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分卷阅读23
    地看我,“凌悦,你从哪里看出的?”
    我此刻眉头紧锁,只顾盯着那幅字,却没有心思去理江原的问题。若不是我自己擅长临摹,也许连我都无法立刻分辨真假,能写到如此相像的程度,不知道要耗费她多少功夫?对一个素昧蒙面,注定要负她一生的男子,这样倾心相付,只会给她带来伤害。
    直到仪真也对我说话,我才将目光转向屏风后那个满怀期待的倩影,掩藏起心中思绪,只淡淡发问:“微臣斗胆,敢问公主为何偏爱这幅作品,并且如此用心模仿?”
    “本宫……”仪真迟疑一下,还是道,“不怕大人取笑,本宫听闻越凌王颇擅书法,却从不轻易留下墨宝,不由心向往之。年初偶然得到这幅字,一见之下便认定是他真迹,因此格外珍重。”
    我冷冷一笑:“古来书画者,于自己作品之上或留题名,或留印章,又或二者兼而有之,长款穷款不一而足。听说越凌王题字从不肯留任何题款,是为空款,却不知是怕沽名钓誉之徒哄抬自己,还是怕世人取笑。”
    仪真认真道:“正因如此,我一见此卷轴便认定是他的亲笔,不留题款,我想是他不愿因越凌王的身份而被另眼相看,想获得世人公正的评价罢。”
    我一皱眉,继续道:“但也因为不留题款的缘故,模仿伪造者甚众,甚至有随便一写,便当作真迹卖至千金的。鱼龙混杂、真伪难分,见过他真迹的人少之又少,公主又焉知这字不是伪作?你苦心模仿,焉知不是白费心思?”
    仪真似乎怔了一下,语气中有一点失望:“如此说来,大人认为这幅字是假的?”
    “不,虽然微臣从未见过真品,但以常理猜度,这字是真的。卷轴装裱用的云锦是南越皇宫贡品,民间几乎很难见到,若要制一幅这样的赝品,只这装裱用料就比画卷本身还贵,怕是划不来的。”
    仪真忙命宫女将卷轴再拿给她看,仔细审视后,又低叹一回,笑道:“大人所知渊博,真令我获益匪浅。只是我从大人语气中听出,你似乎对本宫习练越凌王笔迹有所成见,大人是南越人,我正想知道他在你们南越人心中究竟印象怎样?”
    江原在旁边嗤声一笑,向仪真道:“真儿,我劝你别问,他与越凌王有仇,你问了只会让自己后悔答应婚事。”
    仪真十分意外,问我道:“凌大人,我皇兄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他在南越因越凌王而走投无路,不然怎会来投靠我?”江原走回屏风后端起茶盏,又笑盈盈对我道:“凌悦,你恨不得将越凌王杀了,对么?”
    我嘴角抽动一下,虽然他语气调侃,却总隐隐给我一种不好的感觉,几乎就要以为他另有所指,但愿是错觉。
    仪真悠然道:“越凌王十五岁为将,十九岁封王,平南岭,灭蜀川,短短数年,战功赫赫,几可与皇兄当年收幽燕,拒胡羯相提并论,如此英雄,怎不令人艳羡?虽不知凌大人与他有何恩怨,但本宫想问,在你的眼中,越凌王这些功绩如何?”
    仪真似乎还在微微出神,我听着却不由变了神色,冷淡道:“兵者人祸,以万民之魂,搏高位者之利,生灵涂炭,损人损己,公主以为可取么?”
    仪真道:“本宫以为,兴兵并非都以杀戮为事,逆天而行固然不可取,若是顺行天道,则为万民福祉。”
    我冷笑道:“天道便是这样容易看清的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公主却没有看到多少人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难道这也是万民福祉?越凌王是个最为无情的人,公主却为他如此用心,微臣只是为公主不值,还望您不要对此人抱太多希望。”
    我说话突然这样不留情面,屏风那边的仪真似乎有些不安,求助般望向江原。江原却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笑着安慰道:“早说你不要问,在他口中越凌王自然一无是处。你瞧皇兄南征北战,难道都是错的?皇兄在战场上也杀过许多人,难道皇兄无情可怖?”我有些愤愤地看他一眼,心道你将自己亲妹妹当作棋子利用,还不够无情?
    仪真一笑:“皇兄当然不是,凌大人这般说也情有可原,是我不该硬要他回答,触及他的心事。”
    看仪真的样子,若不亲身体会,别人再说也没用。出于礼仪,我勉强道:“是微臣狂妄,触犯了公主殿下。”
    江原笑道:“好了,这话就此打住。真儿,凌主簿也精于书法,不如让他帮你题一幅字罢。”
    仪真听了道:“多亏皇兄提醒。凌大人,不知你肯否赏面为本宫题字?”
    我道:“公主有命,焉敢不从。”仪真便命取纸笔来,我站在铺好宣纸的案前凝神思索一阵,有些谨慎地下笔。
    江原便与仪真相对闲聊:“真儿,这几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玩的?告诉我,皇兄立刻派人去寻来。”
    仪真道:“小妹什么都不缺,想起这一去还不知几时能再见到,只愿多与皇兄说几句话。”
    江原笑道:“你是去做王妃,说不定比在宫里还要自由,我还怕你乐不思蜀呢。”
    仪真娇嗔一声:“上次二皇兄来时,我只不过问起这次婚期是否真的定了,他便笑我急着嫁人,皇兄今日怎么也来笑我?”
    江原打趣道:“难道不是么?一听说婚事延迟,你便坐卧不宁,四处打听消息。唉,自古和亲的公主,一旦得知婚期将至,哪个不是整天以泪洗面?偏偏我的皇妹就跟人相反。”
    仪真微微笑道:“哪个离开家会高兴?只是小妹明白父皇和皇兄的一片苦心,也便想得开了。”
    江原点点头,终于收起调侃的语气,叮嘱道:“真儿,日后到了南越,皇兄不能在你身边照顾,凡事要多加小心。”
    仪真应道:“小妹知道。”也叮嘱道,“皇兄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
    江原不在意道:“你不用担心。”
    仪真笑道:“可是父皇和贵妃娘娘十分担心呢,小妹就要出嫁,却不知道皇兄何时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
    我听到仪真突然问起江原私事,笔下不由一顿,倒很想听听他怎样回答。
    可是江原却似乎不愿回答,仪真见他迟迟不答,又道:“上次母妃提起的王翰林的女儿,听说贤淑聪慧……”
    江原冷冷打断她:“这件事我不想考虑。”
    仪真劝道:“皇兄怎可不考虑?你常年在外征战,府中实在应有个内助帮你打点家事,麟儿尚未成人,也该有人疼爱教导。皇兄若不想娶妻,便是挑几个知进退的女子作妾也好啊。”
    江原不耐烦道:“我府中没什么家事,麟儿我自己会教导,皇妹就别操心了。”
    仪真见江原如此说,有些急道:“不管怎样,皇兄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孤身一人。何况皇嫂已经去世八年,皇兄难道还放不下么?小妹想她在天之灵,一定也不愿看到皇兄这样。”
    江原清冷一笑:“真儿,当年的事你不知道。你以为我是为了忘不了她,才一直不娶么?”说着又自语般道,“对,我是忘不了她,这八年来,她留给我的阴影,无时无刻不跟随着我。兰溪若知道她害我这样,一定十分开心。”
    第三十一章 谁解风情
    仪真惊道:“皇兄,你为什么这么说?”
    江原低声一笑:“因为我知道她恨我,恨我拆散了她的美满姻缘,从成亲的第一天起,她就预备让我万劫不复。我当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从未尝过情爱的滋味,分辨不了真假,就这么一步步地被她引入陷阱。”
    仪真颤声道:“就算她在嫁给你之前有了心上人,但皇兄毕竟是她的丈夫,她为你生了麟儿,又怎会……皇嫂去世时我只有十二岁,记忆里兰溪姐姐是个温文知礼的女子,我……实在想不出,她怎样对待皇兄。”
    江原似乎有些自嘲:“开始我也这么认为,起初她也确实对我温柔体贴,所以尽管事先对她毫无感情,我还是决定好好对她,甚至在刚成婚的一年里,我还以为自己爱上了她。现在想来真是愚蠢。”
    仪真小心道:“皇嫂她骗了你?”
    江原目光不知望着何处:“她不但负我,还想害死我,最后她负罪而死,却不能抹掉曾做的一切。”
    仪真似乎是第一次听江原提起往事,隔了好一会才低声道:“皇兄,难道八年前你孤军在幽州遇险并非偶然?羯人突然入侵,京中却因消息闭塞,迟迟不发援兵,难道是……”
    江原放在桌上的手颤了一颤:“这件事不要再提。”
    “麟儿知道么?”
    “他永远都不用知道。”
    仪真将自己的手覆在江原手上,有些痛惜道:“皇兄……”
    江原反手握住她的纤手,安慰般拍了几下,淡淡一笑:“真儿,或许哪一天,我会遇见值得为之心动的人,但这一生我不能再容忍任何女子成为我的妻子。”
    仪真语声焦急,似乎在努力挽回他的心意:“皇兄你千万别这样说,世上好女子多得是,若是你真的动了心,自然会想娶她为妻。”
    “我知道,”江原将手撑着下巴,向我这边看了一眼,我连忙低头写字,江原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容与他忧伤的语气实在不相符,我忍不住又瞄一眼,只见他呷了一口茶,开口道:“可是真儿,好人家的女子出嫁之前,大概都像你这样养在深闺之中,连见一面都难,除非娶了她,你永远不能真的了解她,谁又知道她是不是另一个梁兰溪?我要做的事太多,不想浪费精力去试着爱上一个陌生的女人。”
    “但是皇兄……”
    江原伸手拿过仪真手中的卷轴:“真儿你也一样,你嫁去南越不是为了相夫教子,应该懂得自己要做的事有很多,不要将精力浪费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更不要指望一个灭了别人国家的人会对你一见钟情。”
    仪真垂下头,却没有说话,看得出她受了打击。
    江原静静看着她:“不管你嫁给谁,都要时刻记得自己是我北魏皇族的女儿,就算你将来动了真心,也不能让别人觉得可以掌控你,否则只会让自己付出惨痛的代价。”
    仪真轻咬嘴唇,过了一会她重新抬头,语气平稳道:“多谢皇兄教诲,小妹会记得。”
    江原点头道:“记得就好,你闷了就找几位娘娘散散心,我改天再来看你。”说着便起身。
    仪真忙跟着起身道:“那幅字……”
    江原回头道:“凌主簿的字给你留下,这幅字我会拿走。”
    仪真急道:“小妹以后不会再练了,求皇兄为我留下。”
    江原不为所动道:“等到了南越,只要你的未来夫君肯教你,你练多少遍我都不管。”
    “皇兄!”仪真站在后面,声音有些发颤。
    江原似乎皱了皱眉,回身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摩挲她的肩头,低声道:“真儿你看,如果不是一开始对这幅字太过珍爱,拿走它你就不会这样不舍,对人亦是如此,皇兄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明白么?”
    仪真沉默半晌,终于点头,江原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保管的。”他转头向我道,“凌主簿,把你的字拿来让公主鉴赏一下。”
    我瞥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笔,奇怪他居然还能注意到我已经写完了。江原从宫女的手中接过我的字,向仪真道:“你看凌主簿的字怎样?”
    仪真似乎根本没心情看我的字,只是淡淡道:“很好。”
    江原笑道:“改日叫人装裱一下,挂在你房中罢。”
    仪真低低应了,又谢了我,便让宫女送我们出门。
    江原一出云翔宫就将手中的卷轴塞给我,淡淡看我一眼:“你刚才对我皇妹胡说些什么?是不是想要她觉得四处征战不仁不义?”
    我瞧着他道:“你心虚什么?我只是想告诉她,越凌王不值得她这样倾心,这不也是你希望的么?”
    江原不屑道:“那些话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还想用来迷惑我皇妹?记得我当初问你蜀川之灭,你说‘弱肉强食,天道使然’,现在倒来假装好心了,我看你是别有用心罢。”
    我挑眉道:“你又好到哪里去?你提起梁兰溪,一边博取你皇妹的同情,一边用这种血淋淋的事告诫她,是不是太狠了些?”
    江原淡淡道:“送她去南越,本来就是需要下狠心的事,与其看着她对越凌王的一切越来越迷恋,不如让她有些准备,免得将来承受不住痛苦。”
    我撇撇嘴:“你还怕晋王与她的关系太过亲密罢?你用别人看来难以启齿的切肤之痛告诫公主,足见用心良苦,公主为你难过之余,一定会觉得你是兄长中对她最好的一个,以后不管她过得好不好,都会更信任你。”
    江原突然用犀利的目光盯住我:“你为何这么想?”
    我微微笑道:“我只是从公主的话里感觉,她与晋王的关系似乎更随意,看来若论为人亲切,你比不上晋王。俗语说长兄如父,你这个大哥只能以关怀教导取胜了。”
    听我说完,江原敛去了眼中锋芒,若有所思地看我:“仪真无意中一句话,让你想到这么多,我并不觉得太意外,真正让我奇怪的是,你居然会将想到的说出来。”
    我一笑,将目光转开:“这不算什么。”
    江原微微弯唇:“凌悦,比起过去装傻充愣,我更喜欢你现在这样。”
    我抬眼笑道:“我总要对得起现在这职位,不是么?”
    江原眼中露出笑意:“不过你刚才说的,都是自己的推测,我并不会承认。”
    我干笑道:“殿下胸中光风霁月,微臣怎么敢怀疑殿下的用心?那只是我的小人之心罢了。”
    江原眉梢飞扬:“既然不是我的主意,你还猜到了什么。”
    我瞧他一眼:“我没猜到什么,只是从刚才就一直在奇怪。”
    “什么?”
    “我奇怪一个人怎么能在提起自己的惨痛过去时,还笑得那样轻松。”
    江原皱眉道:“我笑了么?”
    我凉凉地看他:“你不会得意到连自己笑都没察觉罢?”
    江原收起笑容:“哪个人会在提起这种事时心里好受?只是日子过久了,痛苦就会变淡。”
    “淡到可以随意提起的地步?”
    “那我该怎样?一提起过去就泪流满面么?”
    我轻轻一哼:“我倒更愿相信,你根本从没为此痛苦过。”
    江原冷下脸:“凌悦,你不要乱说。”
    我冲他一笑:“殿下心里有数,乱说的恐怕不是小臣。”
    江原有些挑衅地看我:“那你倒说说,我怎么乱说了?”
    我放低声音道:“被一个女子相负而受陷害,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你心里真的在意,一定会尽力隐瞒,可是你将自己说得好不可怜,倒象在尽力博取别人的同情。以我对殿下的揣测,殿下此举只能是为了掩饰一个更为不可告人的事实。”我注意到他的神色,微微一笑,“我猜,你若是将真相全部告诉仪真公主,她就不会为自己的皇兄难过了罢。”
    江原听了哼一声:“好像在你眼里,我就该使尽手段才算对得起人。”
    我勾起嘴角:“事实难道不是如此?听说燕王妃成婚以来,行为不检的传言就未断过,既然外间都知晓,殿下更是没有被蒙在鼓里的可能。不管梁兰溪如何负你,毕竟生下了世子,她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却费尽心力要你死,她应该很清楚失败后的下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出此下策。”
    江原眸子幽深:“那又怎样?”
    我眼角轻扫过江原,觉得应该及时住嘴,可是实在抑制不住戳穿他的冲动,便继续道:“殿下的婚事,本来就是国主为了借梁家势力稳巩固皇位的手段,你父皇坐稳皇位以后,必然要反过来打击梁家势力。梁兰溪身为王妃却不守妇道,就是最大的把柄,她万一被废,梁家在朝中就会抬不起头来。我在想,当时殿下远走边疆,是否是一个诱饵?因为对梁兰溪来说,你战死沙场,恐怕是保住自己和梁家的最好办法。”
    我说完之后,马上疾走几步,与江原拉开距离。根据以往经验,若是惹得他恼羞成怒,还是会有些危险的。可是出人意料地,江原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似乎没有发怒的打算。
    道旁的各色花草早已衰黄,所幸有许多常青树木,即使在深秋时节仍然透出殷殷绿意,此刻眼前是一条岔路,向左右望去,却都不知通向何处,我不得不站住。江原赶上来,深深看我一眼,表情平静:“向左还是向右,你也可以猜一猜。”
    我隔着无数灰黄的枝叶展眼望去,只见左边的路曲曲折折,远处可见一条精致的游廊,右边的路笔直向前,消失在一座假山之后。入宫时并没有走过这里,但我由方位断定,出宫的路应是往右,便试探问道:“是这条罢?”
    江原没有说话,却首先踏上了那条路。
    我皱眉问道:“关于当年的事,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江原淡淡道:“你已经说得够多了。”
    “那只是我的猜测,你就没有要解释的?”
    他冷然一笑:“那我更没什么好说的。”
    “等等,” 江原已经顺着道路转过假山,我只好跟上去,“等……”
    “怎么?”
    他猛然回头,眸子里燃烧着一丝怒意,我急忙再后退半步:“这似乎不是出宫的路。”
    江原向我走近一步:“我知道,因为我没打算出宫,所以你还是选对了。”
    他盯住我,我突然觉得气氛诡异,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不早说?”
    江原伸指在我胸口点了点:“凌悦,不管你这里怎么看我,可是必须承认,你的想法还是很与我契合的。”
    “你是指我刚才的推测?”
    “我指的是这条路。”
    “……”我只有瞪他。
    江原脸上终于有些松动,拉起我:“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你也去。”
    我站着不动:“又是哪个公主的寝宫?我不去。”
    “由不得你。”随手一带,将我拖着向前走。
    “你放开!”我愤愤然冲口而出,引得旁边恰巧经过的一群宫女太监偷偷侧目,江原眼神一扫,他们匆忙对江原行了礼,无声躲开。
    江原眯起眼睛看我,突然伸手将我拉到面前,拉得如此之近,近到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他冷森森道:“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引人注意,不如再喊得大声点。”
    我挣不掉他的手臂,几乎与他碰在一起,眼角余光注意到还有几个太监没有远,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烧,怒道:“是你先硬拉住我不放!”
    “那是谁先说不跟我去?”
    我更怒,却没有再接话,总觉的那几个太监走得分外缓慢。
    江原似乎知道我想什么:“他们不敢回头,但你若想更引人注目,我就将他们叫回来看看。”他眸子一低,忽地邪邪笑了,手臂用力,又将我逼近几分:“你说,让他们看我将你怎样呢?”
    我抬头怒道:“你还想威胁我?”
    江原对上我的眼睛,微怔了怔,我趁机逃脱他的控制,谁知刚走几步,又被他拉住。江原有些发狠般一字字道:“凌主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也微微一怔,半晌才僵硬道:“殿下要往哪里去,小臣只管相陪便是。”
    江原冷冷道:“我看出来了,你这人不惜好心,我要去西园的宣清殿,你随我来罢。”
    我无可奈何地随着他,沿着道路拐了几个弯,再往前走,居然到了方才远远见到的游廊跟前。江原望着游廊漫漫开口,似是有心又像无意:“凌悦,你刚才一定以为左边那条路才会通向这里罢?有的路看似笔直通达,实则最为迂回,往往与你的期望南辕北辙,有时候走着会很失望,可是,谁又知道这不是早便注定的结果?”
    我白他一眼:“我看,不如说是你安排的罢,就算我选了另一条路,你不是一样将我拉回来?”江原令人难以捉摸地一笑。
    西园本是皇帝建来消暑的一座园林,与后宫各正殿只有一墙之隔,园内引活水注碧海池,池内有灵芝钓台,池边有雕梁飞栋。我跟着江原转过几座殿阁,却见前面又是一个水池,池中也是活水,分别汇入东西两头的清水渠中。一座巍峨宫殿坐落在水渠环抱之中,宛如跃水而出。周围寂静一片,只听得殿后一片郁郁竹林,在瑟瑟秋风中沙然作响。
    江原放轻了脚步,慢慢踏上池中的一座青石小桥,仿佛怕惊醒了这份宁静,然而我很快发现自己错了。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正在浅吟低唱,明明发自殿内某个角落,却又好像是融在竹林萧瑟之中,随风吹到了耳边。虽然听不清唱了什么,我却从那语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忧伤。
    疑惑地看了看江原,却见他正细细听着那歌声,默默走过小桥,脸上带了一点少有的落寞。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那女子的声音清晰起来,吐字悠长缓慢,却又更像是呓语。
    直到那女子歌声止歇,江原才将手放在殿门上,却没有立刻叩响,他背对着我,低声一叹:“这首词我听了很多次,从不忍心将它打断。”
    我正要询问,门内的人已有所察觉,那女子的声音问道:“是谁?”
    江原道:“是我。”
    他推开门的瞬间,一道冷气扑面而来,正殿中空旷冷清,有一窄袖轻装的妇人正执剑缓缓挥舞,她面容姣好,步履轻盈,举手之间摇曳生姿,然而两鬓却已是星霜点点。旁边有几名太监垂手侍立,见到江原进来,都习以为常地没有动弹。
    江原走上前去笑道:“姑母唱的好词,舞的好剑。”
    那妇人听说,回眸一笑,眼中带着一点迷茫的天真,却是神智不清的模样,我呆立在门口,不敢相信她就是北魏护国长公主平遥。
    江原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走到近前,向平遥公主道:“姑母,我带来一个人,你要看看他么?”
    平遥公主顺着他的指点回头,有些茫然地寻找。终于,她目光落到我身上,立刻变了脸色,厉声问:“你是谁?”
    我忙施礼道:“小臣天御府凌悦见过长公主。”
    不等我话音落地,她眼神突然凌厉如电,提剑向我挥来。我吃了一惊,却已来不及躲避,只得将手中卷轴在身前一挡,“喀”的一声,卷轴立刻断为两截。
    江原惊道:“姑母住手!”
    她却像没有听见,轻巧地躲开江原,一剑剑向我刺来,口中不住厉声道:“你还我稚儿!还我稚儿!”
    我已经没有时间站起,只好左右翻滚躲避,“嗤嗤”几声,衣摆被剑锋划破。江原高叫道:“姑母,稚儿在这里!”
    平遥公主愣了一下,江原乘机闪身扑上,夺去她手中长剑,又急忙将我扶起。平遥公主却似毫无知觉,只目光散乱地望着江原:“稚儿在哪里?在哪里!”
    江原回头向几个太监道:“你们出去侯着!走远些!”太监们大概早习惯这情势,不用江原说第二遍已经匆匆退出了门。
    平遥公主手指江原,近乎癫狂地又问:“你说!稚儿呢?”
    江原突然把将我推到面前,慢慢道:“姑母,你看仔细,他就是你的稚儿。”
    平遥公主地盯住我,一脸迷惑,目光却渐渐柔和。又过了一会,她慢慢向我走近,嘴唇嗫嚅着,缓缓向我伸出一只手,轻轻捧住我的脸:“……稚儿?”
    我生怕再刺激到她,站着不敢动弹,心中的迷惑却只有更甚,想到的只能是江原为了转移她注意有意为之。
    平遥公主又伸出另一只手,在我脸上轻轻抚摸,口中喃喃道:“稚儿……”接着皱了皱眉,缓缓低下头,露出回忆的神色,似乎在努力搜寻记忆中的某个形象。渐渐地,平遥公主脸上被一丝愁容笼罩,好像陷入了漫长的回忆。我们就在她面前僵硬地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脚底发酸,忍不住晃了晃,被江原用力扶住。我感到他也不敢动,只将手放在我腰间,似乎随时准备将我推离这里。
    突然,平遥公主抬起头,绝望道:“不!”我被她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江原的手立刻在我腰间收紧。然而,她却只是收回了手,喃喃转身:“不……不是他,我的稚儿应该十岁了,十岁了……”
    江原放开我,急忙追过去道:“姑母,你仔细看看他像谁?你是不是觉得认识他?”
    平遥公主只是木然回头望了我一眼,蹙眉摇头:“我不认识他,你叫他走,我真的不认识……”又直直盯住他,突然泪流满面,“原儿,你说稚儿在这里,可是我没见到他,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再也见不到了?他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救他?”
    江原静静道:“不是,他从来没怪过你,他会回来见你。”
    “真的?”平遥公主破涕为笑,听懂了一般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江原又慢慢问道:“姑母,你记不记得姑父的长相?”
    “我想起来稚儿的鞋子还没有做好,快入冬了,没有鞋子会冷……原儿,我不能陪你练剑了,你自己在这里好好玩。” 她说着推开江原,急匆匆往后殿走,一边走一边在寻觅着什么。江原有些失望地看着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我看着平遥公主依旧带着干练英姿的身影,心头不禁有些伤感,向江原道:“稚儿是谁?”
    江原将手中的剑放在殿角的兵器架上,回头淡淡道:“他是我姑母平遥长公主的独子,可惜刚出生不久就死了,死在南越将领的手里。”
    “长公主怎么说他十岁?”
    “因为她是在稚儿死后第十年发的疯。”江原拾起地上断为两截的卷轴,悠悠道,“我姑母自幼酷爱习武,少女时代曾经女扮男装偷进过军营,先皇对她宠溺有加,得知后非但不怪罪,反而十分高兴,有几次居然带她去了战场。就在那里,姑母认识了镇守边关的姑父。两人结为夫妻以后,姑母便一直随军镇守扬州,不久怀了身孕,诞下一子。姑母和姑父视若珍宝,为他取了乳名稚儿。那时南越与我们势同水火,一直企图攻占扬州,姑母也可说是半个将军,许多军情机要都会参与,对稚儿失于照看,谁料就在这时出了差错。”
    我问:“南越军攻城了么?”
    “不是,”江原目中有些悲愤之色,“城中突然有故人来访,姑母和姑父热情招待了他,还留他在府中住宿,却不想那人是南越奸细,居然乘人不备掳走了稚儿,接着南越军营下来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