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地来到我跟前:“我一进城就打听你,可是没人告诉我你在哪,我忙得走不开,也没来得及找你。”
我敲敲他的头:“你能多忙?”
裴潜不高兴地拨我的手:“你没看见吗?我们胜了,在到处贴告示,告诉这里的百姓放宽心,魏军不会动他们家产。”
我见他眼中洋溢着激情,好像把过去不经意沉淀在眼中的仇怨都融化了,不由笑道:“我真不知道,我那时在睡觉呢。你告诉我吧,何时破的城?赵军怎么败的?”
裴潜皱眉看我:“你又受伤了?很多人都说你立了大功,一定会升官,我可没想到你是这么立功的。”
我揉他脑袋:“不过一点外伤,别太担心。问你正事呢,快说。”
裴潜偏开头,辩白道:“谁担心你!问问罢了。”不过一说起战况他又兴奋起来,“这次攻城还多亏了我们,虽然原来的城门破了,可是赵军一直用石块和塞门车堵住城门,又是抛滚木又是扔石块,砸死了不少人。乔将军一筹莫展的时候,徐卫将军正好带着攻城器械到了,上百架云梯架在城头,我们终于攻了上去!赵军没有后援,没过多久就顶不住了,有些人投降,大部分人还是战死了。”
我想了想:“嗯,没了后援,那函谷城外的赵军怎样了?”
“跟城里的赵军也差不多。”
“主帅陈显呢?”
“你居然也不知道?”裴潜瞪大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所有的人都在传,说燕王殿下亲自带兵追出陈显几十里,消灭了他的大部分护卫,最后他只带着几个人狼狈逃进山里了。所以后来赵军群龙无首,全线崩溃,连我都追过去杀了两个敌人呢,徐将军说这样可以拿伍长的俸禄了,有空缺就能当上真正的伍长。”
“原来如此。”怪不得怎么也得不到他的消息。
裴潜憋了很久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抒发对象,又道:“擒贼先擒王,你当时曾用这个道理教我,没想到被燕王殿下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陈显也真是厉害,四面几乎都有咱们的伏兵,他居然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逃脱了!”
我慢慢往前走,走到一座门楼前转过身:“小潜,我进去见燕王,你没事的话就在门厅里等我一会。”
裴潜撇嘴道:“我忙着抚民呢,没工夫等你,你要有空就去找我好了。”说着迈开步子,不一会就跑得无影无踪。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背影摇头。抚民?只打了一场仗小畜生就学会摆谱了。
我走到台阶上敲门,很快就有人引我进去,对面的几间正房外站了十几个黑衣燕骑士。我看见燕九也在其内,他也看见我,急忙走过来道:“凌主簿要见殿下么?请跟我来。”
我问:“殿下醒了么?”
燕九点头:“早就醒了,刚还问过您醒了没呢。”
我不由停住脚步:“现在都有谁在里面?”
燕九小声道:“杜司马,吴记室,还有监军田大人。”
我继续向里走,笑道:“杜司马不是发病了么?来得倒快。”
燕九回道:“杜司马听说殿下出事,立刻加急赶了过来,函谷城破后,便找了这个僻静地方安排殿下静养,自己不顾病体一直在旁边等到殿下醒来。”
我笑:“杜司马真是辛苦,那么我的住处也要多谢他安排了。”
燕九左右看一下,转移了话题:“凌主簿,看在咱们一同出使的情谊上,燕九斗胆提醒你一声,日后见了燕骑军要多加小心。”
我看着前方,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燕九,你也恨我吧?他们都牺牲了,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这个半路杀出的南越人,偏偏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没死也罢了,为什么还要害得更多人为之丧命?”
“我不恨你!”燕九有些激动起来,他一下拦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掩护我出城时也怀了死志,你没有私心!在我燕九心里,你一样是我的兄弟,谁活着回来我都高兴!燕骑军也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看着他,用力拍他坚实的臂膀:“燕九,多谢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有兄弟!至于别的燕骑士就随他们高兴罢,只要他们认为应该。”
燕九见我要走,急忙拉住我:“你不要误会,燕骑军绝不是认不清大局的人,他们只是……”
我一笑:“我知道,他们只是没把我当自己人。燕王受伤,燕骑军损失惨重,有几个燕骑军认为我值得他们这样做?事情可以说得明白,感情又有几人说得清呢。他们在燕骑军心里的份量都比我重得太多,挽回一个有用的凌悦,怎么抵得过失去同伴的痛苦?我既然补偿不了,就等他们来讨还。”
燕九有些动容,突然道:“凌主簿,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着和我们一样的气息,可是又很不一样。我有感觉,也许有一天,你会让所有的燕骑士都把你当生死兄弟!就像,”他顿了顿,似乎下面的话很难出口,我不解地凝视着他,燕九再看看我,豁出去般小声补充,“就像燕王殿下那样!”
我微微一愣,接着笑了:“燕九,兄弟!你这样宽慰人的方法很别致!”
燕九瞠目站在原地,似乎对我误解他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我向他抱拳,转身走进江原所住的厢房。
果然江原已经醒了,他面色仍是有点苍白,可是精神很好,穿了件宽松的银白色拢袖箭袍,弯着膝盖侧靠在软榻上,恍一看倒像个文雅有余英武不足的纨绔少年。记室吴胤站在榻前,正拿着簿子向他报告军功和战果情况。
江原对面坐着杜长龄和一位老者,两个人对比鲜明。杜长龄穿着未染的布衣,脸上是病态的慵散,清淡得几乎要被风吹散,那老者却是一身亮紫色绸缎,目光灼灼,晃得人眼疼。
门口的燕七见我进来,连忙禀报:“殿下,凌主簿来了。”
江原视线向我这边一扫,轻声道:“来得正好,我正跟田大人说,这次凌主簿居功至伟,理应升至从事中郎。”话音似乎有些中气不足。
我不接话,先跟他见礼,又依次跟田文良和杜长龄见礼。问道:“殿下的伤势怎么样?”
江原笑道:“所幸命大,腑脏没有大损,多谢凌主簿关切。”
我道:“下官还要谢过殿下褒奖。这次虽然引得赵军出关,但不幸被扣为质,连累殿下多费周折,正想自请降职,何敢居功。”
江原有些不满地对田文良道:“田大人,你见过这样叫人为难的人么?”
田文良仔细打量我,嘴角的长须灰白发亮,他哈哈一笑:“明明有功,反求自降官职,老夫倒是见得不多。”
我汗颜道:“监军大人见笑了,下官确实有愧,不敢当此高职。”
田文良看向我的眼神越发明亮,拈着胡子大笑:“好好,实为难得!” 他又转向江原,悠悠道,“殿下,老臣想起当年做你们兄弟启蒙业师之时,除了晋王殿下偶有谦让,殿下与韩王殿下从来事事争先,绝不容得别人低看一眼,你父皇曾为此头疼得很呢。”
江原轻笑:“那都是少年心性,难为老师还记得。”
似乎因为江原叫了一声老师,田文良又呵呵笑起来:“十几年前的事了,老师这二字折杀老夫也。”
江原肃然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老师幼时教诲,学生从未或忘,只是平日不便称呼罢了。”
田文良眼中似乎有泪花在朦胧闪烁,动情道:“得殿下一言,老臣无憾。”他再看看我,叹道,“凌主簿今日所为让老臣感慨良多,依我之见,他不愿大功独揽,那便只升一级如何?”
江原想想道:“也好,那便是军咨祭酒了。吴记室,你改一下,其余人的赏罚便按记录来办吧。传令,有罪求饶的处死,有赏不受的一样处死。”吴胤连忙答应。
田文良见吴胤出门,便借故告辞。江原虚弱道:“老师慢走,恕学生伤重无法亲送。”我与杜长龄都站起来把他送出门,这才回到房内。
杜长龄对我笑道:“恭喜凌主簿升任祭酒。”
我忙道:“惭愧惭愧。还没多谢司马大人为下官安置住处,那里远离殿下住处,十分的清静。”
杜长龄依然微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想凌祭酒安睡之中,自然不喜吵闹。”
我自责道:“大军入城之后的种种事务也劳顿大人了,听说大人为此一夜不眠不休,下官却在房中酣睡,实在不该。”
杜长龄正要说话,忽地剧烈咳嗽起来。我忙递给他一碗水,他道了声谢,又咳起来,面色有些灰白。
江原皱眉道:“燕七,去问凭潮,杜司马的药还没煎好么?”又对杜长龄道,“你累了一夜,还是去歇息罢,余下的事我来找人做。”
杜长龄看我一眼,道:“好。殿下这几日也要静养,臣已安排乔将军把守函谷城西的谷道,即使赵军大军攻来,也能保证关城无恙。”
我有些诧异:“怎么,接下来大军要停止西进么?”
“殿下伤重,近日内无法指挥作战,只能不得已出此下策。更何况攻取函谷如此惨烈,大军也需要做些调整。”
我看江原:“眼下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殿下不亲自去犒赏三军么?”
杜长龄微微皱眉:“犒军的事已经商定由田大人与虞将军主持了。”
我不由有些恼火,冷冷道:“田大人和虞将军都没有亲自参战,这不是明摆了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藐视么?殿下带了两万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万,他不亲自出面,叫那些幸存的将士怎么想?”
杜长龄看着我道:“凌祭酒,殿下这样怎么还能起身?就算勉强起身,加重伤势不说,还会将殿下伤重的消息走漏出去,到时军心动荡,强敌乘势来犯,如之奈何?”
我哼笑一声:“杜司马妇人之仁!当时眼看殿下被陈显击中的人不在少数,本来已有不少将士为殿下担心。陈显又逃脱,难保北赵人不等着看我们出事。现在闭门不出,不正是坐实了他人的怀疑么?唯有殿下出面才能进一步振奋军心,为接下来进取关内做好铺垫。”
杜长龄第一次有些不悦:“凌祭酒,你这样固执己见,置殿下安危于不顾,不知存了什么心思?韩王从武关传来消息,说南越联军眼见我军攻函谷,不肯同时进攻,却持袖手观望之态。联想越赵两国曾多次联手排挤我国,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不成?”
我冷笑:“原来杜司马一直是这样怀疑下官的么?当初冬至宫宴,杜司马说假若我不能放下南越,便会为殿下所不容!现在看来,是杜司马自己的意思吧?”
杜长龄面色微变:“不论怎样,在下全心辅佐殿下,便不容许他有所闪失,更不容许有人轻险冒进坏了大计。”
“下官若说,我早已决心不想南越,也是全心助殿下攻赵,杜司马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我的想法会坏了事?”
杜长龄面色更为灰白,他抿紧了嘴向江原施一礼,匆促地走出房门,不久,远远传来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
第五十五章 再生波澜
我目视杜长龄突然离去,沉默良久,后脑勺冷不防被一团东西砸了个正着。我回头,弹飞的纸团兀自在地上滚动。
江原目光正落在我脸上,表情难辨喜怒:“你乱想什么?”
我先怒道:“你弹我做什么?”
“你抽风了,为什么与长龄针锋相对?”江原中气不足地狠狠骂。
我瞧着他笑起来:“殿下,我不这么做,你怎么有机会看戏,然后顺理成章地出面犒军?我猜知道你伤势的几位大人都不同意你出面吧?”
江原哼了一声,冷冷道:“要不是为此,你这样冲撞上司,我早该打你五十军棍!上下失和,军中大忌。如果我属下官员都如你这样,还谈什么逐鹿三秦?”
我轻笑道:“要我说,就是因为你属下官员都如杜司马一样,才导致魏军攻打北赵五年之久。”
“放肆!”江原把手边的茶杯掷到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我低头看看四处乱淌的茶水:“可惜了一杯好茶。”
江原瞪我一眼:“还不是为了替你遮掩!我若对你的做法不作表示,何以正军心?”
我踱了几步,在他卧榻前站定,低声道:“不用你为难,我自去领罚,然后向杜司马赔罪。”
江原阻住我:“罚就免了,只是长龄跟随我多年,为我殚精竭虑,落下了一身的病症,这次我故意没有作声,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你去赔罪,顺便替我看看他,日后万不可再这样对他。”
我见他神情间满是担忧,心里忽然觉得空落,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只应道:“好。”
江原低头抽出一纸:“你回去拟一篇教令,犒军时替我宣读。这些是几天来收到的军情谍报,你回去细看,晚上议事时或许用得着。”
我拿在手里,没有立刻出门:“其实我方才在想,杜司马他确是殿下的辅弼良臣,事事以你为重,惟怕有所闪失,而我却或许永远做不到。”
江原抬起头,专注地看我一阵,又移开目光:“如果要我事事以你为重,恐怕也做不到。”
我轻轻点头:“可是我记得你在大河岸边放声长吟,‘但为鸿鹄志,何惧百战死!’所以我坚持让你亲自犒军,不顾礼节逼退杜司马,因为你看重的,我也看重。”
江原黑色的眸子好像幽深的大海:“凌悦,我早就明白,你是一只鹰,总有一天会展翅。但是你要注意,这会让别人觉得你很危险,长龄对你的戒心并非毫无来由。”
我冲他灿然一笑:“江原,燕王殿下,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个危险分子。”
晚上重新议事的时候,没有等其他人开口,江原就把我的提议抛了出来,没有人再表示反对,大概他们都已经听说了杜长龄碰壁的事。江原干脆利落地为每个人分派了职责,就好像已经深思熟虑了三天三夜。
事后只有凭潮狠狠找我算账:“你出的主意,你出的主意?凌悦,你知不知道殿下怎么对我说?他叫我给他找个暂时恢复体力的法子,好让他能撑过一天!”
我惊讶道:“他不是腑脏没有大损么?我看他精神尚好。”
凭潮讽刺道:“你是大夫么?自己还不是个药罐子!”他放开我,又沮丧地自言自语,“算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第二日,江原在函谷关城前犒赏所有参战将士,身上铠甲明亮得耀眼。他着骑马出现在魏军面前,挨个看过那些身上尚带着血迹的士兵,挺拔的身姿令他显得英气非凡,掩去了因为伤痛偶尔流露出的倦意。我跟在他身边,展开一方帛绢,大声宣读了燕王教令,士兵们都满怀激动地仰望着他,好像他就是他们的神。
江原激昂道:“诸位兄弟!你们每一个都是我魏国的栋梁,魏国的荣耀!你们已经攻下了天下第一的函谷关!我代表皇上赐给你们应得的奖赏!”话音刚落,军队里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江原满意地微笑,又大声道:“这些只是开始,接下来,我们的钢刀就要插进三秦故土,那里的财富和土地才是给你们的真正奖赏!”
“皇上万岁!”
“燕王千岁!”
又是一阵欢呼在山谷中爆发,人人脸上闪烁着憧憬兴奋的光芒。
几乎一天的时间,江原在二十余名燕骑士护送下踏过了魏军驻扎的每一个营地。除了现身时的一段话,他再没开口过,只有神情一刻比一刻严肃。
回到函谷城内的临时住所,江原下了马,我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低声问:“你觉得怎样?”
江原嗯了声,一言不发地往房内走,却见乔云手下一名参将匆匆求见。他急急呈上一封书信道:“乔将军刚刚收到的消息,赵国任上柱国司马景为帅,宣威将军宇文灵殊为副,率二十万大军进驻桃林,要与我军决一死战!”
江原转过头,眼神冰冷地将那名参将连带他高举的书信看了很久,始终没有伸手接过。
我突然看见他眼中好像蒙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不由大惊,手指刚碰到他身体,江原已经昏迷过去。
那名参将见主帅在自己眼前倒地,惊恐得面无人色,旁边的燕骑士们也一阵骚乱,燕七抢到我身边,颤声道:“凌祭酒,怎么办才好?”
我用力扶住江原,感觉他皮肤滚烫,气息呼到我颈间,竟也是烫得吓人。虽然知道这是凭潮施加的药效已过,体力骤然虚空所致,仍不由暗暗心惊。我咬着唇对燕七道:“先把殿下带进卧室,我来安排。”又看一眼那参将,“你不许离开,等我问话。”
燕七俯下身子背起江原,我跟在旁边护持,与燕七一道将他安置到床上。江原的眼睛忽然睁开,严厉道:“带他来,我亲自问他。”
燕七试探地提议:“殿下,要不要属下把虞将军和杜司马都叫来?”
我立刻截住燕七的话头:“杜司马他们正在处置战俘,怕是一时脱不开身。现在情况未明,还是先弄清楚再知会他们。”
江原看了看我,似乎还有话说,我装作看不见,不等他开口先走出房门。
院中并不如我想象的平静,显然赵军迅速集结而来的二十万大军也令燕骑士们感到了不安,刚走到外厅,我就听见了司马景的名字,正要推门,却又隐约听到我的名字夹杂其中。
“殿下伤势沉重……偏偏是司马景率兵来袭,我军危矣!”门外一个年长的声音沉沉叹息。
“说起此事,若不是那凌……殿下怎会……”一个年轻激烈的声音压低了续道,“这般以妖色惑人,但愿不能长久。”
“未必,杜司马是殿下身边第一谋士,不是已经被成功挤走了么?殿下过去对杜司马何其倚重,这次却……”另一个燕骑士语气颇为讽刺。
我的手指放在门闩上,渐渐地握紧,即便早已经料到,亲耳听到这些话的感觉却并不好受。
过了一阵,终于有个冷静的声音不满道:“何必这样刻薄?我亲身随他出使,只觉他深谙统兵之道,才能并不输于杜司马,却更为果决凌厉。这次没有凌祭酒冒险诱敌成功,我们说不定攻不下函谷关。”
年青的燕骑士更加激动起来:“燕九,你也被他迷惑了不成!忘了死在这关内的兄弟?我们破关后找到了遗体,他们个个被极拙劣的手法穿胸而过,死不瞑目!既然他出使是为了诱敌,那么把赵军引出关外后,他为什么不自杀谢罪?也免得那么多燕骑的兄弟为救他而牺牲!”
“锵”的一声,有兵器出鞘,是燕九愤怒的声音:“燕飞,不要逼我砍你!如果那个人是我,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几十万魏军将士,只有燕骑士的牺牲才值得你掉眼泪?若是如此,你不配为燕骑一员!若是所有燕骑士都作此想,那燕骑就不再是燕骑,我燕九第一个离开!”
门外一刹那归于寂静,我重重将门一推,院中的情景尽收眼底。只见燕骑士们分成了两群,一群拉着燕九,另一群则按住一名年轻的燕骑士,燕九脸上尚带怒意,年轻的燕骑士不服气地与他对视。听见门口动静,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见到我都吃了一惊。
我若无其事地迈出门槛道:“你们谁知道凭潮在哪里?”
过了一阵,一名守门的燕骑士回答:“属下听说,凭潮天没亮就到城外的山上去了。”
“他这个时候进什么山?”
燕骑士们都不做声,只有燕九出声道:“殿下怕引起细作注意,不让凭潮在此处待命,他许是趁机进山采药去了。随军大夫不止他一个,不如先找别人来?”
我皱眉:“就怕他们医术……也罢,你去找一个来,不用告诉他原委,行事切记谨慎。”燕九立刻答应。
我目送他离开后,冷冷对其余燕骑士道:“殿下已经醒了,你们任何人不能擅离职守,不得走漏消息,随时等侯殿下差遣。还有,”我眼睛微微眯起,“麻烦诸位私相传话时有点顾忌,既然杜司马都被挤走,诸位自认强过他么?”
燕骑士们听了面色微变,名叫燕飞的年轻燕骑士表情愤恨,可惜只说了一个“你”字就被拉住。我故意不屑地看他一眼,叫过那名神情惶恐的参将,径自进了房内。
江原似醒非醒地靠在榻上,神色萎顿,却威严不减,见那参将进来,眸中滚过一丝锋利的光芒:“你说赵军到何处了?”
参将不敢直视他,又躬身把谍报举起:“禀殿下,赵军已进入桃林,距我军大约还有两个时辰!”
江原轻声冷笑:“赵军这次倒是将消息封锁得严密,居然差一点就变成突袭。凌悦,你念。”我拿过谍报,江原便合拢了眼睑听着,等念完最后一个字,他道:“北赵立国以来,从普通士卒一步步升至上将军之位的,只有司马景一个。他曾为北赵统一关中立下大功,有再世吴起之称,只是因为卷入立储风波,才逐渐被闲置。这次陈熠居然重新起用他,足见我们夺取函谷对北赵朝廷动摇之深。”
我想了想:“我对他有所耳闻,此人用兵奇正相辅,谋算滴水不漏,是赵国第一柱石。宇文灵殊可是河西宇文氏么?”
“他是宇文氏族长宇文念之子,自归顺北赵就一直留在长安军营,作战喜欢冲锋陷阵,是不次于陈显的猛将。”说到这里,江原忽然轻笑,“这两人加在一起,倒正像越凌王的风格。”
我不觉愣了一下,江原的目光正射过来,我下意识想要移开目光,却怎么也移动不了,他眼底深处有一泓波澜,如多年前汹涌于两军之间的江水,让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殿下觉得越凌王此人如何?”我不知不觉问。
“用兵凌厉,机智过人,有时么……”江原微微一笑,似回忆起什么得意之事,“记得当年在江边与越军对峙,越凌王好弄风雅,白日领军,夜晚操琴,让人烦恼不堪。有一日我想起挂在帐下的秦筝,于是弹筝作和,与他对答了几日,第四日上派出奇兵偷袭,将他打得措手不及。”
我心头一抖,猛然清醒过来,方才的思绪尽数化为泡影:“你――”我硬生生把话吞进肚里,却忍不住怒意萌动,原来多年前让我引以为耻,从此罢琴不弹的罪魁祸首,竟然便是江原!
江原也回过神来,笑道:“军情紧急,怎么说起这个?凌悦,认为此次该如何应对?”
我恨恨看他一眼:“我认为应命大军西出函谷关,以最快的速度向桃林集结,迎击赵军!”
江原面色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一样,简短地问:“谁能领兵,谁堪筹划,你想过没有?”
“虞将军可以领兵,臣愿担当筹谋,如果殿下能够亲自督战自然最好,实在不行,坐镇后方也未尝不可。”
江原哼地一笑:“真是当仁不让。凌悦,你从一开始就不愿长龄得到消息,果真要把他这个司马架空了不成?”
我冷冷道:“那又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若参与决策,必然会主张坚守不出,避开赵军锋芒,直到你痊愈为止,我自然不愿他知道。”
江原挑眉:“长龄一心为我安危着想,凌祭酒又顾虑了哪点?”
我强忍怒意道:“这次函谷获胜,虽然令关中门户从此洞开,北赵朝野震动,却远远没有达到削弱其国力的效果。殿下此时受伤,使得魏军处于最脆弱危急的关头,一旦被赵军乘虚而入,非但这几日的血战成果付之一炬,还可能使日后的攻赵进程步履维艰。殿下将来若只甘心割据幽燕,做个福泽一方的亲王,尽管听从杜司马的意见,现在就从函谷撤军也未尝不可!”
江原眼中仿佛有神采一闪而过,忽道:“燕七!立刻传杜长龄,时谦,虞世宁,程雍,徐卫,薛延年,翟敬德前来见我。传令陆颖,李宗道清点军资,确保大军后方供给不断。”我正惊讶于他转变之快,却见江原目光扫在我身上,带着一脸惬意的笑容,“凌悦,原来你将我看得如此之重。”
“比起你,我更看重的是攻取北赵的功业。”我鄙夷地看他,心里庆幸燕七和那名参军同时出门,没听见这话。
“在我看来可都一样。”江原毫不理睬我的分辩,笑得更为诡异,“你明知攻不下北赵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所以想我所想,急我所急,这难道还不算看重我?”
我哼道:“殿下自作多情莫非成了习惯?”
江原笑道:“这要怪凌祭酒老是做出让我浮想联翩的事,可是嘴上却不肯说,害我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
他那自以为洞察一切的笑容越发惹人厌恶,叫我恨不得眼前这张脸立刻消失,左右看看,抄起床头的一件棉袍,阴森道:“你敢提昨天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江原看着我微笑:“今日的事都说不完,何必提昨日?比如说――你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他口里说着,忽地抓住我手腕向身边一拉。我没料到他还可以施展内力,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失去平衡歪在他身上。江原抓紧我的手,好像遇到了天大的愁事:“这么在人眼前晃来晃去,如何能不让人多想?”
我忍无可忍,狠狠甩开他的手,挣扎着起身,怒气冲冲地打开房门,恼火道:“我这就出去!免得叫人说我妖色惑人,连他们尊贵的燕王殿下受了伤也不放过!”
刚跨过门槛,江原的声音忽转低沉:“凌悦,你碰到我伤口了。”
我一惊,不由回头,却见他表情痛苦地弓起了身子,分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我骂了一声“没用!”,关门回到他床前,没好气道:“碰了哪里?”
江原皱着眉不回答,我只怕他伤处又渗出血来,忙探身过去,想掀开外衣察看,膝盖不晓得被什么猛撞了一下,眼前一花,天旋地转。
当我感觉后背接触到柔软的被褥时,江原已经抱住我翻了个身,正笑眯眯地在上方看我。瞧见他阴谋得逞的笑容,我怒道:“你耍我?”
“别动,真的很疼。”江原边为自己开脱边环紧了手臂,恬不知耻道,“这么久摸不到,想死我了。”
“混账!昨天早上你摸的谁!滚开,压死我了!”
江原听了笑得抬不起头,压得我更加喘不过气。好一会他才半撑起手臂,用安慰的口气道:“习惯了就好,以后,这样的时候会很多……”
我直了眼,双颊不知怎么发起烫来:“谁要习惯这个!你……唔――”嘴唇突然被盖住,江原捧住我的头,轻柔且娴熟地在舌尖吮吸。我只觉战栗的感觉传遍全身,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着,好像哪里撩起了一团火苗,烤得人燥热难耐,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沉的喘息。
江原恰在此时贴在我颈间,低低道:“凌悦,难道现在你都不能接受我么?”
他唇间灼热的气息令人有些狂乱,我压住急促的呼吸,哑声道:“还要我怎样,难道真要让你那些部下们把我当成你的……你的……”
江原叹息着一笑,亲吻我的耳根和面颊:“是啊,你的身份,我的身份,总是一件让人费神的事。凌悦,这次不准你逞强出头,一切交给虞将军和长龄他们去做。”
我被他吻得脑中一片迷茫,喘息道:“为,为什么?”
“犒军只是小事,用兵却是关系生死的大事,怎么可以随你施为,甚至把司马排斥在外?就算我力排众议指定你主持谋划,以你的根基人望,哪一样可以服众?”
我浑身一挣,清醒过来,眯着眼发狠道:“这一战过后,我会让他们心服口服。”
江原伸指扯住我的腮,皱眉道:“你有时真是傻得要命,就算胜了如何?那是我决策英明,虞世宁作战英勇,田文良监军有方,杜长龄进退知据,没人认为你凌祭酒抢功抢得好!现在军中对你的成见并未消除干净,这样骤然担起重任,等于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