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从七月份的尾巴开始。
四十天的假期,可以做点什么?
高中班主任说:“假期是用来弯道超车的。”
胡杨很想这么做,奈何教练不允许。
“别超车!你跟他后面就是了,着什么急啊?”
“两只手抡方向盘,说多少遍了?你另一只手是摆设吗?”
副驾上的教练指指点点。
“教练,我会开车……”
胡杨很无奈。
“会开车你也得按规矩来,溺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没听过吗?每次驾考,属你们这些自以为会开车的通过率最低!”
闷在不开空调的捷达牌教练车里,顶着炎炎烈日,跟在一辆老年车的屁股后面慢吞吞磨蹭,还要听教练逼叨逼,心情属实不大美丽。
这个假期, 胡杨打算做三件事。
一是把驾照考了,买一辆好点的代步工具。以后沪东隔三差五就得去,高铁是很方便, 一个小时就到了,但自驾显然更香,夜里还可以带许同学上黄浦江边兜兜风,想想就很美。
二是把身体搞好。最近熬夜太多,又在电脑前久坐,导致人有点虚,得赶紧补回来。
三是搞事业。经过大半年的努力,胡杨在各大平台已积累下不少粉丝和口碑,在评论圈里也算混出了点名气。
这个假期,他收到好几家片方的邀约,请他去看暑期档电影的点映,目的自然是让他写篇影评帮忙宣传。
胡杨就一个条件:让批评就去,那种要求闭眼无脑吹的,给再多钱他也不接。不仅不接, 等电影上映了,如果是烂片, 他看完还要发影评和视频吐槽。
七月底, 朱可盈发布单曲《小半》为新专辑预热。
朱可盈通过她妈的关系,把各大电视台的热门综艺挨个上了一遍,全部扎堆在发歌前后播出,又通过她爸的关系,拿下了暑期档某部青春片的主题曲,九州同样不遗余力地砸资源,力求一举把她捧上一线。
于是乎,从七月底到八月初,这段时间,无论切到哪个电视台,无论走到哪个路口,《小半》的旋律和朱可盈的宣传海报几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好在《小半》这首歌的质量撑得起如此高规格的宣发,就连一向挑剔的李大炮这次也没有过多挑刺,只发微博说了句“牛逼!”
当然不是说朱可盈牛逼,而是说:“唐古月牛逼!”
再加上这段时期没有强劲的对手,《小半》发布不到两天,就一举登顶了热歌榜,其火爆程度,一时无两。
随着又一首新歌的爆红, 唐古月的润笔费再次攀升。
但怪就怪在,圈内所有人都在抬价,却愣是没有谁成功约到歌。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钱的问题,毕竟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都可以归结于此。
直到新丰的艺人把价格喊到了五十万,唐古月依然坚称“暂时没有灵感”,众人才渐渐相信,大概是真的没有灵感。
显然不是。
胡杨只是单纯的不想卖,为了赚钱而卖歌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又不缺钱,只靠做自媒体他就能过得很好。
他需要的是名气,有了足够的名气,不管周明轩将来放什么招,他都有应对之策。
现在,唐古月的名气已经很够了,每隔一段时间出首歌维持住就行,犯不着再加码。
引领乐坛什么的,胡杨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野心。
他更乐意走以前的老路,开家自媒体运营公司,拍拍视频,写写影评,谈谈恋爱,旅旅游……有钱有闲还有她,就是他向往的生活。
胡杨原本还安排了一些学习任务,和专业无关,都是些生活技能,学做饭、学英语之类的。
放假前,他专门做了个时间表,把假期每一天每个时间段的日程都排得井井有条,满满当当。
每当点开这个时间表,他就忍不住感慨:哇塞,这个暑假也太充实了吧!
等真正放了假他才发觉,时间表这种东西,就不是拿来遵守的,而是拿来打破的。
计划之外的事每天都在发生。
一会儿是春日酱发来私信:“老胡啊,群里消息看到了吧,老北鼻组织大家面基,你这个大up不出来声援一下?”
一会儿是高中同学打来电话:“周末聚会,别忘了来啊。”
一会儿是小姨领着小表妹上门:“杨杨啊,你妹妹不明白为什么一加一等二,我也说不清楚,要不你给她解释一下?”
一会儿是郭辅导员发来消息:“在江南吧?过几天迎新,有空的话来学校帮下忙呗。”
“我这几天要练车,准备考驾照,可能没什么时间……”
胡杨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
学生会那么多人,再不济,还有各班的班干部,迎新的任务怎么也不该轮到他头上。
不过,这就要准备迎新了吗?
吓得胡杨赶紧看一眼日期,2012年8月20日,星期一。
七月份的尾巴早已过去,现在八月份的啤酒肚,短暂的假期转眼就要结束。
胡杨正惋惜着,忽然“滴滴滴滴”一阵响,电脑右下角,亚瑟王的呆毛头像疯狂跳动。
诺诺:“后天回来!”
假期临近结束,许同学也该回来了。
胡杨顿时觉得,假期结束也挺好,没什么可惋惜的。
“回哪儿?常沙还是江南。”
“常沙呀,回家收拾行李,然后就该去学校报到了。”
“一个人去?”
“和婉君一起,我爸送我们。”
杨婉君拿到了上戏导演系的录取通知书。
胡杨发过去一个“哦”,他其实很想见见她,许老板也去的话,就算了。
许依诺知他心思,老早就发出邀请:“国庆来玩呀!”
胡杨答应得毫不犹豫,就算许同学不邀请,他也会厚着脸皮去找她的。
国庆啊,还有好久啊……
他现在又恨不能时间过快一点,最好明天就到十月。
同样希望时间过快一点的还有温良。
温良已经在一穷二白的乡下待了快一个月了,顿顿稀饭就馒头,和尚都没这么素的。
起初报名这个支教活动,他觉得也就是拍拍照片做做样子,没想到青协竟然玩真的!
其实吃得差些倒没什么,温良也不是挑食的人,只要咸菜管够,稀饭馒头他也能吃得很香。
至于天气热、环境差、虫子多、洗不了澡……这些也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没网。
没网也就算了,大不了玩单机游戏。
电还不足。
温良但凡稍微多玩会儿游戏,房门外立刻就会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小伙子,节约用电啊!”
这个沙哑的声音,就是村里唯一一所小学的校长兼各科老师兼厨师。
温良来了以后,接过了语文和体育的教学任务——恰恰是他中学时代最讨厌的两科。
来之前他其实很有点担心,担心这群大山的孩子太过愚笨和彪悍,不好管教。
并非他抱有偏见,教育水平的优劣和学生素质的高低本就互相影响,所谓教学相长,就是这个道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在重点学校,学生觉得老师牛逼,老师觉得学生牛逼;在普通学校,学生觉得老师傻逼,老师觉得学生傻逼。
而在这所山沟沟的小学里,聪明和愚笨尚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温良从这群十来岁的孩子们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光亮。
穷人的孩子,只配早当家,何谈梦想。
在温良看来,这次支教,除了稍微帮校长减点负,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
他无法在短短一个月内改变他们的口音,更无从提高他们的文化水平和认知能力,更不可能改善他们拮据的生活条件,别说一个月,给他一年都不可能做到。
所以他打算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这大半年来,他通过做游戏视频赚了一些钱。
临走前,他便用他存下的钱去镇上买了文具、书本、书包等学习用品,以及毽子、篮球、羽毛球等体育用品,把存款花得一分不剩。
当他把这些东西带回学校,分发到每个孩子的手上,他才第一次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光彩。
温良是个很懒却很务实的人。
短暂体验了支教生活后,他便彻底放弃了支教的想法。
这种需要出力的事情不适合他,他适合出钱。
“等申请到国家奖学金,我再把那八千块钱全部换成物资捐给他们。”
温良躺在开往常沙的列车上,心里这样想着。
温良在考虑捐钱的时候,周明轩正盯着银行账户上“38,217”的数字,考虑着如何利用最后几天假期,把这个数字变成四万。
他心算了下,按平均每学期攒四万算,他还需要坚持五个学期,才能攒够二十三万。
五个学期的话,正好能在大四毕业之前搞定。
“来俩肉夹馍!”
一大爷在“周哥肉夹馍”的店门前停下,伸出两根手指在周明轩眼前晃了晃。
“好嘞!”
周明轩应一声,抄起白吉馍,手法娴熟地往馍里夹腊汁肉。
大爷打量周明轩两眼,问:“你是小周他儿子吧?”
“是,我是小小周。”
周明轩随口回答。
大爷笑道:“这是放假了,回来帮忙照看生意?”
“是。两块肉夹馍,您拿好。”
大爷一手交钱,一手收货,临走不忘称赞一句:“这年头,像你这么孝顺懂事的孩子不多了!”
“谢谢大爷,您慢走!”
送走大爷,周明轩坐下来算账。
“今天卖出肉夹馍683个,就按700个算,每个我能分五毛,也就是350块……”
周明轩家是卖肉夹馍的,而且是长安很有名的夫妻店、老字号,全手工制作,每块肉夹馍的净利润在3块钱左右,暑期是旅游旺季,一天能卖七八百个,平时少点,一天也能卖个四五百个。
周父周母干这行差不多有十五六年了,别看只是不起眼的小吃,这些年就靠着这一块块馍,很是挣了不少钱,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是小康之家。
周明轩这次回来,没干别的,就只帮家里看店了。
老爸答应他,每卖出一个肉夹馍,就分他五毛。
一个月下来,周明轩赚了也有一万出头了,比他在学校时,累死累活给人补课强得多。
他知道卖肉夹馍挣钱,但具体能挣多少,老爸老妈从没说过,他也没问。
此时得知真相,他不禁有点蠢蠢欲动,晚上回到家,便怂恿老爸:“爸,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打算开家分店?”
周父将头摇成拨浪鼓:“么球事干了,还开分店。咱家的店生意好,凭的是我和你妈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口碑。开家分店,多事不说,万一再把口碑给我败坏嘞……不成不成!”
“咱们可以开成连锁店嘛,你和我妈亲自培训,我来帮你们经营,迟早开遍全国,冲出亚洲,销往美利坚!”
“咦,咱家卖馍的,你咋还画起饼来了嘞!睡觉睡觉,有空想这些,不如多看会儿书,好好学习,将来去中央台,上电视,那才叫长脸嘞!”
周明轩很想告诉他老爸,自己是学新闻的,不是学播音的,就算去了中央台,也只是做幕后工作,上不了电视。
但他没有解释。
他爸妈的文化程度都不高,总觉得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总觉得去中央台要比卖肉夹馍光荣,哪怕卖肉夹馍一年能挣三四十万,而中央台的普通职工一年有没有十万都很难说。
周明轩是读过书的,而且成绩一直都不错,头脑也很活泛。
在他看来,这年头,除了公务员,别的职业哪有什么高低贵贱,有钱才是王道。
他只想赚钱,赚越多钱越好,有了钱自然什么都有了。
李琰却不想要钱。
他家里的条件和周明轩、胡杨相差不多,属于富贵不足,小康有余,当然,他们三家加起来,都远远比不上温良一家。
单从这一点出发,他倒很适合学哲学,毕竟,这专业是出了名的毕业即失业,不是想不想赚钱的问题,是压根就赚不到钱。
然而,李琰是被调剂到哲学专业的。
他大一之所以如此努力地学习,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想转专业。
事实证明,哲学系的学生都是这么想的,有的人很早就成功了,比如林语菲。
剩下的人只能疯狂内卷。
李琰终究没能卷赢那群逼,未来的三年,他注定要留在321宿舍,继续当胡杨口中的李大个。
虽说有点遗憾,但他此时心里在意的,却不是这件事。
说出来有点犯贱,他在想苏幼佳。
李琰长得牛高马大的,人却有那么点恋爱脑,用胡杨的话说就是:“这东北大老爷们儿心里住着个小女生,这算反差萌不?”
萌不萌不知道,反差一定是有的。
但李琰自己不承认。
他狡辩说:“我们东北人都这样,一旦爱上一个女生,那就是死心塌地的。这才叫爷们!”
东北人当然不都这样,在这个问题上,苏幼佳很有发言权。
苏幼佳却沉默不语。
7月21日上午十点一刻,由江南飞往哈市的航班上,她和李琰比邻而坐,谁也没有说话,气氛略显尴尬。
两人买到了同一航班相邻的两个位置。
苏幼佳觉得这是个巧合,李琰认为是天意。
“呃……”李琰率先打破沉默,“我以为你是铁岭的。”
“我是,高中后搬到了哈市。”
苏幼佳的语气十分平静。
“那你搬得还挺远的哈!”
李琰想把天聊下去,奈何苏幼佳只说了那么一句,便没再吭声。
他只好自说自话:“其实我跟你情况差不多,我爸是铁岭人,我妈是哈市人。我也是高中去了哈市,那会儿全家都希望我能考上哈工大,直到高二我选了文科……”
他絮絮叨叨,把自己家里的情况一股脑儿抖落了出来。
苏幼佳微微侧着头,静静地看向舷窗外的光和云,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后来李琰把这事儿在宿舍群里坦白了,向恋爱心理学满分的温良求教。
温良那会儿正在课堂上带着小孩儿们朗读“停车坐爱枫林晚”,压根没工夫搭理他。
于是胡杨回了句:“你的经历我心疼,你的文字还爱她。”
李琰当即往群发了二十个铁锤敲头的表情:“我正儿八经求教,没正经意见就给我憋着,别哔哔。”
“还需要意见吗?人家都不搭理你,这不很明显了吗?”
“可她也没让我闭嘴。”
“那不是为了给你体面嘛,忘了我为你唱的那首歌了?”
胡杨立即发了条语音,唱道:“分手应该体面,谁都不要说抱歉——”
“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