推辞,他便问我宫宴那次离席后都跟谁接触过。我自然不能说出你,只得跟着去看了那个幕僚,悄悄告诉了一旁的太医他伤在哪里,看样子他伤得不够深,救回来了。”
我不解道:“这人到底有何底细,能让晋王亲自过问?”
江容悄声道:“这个人,听说过去专在狱中替晋王搜集情报,不论是下狱的官员、奸细、还是普通犯人,只要与晋王的利益沾边,必然想尽各种方法从他们嘴中掏出有用的消息。晋王有时拉拢势力,就靠手中握有某些人的把柄。一旦他有麻烦上身,晋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我皱眉:“晋王能找到你,定然早已知道下手的是我。孙膺这种人怕是身体尤其敏感,竟然还未至膏肓,反应便如此强烈。”说着拍他一把,“罢了,这种事也是瞒不过的,暂且饶过一个走狗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知燕王听说了没有。”
江容笑道:“怕也不知。皇兄不是也在外么?军务如此繁忙,还顾得了这点小事。”他搂着我肩膀走出假山,“皇上就要到了,你我还是回宴席上说吧。”
我惦记着裴潜,于是跟他并肩往回走,快到大殿时,发现对面花丛里一群十分扎眼的人正缓缓向这边走来。江德身边跟着皇后,后面还跟着两名妃子和一群内侍。
等他们转过弯,我定睛发现江原等人也跟在后面,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笑容满面地牵住他的手。他们经过一丛粉色的牡丹,小女孩立刻奔到花丛前,江原便微笑着摘下一朵插在她发间。
江容猛地扯住我,眼睛瞪得比贼大:“不会吧!”
我道:“什么不会?”
“那个小姑娘,”江容咽了口唾沫,“就是孔家的三女儿,怕是还不满十五!天啊天啊,我还以为皇兄会娶他家的次女,至少满十八岁了。”
被他一说,我也吃惊,半信半疑道:“她是张妃的甥女,也许是因为贪玩跟来呢?”
“不可能!”江容几乎跳起来,“张妃不算受宠,这种宴会本就轮不到她参与,她若不是带未来的燕王妃给皇兄看,凭什么这个时候掺合?”
“也许……”
江容已经奔过去,严肃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衫,高声道:“侄儿江容拜见皇上,拜见皇后,拜见两位娘娘。”
我无奈也跟上去,江德便对两个妃子道:“这便是稚儿。”
窦妃和张妃都笑道:“这孩子长得英俊讨喜,果然尽得皇妹和妹夫真传。”
皇后关切地问江容:“容儿,听说你在家休养多日,脸色怎么还是如此不好?”
江容笑:“侄儿这是天生的病症,怕是治不好了。”
江德斥他道:“哪有这样说自己的?”立刻回身叫过一个内侍,“吩咐太常寺,从今日起,专派一名太医为临淄侯调养身体。”
江容忙谢恩,然后与我随在后面。江成和江进也赶出来迎接,江德笑道:“进儿的园子好,朕正要慢慢欣赏,你们只管去喝你们的酒。”
两人都笑,并不离开,江进道:“父皇好容易来一次,儿臣种了这满园牡丹,正想多听父皇几句赞赏,哪舍得离开!”江德大笑,春风满面,于是又折到另一条路,果真与江进谈论起他的牡丹。
江容弯腰逗那小姑娘:“告诉哥哥你几岁?”
小女孩放开江原的手,矜持地答:“回世子殿下,小女子到六月就满十五了。”
江容愁闷地叹了口气:“这么小。”
小女孩张大了眼睛:“世子殿下,十五岁还小么?燕王殿下第一次成亲时,也只有十五岁。”
江容偷眼看看我,再看看江原,忽道:“皇兄,借一步说话。”
他拉着江原退到另一条花间小道上,韩梦征的眼睛也跟着转了过去。我留在原地,随意拨弄着面前的几朵花,忽然听到有人对我说话。
我低头,那孔家小姑娘正仰脸看着我,她的眼神里充满好奇,发间灼灼的牡丹将她衬得娇艳欲滴:“您就是越王殿下吧?”
我回看她:“孔小姐有事?”
她的脸微微红了,目光垂下,却仍是勇敢地挺起刚刚发育的胸脯:“我听阿宛说,外面有些不好的传闻,有关越王殿下。”
我瞧着她稚气尚存的脸庞,猜想这个阿宛大概是她身边的侍女,于是道:“既是传闻,孔小姐理应知道并不可信。”
小女孩脸色更红,点了点头:“我想也是,原本……嗯,我今日才知,越王殿下这么……”她停住,重新鼓起勇气看我,认真道,“将来一定会有很多女子抢着嫁你。”
我看着她娇小的身影飞快地跑回张妃身边,紧张地踮起脚跟张妃耳语,又不时偷眼望我,有些啼笑皆非。这样一个小小女孩,几乎与江原的儿子一样大,甚至比江麟还要孩子气些,怎么能做得了燕王妃?
过了一会,江容脸色沉沉地走回我身边,推我道:“走!”
我瞧一眼站在原地的江原:“你们谈了什么?”
江容哼道:“他真要娶那小女孩。”
“然后?”
“什么然后?我把他骂了一顿,他还笑着让我恭喜他!”
我眼睛仍是盯住江原,总想从他那脸上看出点什么。江原平静地回看我,向这边跨了一步,可是韩梦征走上去,他便对韩梦征笑笑,与他一同走来。
我再次气愤,这混账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江容拖着我走:“人家要娶妻了,轮不到你看!”他又回头安慰我,“别伤心,我会对你比他好一千倍。”
我脸上不觉抽搐一下,将他踹到一边:“离我远点!你们姓江的没一个好东西。”
我抛下江容,独自返回宴席。还未进倾城殿,便听见里面传出一浪浪夹杂讥讽的议论声,心中顿觉不妙。快步走上台阶,见许多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一处,像在看一场好戏。视线的中央,是裴潜苍白的脸,他正握紧了双拳,咬牙切齿地死盯住面前的人。
孙膺阴冷地笑:“不过做了越王走狗,以为自己便是个人物了么?无论你爬多高,在本官眼里也是个忘恩负义杀人越货的死囚!”
裴潜眼中有怒火,更有慌乱和恐惧,他身形微动,孙膺已经在笑:“怎么,想当众杀人灭口么?杀了本官也抹不去身上的印记!你在洛阳狱中浪叫,对着本官求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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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小人之心(中)
“住口!”
我迈进殿中,议论声顿止,多数人的视线却转向了我。孙膺眯起阴鹜的眸子:“越王殿下,下官说的是不是事实,您比谁都清楚。”
我冷冷道:“孙大人,自古冤狱不能昭雪者无数,裴潜得以脱出牢笼乃是万幸,何以反被低看?我也曾被投入狱中,差点丢了性命,难道本王也该被当众嘲弄一番?”
孙膺目光微收:“下官不敢,越王言重了。”
我把裴潜拉到身边,沉声道“孙大人,人尽皆知,你乃晋王一手栽培,为人处事还应多为晋王着想,少为他招惹是非。”
孙膺言语恭敬,眼底一丝贪婪狠毒却滑到我的领口:“越王的教诲,下官谨记。”
我强按住怒意:“裴潜是我的亲将,他做的任何事,有本王替他担着,既然孙大人已不在刑部,不劳你从旁指摘!孙大人在洛阳狱中所为,也非是光彩之事,最好不要逼我据此追究!”孙膺再次连称不敢。
我视线扫过众人,直到他们都尴尬地收回目光,才把裴潜带到李恭时身边坐下,低声叮嘱他道:“你忍耐一会,皇上很快驾到,宴会结束我们就走,孙膺的事,以后再解决。”
裴潜还是惨白着脸,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还未从众人的议论声中缓过神来出来。李恭时同情地看着他,给他一杯酒压惊。程雍刻意不去看裴潜,转头看向别处。
不久,江德与诸皇子走进大殿,江原没再牵小姑娘的手,韩王妃在后殿设宴,女眷们自然都去了那里。倒是韩梦征紧跟在江原身边,寸步不离,如同梦游一般。
江德兴致很高,欣慰地看着身边的儿子和他们的部下,说了许多勉励的话,要他们兄弟继续互帮互信,共同为魏国的强盛出力。他与众人同饮了几巡酒,便站起来离开,笑道:“朝中事多,朕不能久留。今日你们难得相聚,不要拘谨,朕特准你们不醉无归!”
众人纷纷起立相送,江进忙陪父亲走出大殿。眼看江德的身影消失,殿中严肃的气氛渐渐消散,觥筹交错地热闹起来。我应付过几个前来敬酒的将领,看到裴潜还是面色苍白地坐在那里,便悄悄起身,想带他一同退席。
忽听一阵清雅的吟诵声传来,我忍不住回头,却是韩梦征握了一个青瓷小杯,垂眼看着杯中剩酒,正为江原念诗。对面的晋王脸色不善,有些冷冷地看着两人。
我擎杯走到他们跟前,笑道:“燕王殿下与韩大人好不风雅,吟诗应在花前月下,寂寂无人处,闹席上不开怀痛饮,倒要引人猜疑了。”
江原一伸手拉我坐下,笑道:“越王如何忘了,南越国风如此,每至酒宴若不吟诗,反倒不合时宜了。梦征文采了得,本王为之倾倒,难怪本国翰林学士纷纷弃甲而归。”
韩梦征轻轻一笑:“燕王殿下过奖了。”
江原便道:“既然越王来到,梦征何妨再作一首,以助酒兴?”
韩梦征微笑将酒杯举起,酒未沾唇,已是轻吟道:“拂衣剑如水,欲留鼙鼓催,自言身不惩,何当心似灰?酒入离肠醉,愁作江南春,借问风前柳,君子归不归?”
我默然,江原在一旁悄悄紧握我的手,朗声笑道:“梦征才思敏捷,只是此诗不大应景。”
韩梦征笑了笑:“我只是想起凌王当日拂衣而去,难免伤感。有二位殿下在此,人既沉醉,诗也歪了,看来梦征今日才力已尽。”
我不动声色地从江原身边抽离,举杯饮尽,看着韩梦征淡淡道:“归去何为,英雄气短。”说罢站起来,“二位慢饮。”
江原也随我站起,笑道:“一句诗而已,越王不要就走了。”
我斜他一眼:“我怕有碍燕王与韩大人诗情。”
江原低笑:“多日不见,如此想我么?不如今晚……”
“想?你?”我简直对他的厚颜无语,不知他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让人连表示鄙视都觉得荒谬,“想你的是韩大人和孔家千金!尽管玩你的阴谋诡计去,本王恕不奉陪!”
江原不觉回望了韩梦征一眼,韩梦征似乎已喝了不少酒,腮边嫣红,好像思春的少女般看他。江原嘴角翘了一下,放弃跟我继续走:“今晚我去你府上。”
“本府不欢迎!”我扔下几个字,扭头便走。
没走几步,韩王府王管家不知何处冒出来,及时走到我面前:“越王殿下,我家殿下有要事相商,请您去见他。”
“要事?”我停住脚步环顾宴席,“他在哪里?”
“殿下不在倾城殿中,越王殿下请让小人带路。”
我正想对裴潜示意,王管家已经笑道:“殿下说此事不愿让旁人知晓,时间也不会很久,就让那位小爷在宴席上热闹一阵罢。”
我皱眉:“好吧。”
在王管家引领下,我顺着倾城殿外的一条回廊离开花园,向西进了另一座园子。这座园中的花草树木更加浓密,也幽静得多,诡异的气氛使我不由想起南越太子府的后花园。
只不过这花园正中不是湖,而是一块空旷的场地,江进早已换了一身紧袖猎装等在那里。见我来到,他负手朝向我,身后两排木架上陈列了许多件精良兵器,散发着淡淡杀气。
我停住脚步:“韩王殿下,这是做什么?”
江进眼中精光闪动,笑道:“表弟,为兄一直想找机会与你切磋武艺,无奈你我各有公务,难得相聚。今日趁此良辰,还请表弟帮我一尝夙愿,万不可推辞。”
我有些意外:“比武?”
他已经回身,将手按在一柄锻造细致的环刀上:“你使刀、使剑,还是枪、?随便挑一件,我都奉陪。”
我站在原地:“可是小弟此时并不想比。”
“为何?”江进诧异,然后笑起来,“表弟难道怕伤了和气?无妨无妨,只是兄弟间切磋而已。”
我再次道:“表兄见谅,我从不轻易与人切磋武艺,今日也确实不想动手。”
江进走过来,亲热地拍打我,大笑道:“这么推辞是看不起为兄不成?你不答应,我今日说什么也不让你走!”
我转头注视他:“除非韩王有让我不能推辞的理由。”
江进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挑衅,笑道:“素闻越凌王赵彦好斗,我想与他一较高下!这个理由如何?”
我眼皮不抬,转身道:“那韩王该去南越,此地没有越凌王。”
江进一伸手扯住我衣领,恼怒道:“回来!跟我装什么糊涂?我江进自认才能不差,却在荆襄屡遭挫败,败也罢了,居然连对方主帅都未曾照面,就因丢失城池被父皇召回臭骂一顿!你说我窝不窝火!今日不与你较量一番,我江进难平心头之意!”
我瞧着他,淡淡道:“韩王此言差矣,我既已归北魏,便与往昔一刀两断,你怎能再以昔日争斗加诸我身?就如我今日站在此地,面前多得是过去曾针锋相对的敌人,其中也有人害我不浅,难道一个个报复过去?”
江进愣了愣,复又大笑,朝我挤眼道:“十分有理,不过不跟你比出高下来,实在心痒难耐,你就成全我如何?”
我不客气道:“我没习惯做滥好人。”
江进倒没生气,半推半抱地拦住我:“比武不肯,做交易总肯?”
我警惕道:“什么交易?”
江进不肯放我,得意笑着,好像我是个千载难逢的稀罕物:“如果你一直病歪歪地由皇兄护着,我虽不甘心,也只有作罢。所幸你现在身体复原,这笔交易……嘿嘿,你不做不成了!”
他回身响亮地拍了几下手,便见场地边多出几名身强力壮的家将,一匹紫色的骏马被牵到武场中央。
“燕骝!”
我脱口叫了一声,燕骝耳朵立刻支起,仰首将头一摆,嘶鸣着想要挣脱马缰控制,被两个武将用力坠住。江进抢先一步挡在燕骝身前,拍着它颈上整齐的鬃毛,笑道:“这马果然除了你谁都不认,还是烈性得很。”
我踏前一步:“我的坐骑,自然不认别人。”
江进命家将把燕骝牵出场地,眸子微沉:“选一样兵器,你若赢了,紫云便归你。”
我哼道:“自己的东西还要别人决定归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进转转眼睛又补充:“输了也没关系,只要紫云愿意随你走。”
我犀利地看他一眼,一甩衣摆,大步走到兵器架前,伸手,缓缓握住一杆长矛。
江进也拿下一杆长矛,笑道:“我陪你。”
我将矛尖指地,后退几步,摆开架势,忽然腾空直刺江进前额。江进迅速避开,挺矛上前。我却趁他躲避之际提矛而走,奔向燕骝。
几个武将急忙拔刀相拦,我长矛轻挑,几柄斫刀“哗啦”落地。忽听风声劲响,江进长矛直刺我后心,我侧身躲开,回转横劈,内力灌注于矛杆。两矛交错,断折的矛头被齐齐抛向天空。
江进霍然甩掉断矛,喝道:“凌悦,你若执意先抢紫云,不出五十步,我立刻命弓箭手将它射杀!”他话音刚落,便从密荫处站起十几名弓箭手。
我冷笑着丢掉手中矛柄:“韩王,你这是要射我,还是要射燕骝!”
第七十四章 小人之心(下)
江进连忙挥挥手,让弓箭手们隐去,笑道:“表弟不要误会,为兄开个玩笑,咱们继续切磋武艺。”他重新拿来那柄金环刀,兴致高涨,“长矛适宜马战,徒步难以比出高下,我们还是用短兵器。”
我冷冷拿起一柄长剑:“如此强人所难的切磋,也亏韩王殿下比得下去!”
江进拍拍刀背,声音忽然充满了感情:“凌悦,不管你身份如何变化,我看到的都是你这个人。能与你交手,是身为武将的夙愿。” 他抬起头,“跟我认真比一次,好么?比完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我不愿日后对你存有心结。”
我心里微叹一声,某些时候,江进确实跟江原很像,让我忍不住相信他此时的话出自真心。沉默一会,我盯住他的眼睛:“韩王殿下,你要说话算数,比过之后,不论输赢,我都要把燕骝带走。”
江进笑道:“一言为定!”
他说着挥刀而起,身形似如雷电,我凝神看他招式,居然极为精纯,挥剑一挡,化去刀锋劲力。江进身形移开,招式忽变,刀尖如万点星芒,一股刚猛的内力将我笼罩。我挥洒长剑,一一拆他攻势,伺机反制。
刀如坚石,剑若流水。
我与江进你来我往,不觉已经过了百招。江进也不愧为北魏一流猛将,加之求胜心切,并不落我下风。有时候战场之上,并非武艺高者定可得胜,只凭一股气势,照样能有万夫不当之勇。
酣战良久,我好胜之心被彻底激起,渐渐放下杂念,开始全神贯注地与他对招。
刺!削!劈!挑!毫不手软。
江进动作里渐渐露出乱相,金刀发出一阵阵叮当脆响。
最后一次,他拼力刺来一刀,角度刁钻无比,我将剑刃一偏,剑尖直压着刀背顺势划过,内力所及,刀上金环呛啷啷断为两半,纷纷散落一地。
江进面色微变,转腕撤肘,借着翻身之势削我腰间。我一跃腾身,半空里剑尖轻抖,挑落他头顶金冠。江进一惊,我已抬脚踏上刀身,再一挥剑,江进手腕被剑脊打中,环刀立时脱手。他一咬牙,朝着兵器架飞速后移数步,手臂伸长,抓起一柄重剑。
我紧随而至,哪容他出招,凝剑沉肘,堪堪压在他剑身不能吃力处。江进立刻运起内力相抗,奈何失了先机,难挽颓势,手中剑刃慢慢被我逼至身前。江进目中急怒,面色因猛运全力而透出紫涨,却仍不肯丢剑认输。
我嘴角微弯,伸出左手在他剑刃上轻轻一弹,江进虎口剧震,终于拿捏不住,重剑沉沉落在他脚下。我顺手将长剑平平一推,补了重剑空档,横在他颈前:“韩王殿下,还要拿什么比?
江进脸色瞬间转为灰白。
我瞧他一眼,将长剑收起,再拾起那柄重剑,一同放回兵器架上。江进神色终于恢复正常,他长叹一声,意兴阑珊道:“越凌王的名声毕竟不是虚传,我……不如你。紫云……燕骝还给你。”
见他如此,我倒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我的师父是不世出的武学高手,也许小弟因此占了点便宜,战场上果真相逢,未必真可以赢你。表兄已是北魏武将中的一流高手,实在不用在意一时胜败。”
江进自己静默一会,又搂住我肩头,朗声笑起来:“好一朵艳丽的毒花,真是又扎人又让人喜欢。你也不用安慰我了,终究是我天赋不够,也许皇兄或者周大将军才算你的对手罢!”
我看看江进,觉得他刚缓过神,便没跟他计较。
江进拍拍手,命家将牵来燕骝,亲自把缰绳送到我手里:“你这匹马不留也罢,虽然让人爱不释手,可是脾气太差了,简直就跟你身边那小崽子一模一样!我这么好吃好喝地精心照料,它居然还是对我爱搭不理。”
我笑起来,见燕骝果然皮毛光滑,比上次相见时健壮了些,对江进道:“我替燕骝多谢表兄。说起那小畜生,我在这里耽搁太久,怕他已等急了,现在时候不早,小弟要回去了。”
江进笑道:“好吧,你先走,我换件衣服再去,主人不在宴席上最后露一面,成何体统?”
燕骝似已等不及离开,不住用它的马脸蹭我,我爱惜地抚摸它脑门:“总算天不薄待,我们又能重逢了。”燕骝甩甩耳朵,温顺地看我,我惊讶:“你也能听懂不成!”燕骝摇头晃脑地喷了我一脸口气,气息中还带着潮湿的青草味。
我心情十分愉快,笑着踏上马蹬。
正要翻身骑上马背之时,一声利响忽然传来,心内一惊,本能地回手挡格;一支利箭擦着手掌向前飞出,“咄”地一声,斜射入武场外的树干上。我又惊又怒,猛地拨转马缰:“韩王!”
“王真!”江进却似乎比我更加吃惊,厉声向密林深处道,“谁放的箭!”
一名头戴皮冠、身背弓囊的将领跑上前来,匆匆跪下:“殿下,小将不知!小将猜想可能是有人脱了弦。”
江进面色发沉:“你身为统领,竟敢不知?把弓箭手都召集起来,一个个查过去,查不出,一同领罪!”
王真慌忙跑去召集弓箭手,江进这才转身向我,匆忙辩白道:“表弟千万不要误会,绝不是我暗箭伤人!我江进不会这样卑鄙。”
我在马上冷冷看他:“韩王不用着急辩解,是不是你手下所为,可以等查证后再说。可话又说回,就算是你的吩咐,只要你不肯承认,我又能从何指摘?”
江进扯住燕骝的辔头,沉声道:“凌悦,我若真要害你,此时大可命所有弓箭手一起放箭!”
我哼笑一声:“你敢么?”
江进的傲气消了大半,焦急道:“我当然不敢!再说,我怎会蠢到在自己府中下手?你若在韩王府遇害,不说皇兄,父皇怪罪起来,我也脱不了干系!从此在朝中抬不起头!凌悦,你先下马,让我给你治伤敷药。今日查遍韩王府,我江进定要给你一个交代!”
我看了看已流了满手的鲜血,冷冰冰地昂首:“不用了,我没这个耐心,韩王何时有了结果,可以到我府上来交代!”说罢足尖轻触,燕骝会意,顷刻已驰到武场尽头。
不巧王管家正抄着小步赶来,骤见燕骝大吃了一惊,脚下一歪,险些被马蹄踏中。他惊叫:“越王殿下。”
我喝了声“吁!”,王管家朝我一揖,向江进道:“殿下,晋王府中有事,须提前离开,特让小人向您转告。”
江进急忙奔过来,口中道:“什么,晋王府的人都走了?我还要请二哥帮忙呢,怎么已经走了?”
王管家道:“还有兵部孙侍郎未走,他中途跟越王府那位小爷一起离席,还没回来。晋王殿下临走时寻他不到,还托小人向他带话。”
我震惊,厉声问:“你说裴潜跟着孙膺走了?去了哪里?多久了?”
王管家不意我反应如此激烈,小心看了江进一眼,话也迟疑起来:“小人也不清楚,只听说向牡丹园中去了。不过牡丹园方圆十几里,其中亭台无数,,一时难以找寻,小人想只有等他们自己回来了。”
我二话不说,便要冲去寻找,江进用力拉住燕骝,急道:“且等一等!”转而问王管家,“大哥呢?你去叫一下燕王!”
“燕王与韩特使早就离了席,不知去处。”
江进狠狠一跺脚,再对我道:“你别急,既然还在园中,我让侍卫们去找!”
我瞥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纵马奔出了园门。
江容说过,不愿看到江原娶妃的,或许便是背后主使。今日的事故,会不会也来自同一人的操纵?此时最有嫌疑的江进,态度却又表现得如此真切,似乎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和江成到底是暗中联合,还是各自为政?这些疑问都让我不能轻易作出结论。
更何况,自从荆襄遭到挫败后,江进一直不服气,不择手段地想找我比武也在情理之中,就算这一箭真的只是意外,也完全说得过去。孙膺为人阴毒,在狱中时便肆无忌惮,虐待致死的犯人不计其数。他与裴潜素有旧怨,更恨我曾对他痛下杀手,如今借着裴潜来报复,同样有不需要旁人指使的理由。
然而不论事实如何,刚被暗箭所伤,接着便听说孙膺带走了裴潜,让我不能不怀疑有人在一步步针对我。这个人,也许眼看我封王心内不甘,又无可奈何,于是想出这样的诡计。他暂时动不了我,只有对裴潜下手,除掉裴潜,就等于打击了我!
想起孙膺阴郁的眼睛,我越来越觉得心中发冷。裴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