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等他反应。
江原却不急着开口,突然变得十分悠然闲适,将笔放进青瓷笔洗中慢慢涮了,在笔架上挂好,卷起剩下的纸,仔细理了桌面,还不忘自己倒一杯茶,那一套动作看起来倒不扎眼,甚至颇有些优雅之气。只是我看得想笑,江原平日总是一副僵硬冷酷毫无情趣的样子,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一面。
江原端起茶,垂着眼轻吹水面浮起的茶叶,仿佛不经意道:“明日说好了出去逛逛,凌公子是本地人,可愿带我等在这繁华烟都一游?”他突然吐出这句话,倒是让我呆了一呆。
江原抬起眼来:“不愿?”
我注意到他眼底竟然带了一丝笑意,决不同于平日的冷笑,我也不由笑道:“燕公子有兴,子悦焉敢不从?”文绉绉的话谁不会说?
江原又垂下眼去:“今日传来消息,越凌王将府外禁军遣走了,想来不久会有些事故。”
我奇道:“不是说越凌王卧病府中么?难道好了?”
江原道:“是否他亲自出面并不清楚。他这么久才调走禁军,要么是病情好转,不再示弱。要么便是一直装病,后发制人。”
我苦笑,事实比猜想的更糟糕一些。
江原看我:“我已告诉凭潮仔细帮你调理身体,过几天便去,应该没什么大碍罢。”
我胡乱点头:“当然。”脑中却有些乱。
“我今日说起这些,是希望你心中有所准备。南越朝廷监视甚严,我们只能在暗中助你,到时见机行事,不必拼命,知道么?”
“没问题。”
“早些回房休息。”
“嗯。”
我起身就走,也忘了跟他客套,只想快些回房睡觉。
走到门口时,江原叫住我:“凌悦。”
我回头,竟然发现他又在微笑,我原地等他开口。
江原顿了顿,道:“没什么事。”
我笑了笑,向他拱拱手,推门出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江原有求于我,第二天一早,我破例被邀请到大桌上与卫文荀简等人一同用餐,不禁受宠若惊。江原单独在房中用餐,自然不能算他。
卫文首座,荀简次座,武佑绪程雍各坐一边,一桌人吃得静悄悄。我在最下首,极力想找点话题出来。
吃了两筷,我盯着卫文道:“昨日几位进宫面圣,感觉如何?”
卫文一愣,随即拈须笑道:“甚好,甚好。”
我又看向荀简,后者摇着扇子,悠然道:“倒是有些意思。”
程雍冷然道:“虚伪得很,造作得很。昨日临出宫前还有幸见了南越太子一面,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必那位没出面的越凌王也不差多少。”
桌上有“嗒”的一声,我瞧了瞧自己的手,虽然也在作势下拍,无奈筷子还没落地,自然不是我。
转头一看,只见武佑绪放了筷子冷笑:“程护卫,我道你昨日怎么急匆匆赶回来,原来削尖了某处就是要挤来与我们进宫面圣。见也罢了,却是诬了这边又损那边,你难道不知我国就要与南越联姻么?”
程雍鹰一样的眼神扫在武佑绪身上:“我只是实话实说,怎么武大人如此激动,好象说的是你家长辈一样?”
武佑绪站起来:“程雍,你不要过分!”
我急忙站起来将他按下去,那边荀简也道:“两位,何必争吵?”
武佑绪重新坐下,却不肯罢休,脸上挂着冷笑,声音低得全桌都能听见:“谁人不知程护卫自从来到南越,一件事也没办得圆满,倒有闲心耍小手段。”
程雍竖起眼睛:“你办得好,公子怎么不叫你去?”
卫文也忍不住道:“两位有什么话不如去公子面前说个清楚,或者能早日遣你们回国,也省得老夫耳边不清静。”
“说清楚什么?”一个清朗含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武、程两人听了立刻闭嘴。
江原悠闲地踱进房来,一桌人马上起身见礼。
江原笑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说着坐在一旁的凳上,颇有风度地理了理衣摆。他今日穿得与平时都不同,一身蓝色祥云纹的绢衣,还在腰间系了香囊,虽然仍是随从打扮,却显得富贵许多,可以看做有几个臭钱的下人了。
有江原在一边看着,众人哪还有心思继续吃,忙命沏上茶来。只有我抱着饭碗没放,怕他怎的?
边吃边环顾一桌人,问道:“不知大家今日想去何处游览?子悦好在心中有所准备。”所有人都看向江原。
江原看着我,笑眯眯道:“随意吧,不过我倒颇想去太子府中一游。”
“噼、啪!”我的筷子终于也发出清脆的响声:“太、太子府?”
第十四章 风雨如晦
作者有话要说:这真是一事未毕,一事又起……因此俺的月末更新计划就这样泡汤了说,稍后还是贴个番外凑数,晚了2天,表打俺
我强作镇定拾起筷子,笑道:“燕公子,您这是跟小人说笑呢?”桌上其他人也在面面相觑,显然也很意外。
江原仍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你说呢?”
我嘿嘿傻笑两声:“燕公子真有趣,太子府岂是一般人能进的,小人不用想也知道您自然是说笑了。”
江原别有用心地笑:“我会想办法让你进去的。”
我心里“突”地一跳,继续抱着碗埋头扒饭。
武佑绪在一边小声提醒我:“人家都不吃了你还吃,不显得心虚么。”这话一听,我立刻就有摔碗的冲动,总算忍住没发作,怨毒地看了武佑绪一眼,从容地吃完。
江原道:“你不去易容么?”
我顺势起身:“小人回来再听燕公子吩咐。”
心事重重去找凭潮易了容,小心翼翼跟在这群北魏人身后,尽心尽力侍候。看着几个平日道貌岸然的人变得眉花眼笑,直奔最繁华的秦淮大街,全然不提什么太子府,我第一次有被戏弄的感觉。
“既然来到江南,青楼画舫不可不游。凌悦,你可知道哪家最为出名?”江原一本正经地问,面色严肃得就像在谈论国家大事。
我在心里嗤笑一声,怪不得卫老头没跟来,估计就算来了他老人家那身子骨也受不了。江原这个伪君子,摆出一副死板样,心里想的还不是一样的花花勾当。
我道:“秦淮歌伎才貌俱佳,若论样貌姿色,当数烟雨楼最负盛名;若论笙歌艳舞,自然是凝波舫拔得头筹。只不知燕公子偏好哪一种?”
荀简笑道:“凝波舫,倒不如凌波舫来得潇洒灵透。”
我冷着脸道:“原来确实叫凌波舫,因为犯了南越凌王的名讳才改了名,不过听说改名之后名气倒是更大了些。”
程雍讽刺道:“可见这人心胸狭窄,管得也太宽了些。难道他封了越凌王,全天下带凌字的都要改名?说不定这画舫便是越凌王开的,因此才如此心虚。”又不怀好意地问我,“凌公子,你什么时候也改改你的姓?”
真是一派胡言,我管着用兵还管不过来呢,有空理这些?平白受冤,到底意气难平,我咬牙笑道:“也许有人盼着我改,可我就要犯越凌王的忌讳,偏偏不改。听程护卫意思,若换作是你,怕是早吓得改了吧?”
程雍“哼”一声:“未必!”一路上没再说一句话,想必是气得。
十里秦淮,锦绣江南,建康最负盛名的酒楼茶馆全都集聚于此,水中烟波如雾,画舫穿梭,岸边垂柳拂风,飞檐雕栋,耳中不时传来飘渺丝竹之声,委实让人流连忘返。
我沿着河岸向前一指,回头道:“诸位,前面便是文德桥。每年十一月十五,立在桥中央俯视河水,能看到水中左右各映半边月亮,是为天下奇景。”
武佑绪好奇道:“当真?”
我笑道:“自然是真的。”
武佑绪摇头叹息:“现在才是初夏,不能观赏这奇景了。”
荀简不紧不慢晃着扇子,微笑道:“虽然不能看这天下奇观,却不妨站在桥上饱览秦淮风景,”说着转头问江原,“公子以为如何?”
江原望着文德桥方向点点头,唇角一弯:“甚好。”
这日天色有些暗淡,站在文德桥上,一阵西风吹起,漫下阵阵迷雾,举目千帆翩舞,彩绸轻扬,楼船上有女子柔美歌声,和着古琴铮然。一行人凭栏眺望,神色间都不由有些迷醉。
江原立在桥中央,蓝色衣衫随风起舞,比别人看的都要入神。过了一阵,忽向我道:“五六年前,我与越凌王在江陵一战,入夜时尝听他弹奏琴曲,想来倒是有些雅趣。你们江南历来多出风流才俊之士,不知凌悦可会弹奏?”
我一愣,道:“一窍不通。”
江原不无遗憾道:“可惜了。”
我狐疑起来:“此话怎解?”
江原却不答,眼神只在河面上扫:“记得附近还有座得月台,怎的瞧不见?”
“燕公子请向右方看,那边的‘得月酒楼’便是得月台改建而成,”我侧头望他,“想不到燕公子对建康景物这般熟悉,居然连得月台都知道。”
江原轻轻笑道:“我十几年前曾来此一游,印象很是深刻,如今故地重游,想看看以往的风景,没想到竟变成了酒楼。”他转了头看向河水对面的得月楼,似乎有些出神。
我心里疑惑,他那时不过十几岁,跑到南越来做什么?想多嘴问他因何而来,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头,说不出话来,便也靠着桥栏向远处望去。
过了一刻,只听荀简在身后道:“公子,要下雨了。”
话音未落,便见天边一道水云翻滚,衬着江上碧波微澜,斜风不断,天色愈发阴沉起来,还不及说什么,忽地脸上一凉,果然有雨滴飘下来。
武佑绪急道:“这雨怎么说来就来。公子,咱们快去岸边避雨吧!”
江原回过头来笑道:“急什么,依我看这雨随雾而下,却不会下大。我说得对么,凌悦?”
我横他一眼,难道他不知道我肩头受不得潮气么?冷冷道:“虽然不大,却也湿人衣襟。”
江原垂头一笑:“说得很是,那咱们便去得月楼坐坐。”
“……”我无语看他,欲擒故纵,居然去个酒楼也要这样。
武佑绪和程雍早便过去打点妥当。我满心不情愿地跟着进了酒楼,绕过熙熙攘攘的宾客,坐进一个靠窗的精致雅间。
文德桥上能看见得月台,得月台也对着文德桥。窗外雨丝如烟,细细密密,将那河那桥衬得如诗如画,虽然如画,我却看得心尖儿难受。江原等人聊得畅快,我全听不进去。
忍了又忍,总还是想起十四年前,也是这般天气,我也曾来过这里。那时得月台还是个半露天台子,宋然第一次对我发了脾气,不等我一句解释,撇了我跑进雨中,身影穿过文德桥,没在街巷里。他不知道,他走后,我就呆呆站在雨里,一站就是一天。回去以后生了病,不过几天就被师父接走,不及道别,五年中再没见他一面。
想到这里,我轻轻叹一口气,唉,我一直知道他钟情刘敏,大闹礼堂,原是为了他,只是年少无知,空做了无用功,惹人误会。直至再见,大家都长大了,他终没提过刘敏一句,也没提过那天的事。从此并肩作战,和乐融融,对我又跟往常一样亲密。只是他从不肯踏入太子府一步,也从不到秦淮河上游览,只知道在边关冲锋陷阵,再不谈儿女私情。
他一向与我亲厚,怎么会突然投靠了太子?这是我绞尽脑汁,既想不明白也难以接受的事。我的手不由自主抚上肩头,冷不防一个声音道:“疼得厉害?”
我很没出息地抖了一下手,懒得转头,只道:“废话。”
江原哼一声,不悦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笑了一下:“我一个刺客,胆子若不大,能活到现在么?早不被燕公子吓死了。”程雍一拍桌子,走出雅间。
武佑绪完全无视他,问我道:“子悦,你想什么这么出神?公子问过你好几次话你都不答。”
我反问荀简:“你们聊什么这么有兴致?”
荀简笑道:“我们在聊公子当年游历此地时的一桩往事。”
“哦,何事?”
荀简又展开了扇子摇:“可遇不可求,子悦方才只顾出神,可是错过了。”
我笑道:“不说也罢,说不定哪一天燕公子愿意亲自讲给我听呢。”江原笑了下没有说话。
武佑绪眼望着窗外,忽然拍一下大腿,大声道:“我才想起来,怨不得听了文德桥这名字觉得耳熟!”
我觑着眼笑:“今日是怎么了,诸位看来都对秦淮一带了如指掌,叫小人来作花瓶玩?”
荀简悠悠然喝了口茶,温文地解释:“代承的意思是,咱们洛阳有座武胜桥。”
武佑绪不好意思看着我道:“原来仲明早就想到了。”
荀简道:“说起来,洛河武胜桥还是由公子亲自命名的。”
江原笑道:“当年从建康回国之后,随先皇祖父临驾洛河,正逢新桥落成,皇祖父随口问我要取何名,我想起南越有文德桥,便说了武胜桥,没想到皇祖父十分欣喜,当场手书了‘武胜’之名。”
武佑绪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来历!”
我托着腮,漫不经心笑道:“嗯,文德、武胜,燕公子野心够大。”
“你说得不错,”江原放下茶盏,眼中透出一丝寒意,轻声道,“凌悦,我要杀越、凌、王。”
他黑色的眼眸望着我,轻轻吐出这几个字,丝毫不怕旁人听见,虽然早有准备,我还是不由缩了脖子,继续漫不经心:“好,只要你替我安排周详,随时……”
“我不是说刺杀。”
“那……”
“这样的人简单杀了太可惜,我要在战场上打败他,然后杀了他。”江原微微仰头,看向窗外阴云,似乎还带着一丝神往,“因此你要克制自己,如果做得好,我会在最后将杀他的机会让给你。”
“你的条件似乎很诱人。”我硬着头皮笑道,“不过我怕等不了那么久。”
“你只能这么做,因为你早清楚刺杀越凌王不容易。”江原将手伸过来,按在我肩上,“别忘了,你已经是我们船上的人。”
我躲开他的手,对他龇牙一笑:“出来大半天,燕公子不觉得饿了么?”
江原收回手,漠然看着我:“的确有些饿。”
武佑绪听了马上找小二点菜,临出去前踩了我一脚。
程雍出出进进,总算有了消停的时候。起先我还以为他看不惯我对他家公子不尊重,后来发现不是。最后一次进来,他在江原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就老实坐着不动了。自从他坐着不动,江原便没再说些容易惹祸的话。
这场雨紧紧慢慢,直下到黄昏,我们也就坐等到了掌灯的时辰。
江原看看窗外,站起来道:“走吧。”
程雍立刻跟着站起:“公子随我来。”他敢情是出去踩点了。
出了酒楼,果然雨不再下,却是起了一阵阵的清风。街上灯火辉煌,青楼酒肆大开,天上繁星,地下珠光,放眼秦淮河中自然更是一派繁华景象。走了不远,就看到河岸宽阔处泊了一艘大船。琉璃灯,翡翠盏,红绸飘扬,炫彩光华,竟然真的是凝波舫。
见我们走近,早有仆役迎上来,将我们请到船上。其实早年我也来过此处,这里不像一般青楼那样莺燕喧闹,并没有姑娘站在外面抛头露面。船舱极大,进去之后有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装饰华丽的包间,恩客只要选一间入内,对鸨儿说出要求,自然会有携着管弦的女子进来侍候。
我们几个人一上船就被引入了事先预定好的船舱中,这件舱房布置精雅,十分宽敞,两侧珠帘秀额,各有一间耳房,想是设来供人春宵一梦。房内没有桌椅,只在靠窗的地方放了几张矮几,围了半圈皮毛软垫。
荀简一身贵人打扮,自然备受尊崇,他一踏进房中,五六个漂亮侍女立刻迎上前去。荀简尴尬地望了江原一眼,半推半就坐在了最中间的软垫上。
江原坐在我身旁,显得兴致勃勃,四下看了一番,向我道:“确是个好地方。”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江原转头问:“请的是谁?”
程雍在另一边道:“回公子,是凝波舫头牌,凝云、青扬。”
我笑道:“这二位可是建康最有名的歌舞妓,多少王孙贵胄想求一见而不得,程护卫好大面子,竟然同时请到两位。”
程雍脸色稍稍缓和,却仍然冷冷道:“既然要来,自然要最好。”
我的话被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住,只见侍女们已摆好美酒。那些侍女一个个都经过调教,纤腰轻摆,巧笑嫣然,操着一口吴侬软语劝酒,连我听着都觉得浑身舒软,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我冷眼观察了一下,这四人中似乎没有哪个是吃这套的。荀简一派儒雅书生气,笑容温和,脸上却明显带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字样,始终与侍女们保持着适度距离。武佑绪为人正直,加上江原在场,自然不会放肆。程雍脸色冰冰冷冷,根本就当那些姑娘不存在。只有江原一看就知是老手,不时回应一下,做出些手眼温存之态,那些侍女被他灌酒的次数倒更多些。至于我自己,因为易容易得太平凡了些,又穿着下等随从衣服,自然没人搭理,看热闹倒看得开心。
正胡乱混着,忽听门声轻叩,龟奴的声音在门外道:“各位公子,凝云和青扬两位姑娘前来拜见。”
这话声一落,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了动作,都想看看这名动秦淮的女子到底是怎样出众。
只见房门被轻轻推开,两个绝色女子盈盈走了进来。一般的乌发如云,袅袅婷婷,两人一着粉红,一着水绿,都穿着轻软细薄的单丝罗裙,柳腰在半透明的薄衫下如隐若现,让人移不开眼睛。这还罢了,其中一人走到我们跟前柔柔一拜,开口道:“闻说有贵客远道而来,我们姐妹费心打扮,倒让各位公子久等了。”这话音一出,如清泉吐珠,又如甜香入糯,让人意醉神迷,我们都听得呆了。
那女子见状,媚然一笑,双目流盼,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向荀简道:“奴家这样诚心致歉,荀公子怎么话也不说一句?”
荀简脸色微微发红,忙道:“荀某未敢请教姑娘芳名?”
那女子又柔柔一笑:“不敢,小女子名叫凝云,”又指一旁的绿衣女子道,“那是我姊妹青扬。”
荀简终于恢复常态,笑道:“荀某早便仰慕二位芳颜,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凝云听了似乎十分欢喜,走到荀简身边坐下,端起一杯酒笑道:“多谢荀公子赏识。”待荀简接过酒杯饮尽,便与他谈笑起来。这凝云真是名不虚传,不但容貌绝色,而且胸怀锦绣,她看出江原也不是个平常人物,还不时与他调笑,举手投足间风情迷人,端得是左右逢源。
那青扬虽然也是绝代佳人,却好像不如凝云热情,坐在荀简另一边,除了劝了几杯酒,便没多说话。
几杯酒饮尽,凝云盈盈站起来道:“我姐妹准备了一段歌舞,准备献给各位公子,万望笑纳。”走到门边摇了摇门上铜铃,便有几个侍女怀抱各种乐器走进来。这时青扬也站起来,我还道她要为凝云伴奏,没想到她款款走到侍女跟前道:“越吟。”原来是要作双人舞。
《越吟》之曲出自《陈轸列传》,讲得是越人庄舄仕楚思乡的故事。凝云和青扬随着乐声翩然起舞,身姿曼妙,时作幽思之态,时作娇痴之容,舞到兴处,裙摆翻飞,真如仙女临风,美艳不可方物。一行人看得兴起,直到乐曲终了仍是意犹未尽,连我都觉得不虚此行。
不知不觉,夜已将阑,画舫在河面上轻摆,荀简与江原交换了一个眼色,开口道:“多谢两位姑娘相陪,荀某却觉得有些乏了。”
凝云俏然笑道:“荀公子这样急着歇息,是要奴家相陪还是要青扬?”
看到荀简窘迫的样子,我不由想笑,正想看他选哪个。
荀简咳了一声,向我和江原道:“你们到别的仓房歇息吧。”
立刻有侍女过来,将我们安排到了另一处舱房。这间舱房同样不设桌椅,除了座垫茶几,又在地上设了一处软榻,供人就寝。我盘膝坐在矮几边,顺手摸了摸软榻,十分松软舒适。我抬头向跟进来的江原道:“温香软玉,秀色可餐,燕公子白白盼了一天,不去选一个岂不可惜了?”
江原关上门,又靠在门边听了听,这才背对舱门坐到几边,淡淡道:“在这里岂不是更清静?”
我嘿嘿一笑:“凝云青扬,便宜了荀简。”
江原从怀中掏出一张丝帛,看我一眼:“不要说你看不出来。”
我笑道:“燕公子真是多心,难道会点武功就有问题?听说那凝云的剑舞也是一绝呢。――那是什么?”
江原将丝帛摊开,低声道:“地图。”
我凑过去看,不由吃惊:“太子府的地形图?”
江原道:“有什么好惊讶,要弄到还不是难事。”
我撇嘴:“我还以为你会拿出凌王府的地图给我看呢。”
江原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小块红色朱砂:“我认为暂时没这个必要了。”
“为什么?你昨天还说……”
“本来是想这样,不过昨夜刚刚得到消息,似乎太子那边动作更多一些,”江原在图上画出几道线,“越凌王军功斐然,太子与他素有嫌隙,这次他要娶仪真,立嫡派呼声明显增强,太子感到地位受威胁也是难免的,自然会及早行动阻止赵彦得势,而越凌王似乎还毫无准备。这个时候,自然要推波助澜一下。”
我心道你还真狠,亏我还是你未来的妹夫,嘴上道:“噢,这样。那么太子近日预备有何动作?”
江原边画边道:“手段么,不外乎背后谗言,暗地使绊,这个不用咱们操心。”
我不满道:“既然不用操心知道,那你拿地形图做什么?”
江原停下动作看我:“怎么,不高兴?你若实在想去凌王府刺探,我这里还有凌王府地形图。”
我冷笑:“我凭什么不高兴,当初子悦无奈打消刺杀越凌王的念头,准备从此过些太平日子。是燕公子百般劝说,硬要让我参与。如今主意变得也快,到底是不相信我才是真的吧?”
江原飞快抬头:“不是这样,过两日太子便要举行宴会,我想你箭伤未好,不能做太过危险的事,不如随我先熟悉一下太子府地形,以备不时之需。”
我淡淡一笑:“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今日酒楼之中,他发现我不肯全心受他驱使,立刻变了脸色,现在却来这一番说辞,信他才怪。
江原嗯一声:“明白就好。”手指地图上一处又道,“当日宴会便在此处举行,我们二人最多在偏殿外面列席,正好旁边是武卫,可以摸清府中武装,再过几座殿是太子处理公文之处,平日来往密信都在此处,我需要弄清楚赵誊的真实意图。”
我扫了几眼,发现这图画得十分详细,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我凑近一点,想要看得仔细一些。江原突然将我向他身边一拉,一手飞快收起地图,另一只手向我头上抓来。我还没弄明白,他已经扯下我束发的布带。发带一掉,乌黑的长发立刻垂在腰间,我举手抢回,江原却趁机将我向后面的软榻上一推,随后压了上来。
我又惊又怒,喝道:“你做什么!”
江原却将头埋在我肩头,低声道:“腰怎么这么细?”
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侮辱?我大怒:“给我滚开!”一手成抓,一手成掌,击向他肩头和劲间要穴。
我自认从军多年气力不弱,更何况加了内力,没想到他却仗着我箭伤未逾,硬生生截住我手臂,举过我头顶按在榻上。
番外:王子复仇记
江南仲夏,秦淮河边迷雾满天,雨声淅沥,绿檐飞拱,流水石桥。
河中不时有船舫穿雨而行,青石街上人烟渐少,偶有几个行人手持竹油纸伞,缓缓漫步垂柳之下。
小巷深处,一个小小身影踩着积水的石路急急奔来,那孩子看去最多只有十岁,穿着锦缎衣服,小小的衣摆被泥水溅得星星点点,头发因为奔跑而有些零乱,两个小圆髻散成了小辫,他却全然不肯放慢速度,只顾向石桥边的一个台子跑去。
跑到台子跟前,那孩子不及休息,费力地爬上台阶。
站上石台,孩子终于吁了一口气,伸出绣着精致花纹的衣袖在脸上擦了擦,露出一张清秀白嫩的小脸。抬起脸来,是一双秋水般明亮的细长眸子,他向四周望了望,俊秀的眉毛微微皱起。
过了一会,他又向来路张望了一下,像大人一般颇为优雅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小衣服,露出些失望神情来。锦衣小孩垂下眼,自言自语般道:“宋大哥来过了么?”
这时,从石柱后走出来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用淡淡的声音道:“殿下,宋然已在这里等了半天了。”
那锦衣小孩听到声音,立刻满脸惊喜地转过身来,叫道:“宋大哥!我还以为你走了。”说着跑过来,极其亲昵地拉住那少年的手。
名叫宋然的少年却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抽出了手。
锦衣小孩立刻明白过来,急切地又拉住他道:“对不起,宋大哥,我尽力了……”
宋然淡淡道:“殿下不用解释,臣知道你喜欢刘敏,去她的婚礼自然是大事,又何必在乎与臣的约定?”
锦衣小孩见他误会,急忙道:“咱们约好在得月台见面,我一直记着的,又怎会忘?只怪我早没有告诉你――”
宋然道:“没能抢到刘小姐,殿下一定难受,还能记得臣在这里痴等,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臣既然等到了殿下,也该回去了。”
锦衣小孩越发着急:“不是这样的!我是为了――”
那叫宋然的少年却早已甩开他的手,疾步跑下得月台,修长的身影越过文德桥,很快隐没在雨中。
那锦衣小孩还伸着手,追了几步,知道追不上,又退回来,只望着文德桥方向发呆。
雨不知何时下得大了,将那小孩的华贵衣服淋得半湿,他却全然不知道躲避,就这么一直站着,眼眶红得像哭了很久,却倔强地没有流眼泪。
水上画舫亮起了琉璃灯盏,如繁星坠地,影影绰绰,雨如银丝,流光泻玉般与天地相接。锦衣小孩固执地抱膝坐在石台上,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