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让那些南越人把你认出来,不如我先一步表明对你的重视,这样即使他们要暗中下毒手,也会有几分顾虑。你只知道思念故土,可曾想过南越还有多少人想杀你?”
我的手颤了一下:“你早知道南越太子对我下了追杀令?”
江原停了一会:“我不知道,我只是害怕上次南越密谍的事再次重演,让这个温暖的身体彻底变得冰冷,怎么抱也暖不过来。”他手指柔柔抚摸,沿着脊背一直来到脖颈,轻轻托起我的下巴,印上自己温热的唇,“凌悦,你让我变得胆小了。”
我不由自主地回抱住他,忘情地与他拥吻。
大概是习惯了全心全意的信任,所以在与宋然相对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狼狈、可笑,不值一提。而眼前的人,总让人怀疑动机不纯,却又总在最后让我知道,他在在乎我。
“凌悦,我们很久没有这样亲近了罢?”江原侧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玩弄我落在旁边的一绺黑发。
“没有很久!”我扒在枕上白他一眼,抢过自己的头发,塞进被子里。
江原双臂一揽,把我环进怀里,手指熟练地挑开我的里衣,在里面上下游走:“我想你,很想你……”
我颤颤地闭上眼,按住他的手:“你说过,只是相伴睡觉,不做别的。”
江原的手指在我胸前揉捏:“我没有做别的。”
我不由轻吸一口气,觉得像有电流传遍全身,立刻拉掉他的手,怒道:“别碰我。”
江原笑出声来:“怎么还是口是心非,你不是靠着我才踏实么?”
我一下翻过身来,怒目瞪视他:“我是看你可怜才肯答应,你不要得寸进尺!”
江原掀开被子:“它们也很可怜!”
我觉得身下异样,低头一看,才发现江原的身体与我贴在一起,立时觉得脸上有火苗腾起来,夹紧了两腿,用力把他推远。
江原坏笑:“这么多天忙于军务不能脱身,你也很想我。”
我直起眼:“你再敢说一句,我把你踢到床下去!”
江原笑着抱住我:“既然你累了,我们就改天再做罢。”
“谁说我累?”
“原来你不累,那……”
“滚开!”
在床上一阵翻腾争斗,我终于卷着被子把江原赶下床,擦擦发根上渗出的细汗,重新躺回去。江原穿着里衣摸回床边,安安稳稳地平躺下来,老实了许多。
过了一会,他扯回一角棉被盖在身上,又固执地把我圈进怀里。
我闭着眼,懒得跟他再计较,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宇文念要被封为幽州王,这么说你这燕王的地盘要少掉一半了?没想到你会这么大方。”
江原哼了一声:“你的宇文阿干告诉你的罢?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父皇不想眼看着宇文念在河西坐大,又不能起兵围剿,那样会失去所有外族人的信任,只能采取这样的权宜之计。幽州虽然也算鲜卑人的故地,但经我经营多年,已然归化中原,日后收回就容易得多了。”
“那河西呢?就算派新的郡守管辖,那里的鲜卑人却只认宇文念。”
江原贪婪地吻我的脖根:“只要我们善待宇文念,宇文念又拥护我们,还有你的宇文阿干继续爱慕你,河西就会非常平稳地交到我们手里。”
我咬牙:“你又利用我!”
江原一笑:“我又没害你。再说你白认了个阿干,不好么?”
“好,很好!”我发狠,“等回了洛阳我天天去找他,你到时不要冒酸水!”
“随你,”江原打个呵欠,“只要不假戏真做,我一定多多支持……”
他抱着我,不多时进入梦乡。我长长舒一口气,觉得心里平静很多,便也靠着他睡了。
宇文灵殊果然一早就离开了长安,宇文念却与次子摩罗留下来整顿军队。按照与魏军约定,三万鲜卑军人只能留下五千名作为宇文念亲卫,其余人要混编入魏军中。至于投降的几十万赵军,则只要选择入平民籍,便可获得数十亩田地与一定数量的钱财。
赵国所在的关中土地原本十分肥沃,但由于连年用兵,男丁几乎被抽尽,许多良田因为灌溉、耕耘不及时而变成了荒芜的盐碱滩。田地减少,又造成收成欠佳,百姓不但自己温饱困难,更加交不起官府捐税,纷纷投军寻找出路。如此恶性循环,又得不到喘息机会,造成国力一日日衰弱,许多兵将只靠着一腔热血勉强支撑罢了。如今赵国不复存在,多数人都纷纷解甲归田,只求能回家娶妻生子,过上几年平安日子。
经过艰难的谈判,鉴于两国所出兵力差别,魏越两国终于达成协议:赵国十五郡二百余县,以蓝田为界,魏国据蓝田以北河西、陇西、狄道、扶风、京兆等等九郡,南越据蓝田以南六郡。
八百里秦川瓜分完毕,魏国立刻派官员前往各地任职,重新划分土地,分配给当地百姓耕种。江德很快颁下圣旨,昭告当地百姓,免除关中五年徭役,当年赋税只交五分之一,以后三年减半。由朝廷拨专饷修葺水渠、河道,保障田地灌溉。圣旨一出,在各地逃难的流民听说消息,也都涌回家乡认领田地。
虞世宁、薛延年作为第一批返回魏国的前军大将,负责把长安皇宫的所有古董及典籍档案运往洛阳,由于数量众多,原本运送粮食的缁车都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赵国的旧臣们都被聚集在偏殿里,看见皇宫宝物一车车拉出宫门,不少人失声痛哭。
我想起自己当年也做过同样的事,那时动用了数百条大小船只,沿水路从成都一直运到建康。那年我十九岁,心情被父皇的嘉许所带来的喜悦占据着,只觉得蜀川的旧臣鬼哭狼嚎得惹人厌烦,没有闲暇听出其中的悲痛欲绝与声声控诉。
现在我看着这些亡国的大臣,耳中听着他们悔恨的哭声,才突然发现,灭亡一个国家是怎样一件残忍的事。而作为灭亡了别人国家的人,需要承受多少人的泪水与诅咒!以前我只想着建功立业,不知不觉中洋洋自得,喜爱战场驰骋,笑傲群雄。现在一切成空,我又是为何而战?难道只是为了宣告,我赵彦还是个有价值的活人么?
函谷关一役,我找回了过去的自己。可是这自己却好像失了罗盘的海船,只知凭着风力在既有的方向上航行,却不知道该驶向何处。
我看看旁边的江原,为了找回昔日荣耀,我帮助他完成一次次攻赵战役,可是回到洛阳以后呢?我可以亲近他,却不想成为他夺位的工具,即使帮助他,也不想成为他的附庸或党羽。那个时候,我该坚持什么,又该放弃什么?如果找不到志向所在,我便只能迷惘糊涂地过下去。赵彦永远只是天御府的凌悦,即使真实的身世被人知晓,也不过沦为诸人野心下的祭品罢了。
江原察觉我的目光,转过来低声道:“你想起当年蜀川之灭了么?我想今日的场景,应该不亚于那时罢?”
我看他一眼:“你心里没有觉得沉重么?面对这么多人的亡国之痛,你就不怕有人复仇么?”
江原轻笑着道:“怎么,你又触景伤情?这些人算什么,他们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高尚,不过是在追悼失去的荣华富贵!你不见普通百姓们听说减免徭役赋税后有多喜悦?”他想了下,又道,“或许其中会有几个忠肝义胆的人,不过他们此时最仇恨的大概不是我。”
他视线落在陈显身上,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后者正冷冷看着那些旧臣痛哭,脸上是惯常的鄙夷神色,只是眉间阴郁更重,仿佛排解不开的心事凝结在那里。
江原对燕骑军下令:“过去把那些赵国大臣拖到内院,告诉他们谁再哭就去见陈熠!”
燕骑士们走到偏殿,把旧臣们一个个押向另一座封闭的庭院。有个大臣突然在人群里看见陈显,声嘶力竭地骂道:“陈显,陈显!你卖国求荣,不得好死!”
燕骑士喝止道:“闭嘴!”
他还在不住地骂着“叛徒!”声音尖利刺耳。
包括魏军一边的将领们都把目光集中到陈显身上,有人同情,也有人轻视。
陈显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大步走过去,揪住那人衣领:“你敢再说一遍?”
那人也算有些骨气,“呸”地一口吐向陈显:“无耻叛徒!”
陈显转头避过,一把将他双脚悬空提起来,那人面色苍白:“陈显,你有种就杀死我!”
陈显鄙夷冷笑道:“有种的都殉国了,你既然还活着,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狗叫?老子在战场上玩命的时候,你们这帮兔崽子只会在朝堂上瞎叫,如今,还是只会瞎叫!杀你?脏了我的手!”他猛然将那人扔到地上,高傲地抬头,“老子宁愿将来下十八层地狱,也不愿跟你们这群狗东西在一层!”
第六十五章 何慰平生(下)
那名大臣面色由苍白转为绛红,只是怨恨地看他,却再说不出话来,由着燕骑士将他从地上拖起。终于,所有赵国旧臣都被陆续关入院中,陈显走到江原面前,翻眼看他:“燕王殿下,地也分了,人也收了,该运走的东西一件未漏,往后的事也用不到陈某人操心了罢?”
江原风度翩翩地微笑,像个文人雅士:“多亏陈将军襄助,一切交接才能如此顺利,听说长安有座最出名的岐凤酒楼,善烹各类关中美味,本王想请陈将军赏光,略尽答谢之意,不知可否?”
陈显锐利的眼睛盯住他,面上浮起一丝讥诮:“燕王的邀请,陈某怎么拒绝得了?大半个关中都在你手上!”
我看着江原,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意图。只见江原笑着击掌:“好!陈将军痛快!那便请将军随燕骑军先走一步如何?本王这边还有一些微末小事处理,只怕你等得不耐烦。”
陈显嘲弄地笑:“无妨,陈某现在是客随主便!”他干脆地转身,很快走得不见人影。
北魏将领们都轻蔑地“嘁”了一声。李恭时低声道:“什么了不起?一双眼睛像是长在天上,瞧谁都白多黑少。不过是早做了爬墙的,现在倒自以为比谁都金贵!”
乔云也冷笑:“如此人物,也能与我等同列!若是投降便可富贵,大家都去倒戈岂不容易得多?何时陈显敢离开燕骑单独出现,看我不先劈了他!”
两人的话引得其余人一阵哄闹,直到发现江原的目光,才稍稍收敛起来。
江原面色沉静:“都别在这里闲谈了,虞世宁开拔之后,我军兵力骤然减去一半。诸位既然负责看守皇宫,就要随时警惕动乱发生,尤其注意陈昂与后宫嫔妃的安全,朝中没有下旨之前,不能使一人受损。”
众人立刻住了嘴,各自散去执行自己的职责。江原单独叫住乔云,冷冷地注视他好一会,直到乔云有些尴尬地道:“殿下,末将知罪……”
江原面色稍缓,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函谷一战,你的军队受创最重,所以对陈显芥蒂颇深。但没有陈显归顺,我们会失去更多的精锐兵力,希望你为大局着想,不要意气用事!你还年轻,我不想看到自己帐下最有前途的少年将军,因为这种事犯下大错。”
乔云低头道:“是!末将明白。”
江原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对我道:“你看到了,我的人尚且如此,陈显的处境之危险可想而知。”
我长长叹了一声:“听说长安城的百姓都在骂他,街上的小儿也不断编出歌谣取笑他,最倨傲的人,却沦落到最为人不齿的境地,世事何其荒唐,又何其无奈?”
江原眉峰微耸:“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司马景那种地步,但此人实在不逊于司马景。大丈夫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何须计较外人蜚短流长?”
我摇头反对:“几人能做到真的无愧?其实最难面对的还是自己。倘若司马景不死,陈熠不死,陈显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甘愿遭受这样的境地么?”
江原扳过我:“如果那样,落败的就是我,你愿意看着我死?”
我眸子微微一颤,原来很多事无论怎样选择,都是一样残酷,区别只在成就了不同的人。
江原用力掐我的腰:“凌悦,你又在犯傻了,已经赢了,何必那么多感慨。”他吩咐身后的燕九备马前往岐凤楼,又转头问我,“你去么?不去的话可以四处逛逛,你还没仔细游览过长安城罢?叫上裴潜那小畜生也可以。”
我被他掐得火气上来,瞟他一眼道:“我现在很多事情没有想透,懒得跟你争论。不过殿下这话奇怪,何时下官去何处游玩也要你关心了?还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需要瞒着?”
江原边笑边跨上乌弦:“并没有,我只是觉得凌祭酒近来喜欢触景伤情,怕你旧病复发。”
我哼了一声:“殿下多虑了,下官还没那么脆弱。”抓过白羽的缰绳,飞身上马,“我倒要去看看燕王殿下玩什么把戏!”
江原暧昧地凑过来:“我怎么能瞒你。其实是因为陈显陈氏嫡系皇族的身份太特殊,不能像宇文念那般委以重职,可他才能出众,若就此闲置,终觉有些遗憾。因此我才想找个机会与他叙谈一番,期望可以摈弃前嫌,坦诚相待,找一个双方都接受的方式共事。”
我被他前一句话弄得直想作呕,恨不得抽他两下,可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注意放在后面的话上,挑眉道:“你搜刮人才也不用这样不遗余力罢!陈显这样狂傲,怎么可能甘心归顺你?我看他宁愿从此浪迹山林,也不会受你摆布。”
江原伸手捏捏我的下巴:“连这样傲气的人都可以在我府里任职,为什么他不行?陈显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我打掉他的手,怒道:“江原,你不要逼我砍你!”
江原得意地看着我笑了好一阵,终于正色道:“陈显不能归隐,一旦离开魏国庇护,谁都可以将他千刀万剐。他必须有官职,哪怕是虚位,否则必死无疑。”
我很是唾弃他那股没来由的自信,冷冷道,“你以为他在乎?”
江原沉思片刻:“陈显此时不见容于任何一方,要留住他确实很难,不过必要时,我会让他不得不留下!”
我们纵马奔出宫门,行上皇宫前宽阔的御街,一路来到江原口中那座著名的“岐凤”酒楼门前。只见大厅里早已热闹非凡,多数是魏国军人在厅中做客,桌上酒肴丰盛,不时夹杂士兵们的酒令声。我与江原上了二楼的雅间,却意外发现雅间中已经摆了五六个酒坛,除陈显之外,早已坐了另一位客人。
他见到江原立刻站起来,脸上露出与江原十分相似的笑容:“大哥,小弟也来凑凑热闹,你不会介意吧?”
江原看看他:“你的军队早把咸阳翻得底朝天了罢!也该收敛收敛了。”
江进嘿嘿笑道:“瞧大哥说的,小弟怎么也不敢独吞,早就留了一份给你,已经让人运过来了。刚收到父皇的旨意,叫我这两天就回京,小弟正打算来跟你辞行,不想半路遇到了陈显将军。――小弟对陈将军可是仰慕已久啊。”
陈显讥笑地在一边端着杯子:“不敢,韩王真是抬举,陈某倒由衷佩服韩王这挖地三尺的功力,想必这次收获比燕王还多。”
江进爽快地走过去跟他碰杯,哈哈笑道:“陈将军说笑了,小王不过给皇兄打打下手,怎么能比得过皇兄!”他又惊奇地转头,“大哥,你怎么还站着?今日你是主席,我们都是陪客,来来来,请上座!”他把江原推到上方,笑着把我向后拉一把,“凌悦,坐我身边罢!”
我扫了坐席一眼,微笑道:“席中都是贵人,怎好同坐,下官职务中既然沾了个‘酒’字,我只在一边管着斟酒便好。”
江原与江进都未来得及表示意见,陈显已经道:“有贵人相伴,又有美人作陪,我陈显何其幸哉!不如先敬诸位一杯!”说罢仰头先喝光了一杯酒。
江进竖起拇指,笑道:“好酒量,好胆量!”眼睛瞟了瞟江原,又笑眯眯地看了看我,也跟着喝光。
江原眼角扫过江进,只将酒碗略沾了一沾,对陈显道:“今日这席中没有上下,不分主宾,陈将军随意就好。本王请你来,除了表示谢意,还想问一句:既然一切已尘埃落定,陈将军如何为自己日后打算?”
“打算?”陈显笑起来,“我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好打算的?”
江原正色道:“陈将军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数千万关中百姓好好打算,你了解关中形势,也有能力为他们造福。本王当日在酒席上的话并非虚言,只要你留在朝中,日后我们同殿为臣,并肩沙场,岂不是平生快事?”
陈显斜着眼睛看向我,无所顾忌地笑道:“燕王,你不要乐得搞错了对象!这位,才是你要携手并肩的佳人,陈某皮糙肉厚,无福消受啊!”
江进拍腿大笑:“陈将军!我敬你!”
我抽了下嘴角:“陈将军,你是跟在下有仇么?”
“对,我跟你有仇!”陈显敛低了声音,突然欺到我身前,锐利的眼神直像要把人穿透,“陈某恨的是当初因为这张迷惑人的脸,轻视了它背后的才智;更恨中计后爱才心起,一念之差,没有痛下杀手,以至于后患无穷!”他口中浓重的酒气喷到我跟前,眼睛红得充血,不知是悲还是怒,“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让司马景至死无言!难道传言不假,你是南越凌王?”
江进“哈”地一笑,显得既是惊诧又是好笑:“陈将军,你已经醉了么?这话锋转得太快啊!”他看我一眼,捧腹大笑,“南越凌王?居然是我家皇兄的宝贝凌悦?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陈显也嘲讽地大笑:“韩王,你不信么?如果是曾灭过蜀川的越凌王与燕王联手,我才算输得服气!也不枉司马景一生英名!否则,我定割下他的脑袋,拿到司马景坟前祭拜!”
江进止了笑,面色渐渐发冷,他再看我一眼:“我曾发誓,有生之年定要取越凌王的性命,以雪我兵败之耻!你若真是越凌王,那很好。”他突然出手,挥掌向我头顶落下。
我闪身一躲,左手横格,右手两指飞速点向他手腕穴道。江进手腕微翻,改抓向我胸口。我手臂下沉,将他按住:“韩王殿下,难道你也醉了么?”
江进冷笑一声:“武功突然如此精进,你从何处得来?”回手抽剑,猛然刺来。
“胡闹!”江原一伸脚踢掉江进的长剑,冷冷道,“滚出去!”
江进大怒:“大哥,你是不是鬼迷心窍!难道你一点都不怀疑?就算是真的,你也要护着他么?”江原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出门去,两人的脚步声一直延续到楼下。
陈显若无其事地拎起一坛酒,仰面浇到自己嘴里。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陈将军,何时知道了我的身份?”
陈显哼笑:“不算早,就在那日的酒宴之上!宋然不是你最得力的部下么?这样想来,你此刻的境遇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同是他人眼中钉,相逢何必曾相识!”他举起酒坛,“来吧!”
我笑了一下:“陈将军这算是最后一搏么?利用江进对越凌王的恨意,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
陈显仰头嗤笑:“到此境地,我还搏得起来?我只想确定一下自己的推断,顺便让一直藏头藏尾的越凌王露露脸罢了!只是就算明白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想想这天下真乱得可以!”
我摇了摇手中酒杯:“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令人费解的事,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如我此刻在这里,一半是为人,却不知道另一半是为了什么。”
“确实费解!”陈显又灌了一口酒,酒水沿着蓬乱的须发滴落,他嘲笑我道,“就像我不知道越凌王长得像个水汪汪的美人,暗地里却一肚子坏水!可以在万人丛中杀人,却喜欢偎在别人怀里!自己国家呆不下去,还要帮着别人打江山,可笑!”
我也冷笑:“陈将军呢?自以为比谁都精明,却被别人骗出了函谷关,丢掉关中屏障。从来比谁都高傲,却干出叛国这样卑劣的勾当,遭到万人唾骂!我看你活着没什么趣味,死了也要灰飞烟灭才算合适!”
陈显大笑:“你说的对!可老子就是偏要活着!活着听他们骂,看他们能不能骂死老子!老子还要活着监视魏国的兔崽子们,谁敢欺压我关中百姓,我陈显第一个跳出来踩死他们!包括你那道貌岸然的燕王!”他乘着酒兴瞪我,“你呢?我看你也该死了。呸!活这么窝囊,老子都替你丢人!”
我淡淡地笑:“我哪里该死?我长得好看,武艺又高,灭了一个国家又灭一个国家,哪点不比你强?你都没死,我为什么要去死?”
陈显笑得喘不过气来:“牛≌婷婺浚」然是真面目!老子就猜越凌王会这样无耻!”他扔掉酒坛,仰面躺在地上,“我不会再告诉别人,不过我猜你也瞒不过多久了,你很快会再次名扬天下,那个时候,骂你的人会比我多,哈哈!老子等着看那一天!”他笑着笑着,渐渐睡着,安稳得像睡在自家的床榻上。
我叹一口气,自己斟满酒,突然想到,陈显这样的狂傲不羁,却最终难消一股意气不平。
江原推门进来,看见地上的陈显,轻哼了一声:“来人!把陈显抬到中军,本王亲自等他醒来!”就见燕九带了几个燕骑士进来,把陈显抬下了楼。
我看看他:“韩王呢?”
江原神情严肃起来:“你知道他今日来做什么?”
我想了想:“果然是来杀陈显?”
江原点头:“不过陈显警惕性很高,江进一直没找到机会。直到刚才,我发现不对,才他把赶了出去,原来他已经在酒楼周围埋伏了神箭手。如果酒楼里不能下手,便要趁他出门放冷箭。”
“陈显已经众叛亲离,杀掉他又有什么用?”
江原冷笑:“这次攻打赵国,谁最没得到好处,就对谁有用!麟儿虽然被封为秦王,却不可能真的治辖关中,一切还要靠天御府。陈显为赵人不容,又对北赵国情势最为熟悉,正可物尽其用,可是有人偏偏希望我们接管不力,好让关中大乱!”
我沉默片刻:“我忘了晋王,原来仇恨和过节不算什么,利益冲突才是最难逾越的屏障。”我微微抬头,“你呢?回到洛阳之后,你要怎么做?也要开始变本加厉追逐利益么?”
第六十六章 物事两非(上)
江原盘腿在桌边坐下,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却又放下,静静道:“你何时觉得我在追逐利益?”
我眯起眼:“燕王殿下,你是夜路走多了不觉黑罢?”
江原笑了笑:“这世上多得是不择手段追求权势的人,我不会和他们有什么区别,甚至我比他们更想站在权力的顶端。只有你自己,才是异数。”他饮尽杯中的酒,隔着桌子倾身过来,伸出手指,沿着我面颊轮廓摩挲,“凌悦,其实你不是不会,只是太懒、太傻。听我的,拿出在战场上的三分精力,为你自己想一想,不要那么无所谓。”
“你才又懒又傻。”我偏头躲开,抬眼看他,“你究竟要说什么?”
江原微笑着收回手指:“自古无数名将,他们在战场上难逢敌手,可是不得善终,最后国破家亡。为什么?”
“朝臣倾轧,君王失策,只为私利,不为家国。”
“不对,”江原敛起笑容,肃然道,“因为那些名将眼中,只有家国,不徇私利。”
我反问:“难道不为私利,一心为国家社稷着想,有错?”
“没有错。”
“那――”
江原打断我,继续道:“可是你想过么?其实一心为国的人最无情。因为他们一腔报国热血,眼中只有大义,没有私情私利,所以往往会因公废私,久而久之,众叛亲离。司马景在民间声望如此之高,为什么朝中却没有几个人肯追随他,反而千方百计陷他死地?因为他只为国家着想,损害了很多人的利益。”
我怔了一会,喃喃自语:“因公废私,众叛亲离……如果是这种道理,岂不令人心寒?”
江原语气有些冷酷:“试问天下多少人不为私利?本来就是这种道理。我倒是希望所有人都舍己为公,可惜永远不能。像司马景,像你,已经将报国做到了极致,结果却未必如意。”
我静默片刻,慢慢道:“你是说,我不能只靠军功立足,还要追求自己的私利,并且让身周人分享这些利益?”
江原一笑:“只要你肯,会有真正志同道合的人追随你;也总有一些人因为相同的利益跟你走到一起,与你共荣共损,所以即使为了自己,他们也会拼命维护你。”他盯住我,眼神深邃,“你现在武功已经恢复,军功也有了,何不继续在朝中寻求支撑?那个时候,没有人再能轻易摆布你。”
我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是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重新开始。认了我亲生母亲,认了你父皇,也认了你,可是――”
“嘘……”江原突然示意我噤声,我看着他轻轻推开面前的矮桌,有些不明所以,正要再问,身子忽然一歪,被江原圈进怀里。
我冷不防心脏停了半跳,莫名了好一会,反应过来:“你怎么抽我的坐席!”
江原把手臂环在我胸口,一脚踢开旁边的酒坛,低笑道:“咱们中原早就没有跪坐的习惯了,你还坐得如此规矩,难道不累么?”
我忍不住冲他翻白眼:“谢了!我小时候练过打坐,一天一夜都可以!”
江原好像听不见我的话,只是沉醉地看我。我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正要起身,江原的嘴唇落下来,深深压在我的唇上。我只来得及“唔”了一声,便被他俯身推到地上。江原的舌尖轻轻滑进来,手指摸向身下,不住挑弄着我。
我被他弄得气息有些纷乱,反口咬他的脖颈,门外传来燕七的声音:“殿下,宋将军求见。”
江原若无其事:“请他进来。”
我全身剧震,猛地翻身将他推离,站起来冷冷道:“你故意耍我?”
江原看看我,笑了一声:“脸色红得很好看。”
门开了,宋然立在门口,看了我们许久:“在下是否打搅了两位?”
我僵硬地站在当地,只觉面颊尚在发烫,却不知如何面对他。
江原这才慢慢站起来,笑道:“哪里,原来宋将军也在此间吃酒,请坐。”
宋然并不就坐,冷淡的目光扫过我,落在江原身上:“不用了,在下得知燕王在此,只是顺路来问一句,不知燕王殿下何时能将归属南越的六郡户籍档案交由我们保管?”
江原表情诧异:“如何?那些不是该在各郡的官府档案中么?交接之后,凡是属于南越的郡县,我和韩王的军队都未惊动,这一点宋将军可以去追查。”
宋然沉沉道:“燕王殿下身为皇子,应该比在下更清楚,郡县中保存的只是副本,正本全在皇宫之中。燕王如今推说不知,岂不是欲盖弥彰?”
江原面不改色地笑道:“非是本王推脱,各国有各国的规矩。比如本王掌管的幽冀两郡,所有户籍便只在官府中保存,从未有上交朝廷备案的先例。”
宋然不为所动:“既然燕王殿下并不清楚,那便让在下亲自查看一番,也免得上面追究起来,说我们做事的思虑不周,更免得事情闹大,让皇上以为你们魏王有不臣之心。”
江原嘴角弯起:“宋将军言重了,我父王对皇上忠心可鉴,否则又怎会将爱女嫁于你们凌王。这样吧,既然宋将军一定说北赵皇宫中藏有档案,那便随我去查看吴记室誊录的清单,或有疏漏也未可知。”
宋然唇线紧绷,简短道:“好。”
江原拉我退了半步,微笑道:“宋将军请先行,本王与凌祭酒自当跟从。”
我望向宋然,他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