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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熟悉,但又没有那股惯有的张扬戏谑。简若林顿住脚步,直起身子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有那麽片刻的晕眩。
    掌柜的吆喝著,笑语连珠:“夫人真是好福气,得了萧公子这样的佳郎夫婿,可不是羡煞旁人。”说话间,底下的小厮已经取来了早前备下的药包:“还是一样的安胎方子,每日一剂煎服。这方子性温,最是滋养清和,就是每日喝也不致伤身。”
    “有劳掌柜的了。”一语说罢,便听见一阵o,然後就是那人的低声惊呼:“婉贞,你怎麽出来了,当心身子。”
    女子的声音柔和温婉:“不碍的,你别这麽紧张。看你,出了一身汗。”
    眼前的景象太过美好,温煦日光下,女子淡紫色的烟罗裙素丽淡雅,微微起的脸上带著满足的笑意,温柔地拿著汗巾为自己的夫君擦拭额角。男子侧著身,任由她动作,却在後来伸手抓住她的纤纤|夷,脉脉低语:“别擦了,回车上去坐著吧。”
    简若林脚底像被钉住了一般,本来就显得苍白地脸色此刻看起来更加带著一种凄厉的灰败。怎麽都移不开眼,那番举案齐眉耳鬓厮磨,在日光下炫耀得刺眼。
    一回身,便不期然地撞上了男人的目光,只觉得那道眼光射来,方一接触的时候,便惊讶地僵住。不过仅是维持了片刻,那人便移开眼睛,若无其事一般。
    青天白日阳光明媚的,简若林却被生生冻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僵硬。
    脑子里徘徊的质疑诘问,反反覆覆挥之不去:那个温柔地对著陌生女子低笑的男人是萧景默?!那个牵著个千娇百媚的少妇的男人是萧景默?!
    视线里,萧景默扶紫裳女子上了马车,声音还是那般平稳无波,一丝颤音也无:“婉贞,你先回去,我有点事。”
    被唤作“婉贞”的女子,敏感地顺著男人的视线看了眼呆呆站在门边的简若林,而後温顺地点了点头:“我吩咐璃儿做了你喜欢的酥饼,晚上记得早点回来一起吃。”
    萧景默点头应了,站在原地遥相目送。
    马车走动的时候“咕噜咕噜”的响动,越来越远,终於渐不可闻。
    痴傻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便宛如身在梦里。简若林很想像寻常时偶遇那样,牵扯出一个淡然从容的微笑,但是却连脸颊的肌肉也僵硬得不听使唤。他看见萧景默朝著他走过来,明明是呆立著一动不动的姿势,可是简若林却产生了浑身上下都在狠狠颤抖的错觉。
    萧景默走近了,伸手拽他:“跟我来。”简若林的表情有些木讷,握紧了他的手,才感觉到清秀绝伦的男子抖得厉害。连心头都似乎跟著隐隐发颤。
    留芳阁带来正在装货的下人们面面厮觑,路上行人也频频投来疑惑的目光。
    简若林一迈步,才发现两腿发软,被萧景默一扯,便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已经管不了那些或惊疑或探究的眼神,眼前一片空茫,两腿只是机械性地交替前行。
    人烟稀少处,正是前几月,花灯节之夜,他们共放水灯的清河湖畔。
    那夜灯火遥映桃花盛,简若林接了萧景默送他的桃木簪子,也默许了他拿走自己的碧玉簪作为交换;也正是那一夜,简若林心扉初开,情意如脉脉细雨无声浸润,惹人沈溺。
    桃花依旧开得w丽,却已经到了这一季的尾端。花瓣落了满地,被践踏,被碾碎,暗红色的残花混在泥水中,少了那一分桃李芳菲的烂漫绻缱,零落成泥,看在简若林眼里,便成了一股难言的萧索凄清。
    “本来想晚些跟你说,不过没想到会遇见你。”苏州城也还是真小是不是?萧景默操著平静的语调,面容也平静无波,没有见惯的哂笑,没有狡黠的灵气逼人,只有那双眼里流露出些许踌躇和困顿。
    简若林脸带轻笑,正是他最常见的那种温润如玉,谦谦若君子:“你想说什麽?”
    萧景默反倒也跟著笑了:“这段时间我们在一起,真是我难得的开心时光。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温和、漂亮,除了是个男人以外,当做情人真的挑不出其它毛病。”
    “嗯……”简若林只是淡淡应声,孩童般的清澈明眸里,含著些微无措。
    看著站得笔直的简若林,脸上微微泛白,萧景默便觉得内心有些烦躁。以前拥有过许多的情人,不乏富家千金、贵族名媛,腻味了以後便毫不留恋地抛开,从未有过例外。和男人一起,情侣一般地厮磨,虽然是第一次,但是他也并不觉得有什麽不同。以他的身份和立场,就如白琦所言,“玩玩就算了”,如若当了真,到头来尚不知伤了谁。
    早就定了心意,但是开口的时候,竟会踌躇犹豫,始料未及。
    “你觉不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其实本来就是不对的?”试探性地开口,萧景默每说一句,都像用了极大的力气:“你太美太好,超越了性别,这样的美好吸引了我,所以我做了那些事。如今想想,其实冲动更大於情意。因为被你误会,被你拒绝,所以心有不甘,才想要接近你,让你心甘情愿地接受我……其实想想,似乎更像是赌气一般。”这番分析和解释,也不知道是要说服谁安慰谁。
    简若林抿著嘴,表情微微凝固,站在那,呆呆的模样,消瘦得可怜。
    “其实,你也从未真正相信过我的用心,不是吗?”邪魅若狐的男人如此说道,眉尖一挑,一字一句尽皆残忍:“我当日一看,就知你不懂得何谓逢场作戏……你怎麽会以为,男子相恋可以终得善果?”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那双眼睛,那种神情,睥睨中带一丝玩味,熟悉非常,但是又陌生无比。
    简若林躲避著,垂下目光,手指不停地搅动著衣角,像要将它搅烂一样。
    他想到了月色下的抚琴煮茶,小院中的形影相随;花灯节之夜,他送他桃木簪;生辰日他为他洗手做羹汤,燃放了满天烟花……若桩桩件件皆冠以“逢场作戏”之名,情何以堪?
    含著金汤勺出生的天之骄子……萧景默墨色长发在风中飞扬,挺直的背脊,高傲的姿态,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线。心底主意已定……便趁著现在,做个了断吧:“我已有妻室,本来婉贞性子温婉,也并非容不下你,只是若林你既如此孤傲,定是不肯委曲求全的了……皇朝中没有开收纳男妻的先例,何况萧氏需要香火延继,更容不得我任意妄为。”
    简若林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几乎成了一种透明的颜色,琉璃似的一触即碎。
    “既然本是错的,走到这里便也足够了,幸而悬崖勒马,也还不算太晚。”萧景默仿若旁观者地姿态,冷淡作判:“这本来就是场你情我愿的索需,只是你入戏太深而已。”
    简若林感觉有什麽堵著胸口,既压抑又带著绝望的窒息感。
    “不如善始善终,好聚好散,你、可能明白?”
    萧景默讲的这段话,仿佛酝酿已久,以没顶之势顷刻间倾倒而出。说完以後,咬著牙看简若林的反应,眉宇间有几缕不易察觉的踌躇,却在瞬间,转为不可违逆的冷冽淡漠。
    简若林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他该问的,方才同他一起的女人是谁,跟他是什麽关系?倚红馆里他那番话作何意思,为什麽要和一个下贱的小倌卿卿我我?还有……萧景默和他,此前种种,究竟算是真心,还是假意?
    只是他实在太累,作为一个男人的矜持和骄傲,容不得他的质问诘责。
    好半晌简若林才点了点头,局促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手慌张之中摸到腰间的玉坠,立马烫手似的松开,然後揪住侧边的衣襟,捏紧以後,复又不安地放下,手足无措。手心里一片冰凉,简若林觉得血脉藏在皮肤下,突突跳动得厉害,几乎压抑不住:“那个,留芳阁还有事等著我去处理呢,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得先回去了。”
    转身而去的步伐,闲庭信步,但是萧景默不知为什麽,就是看出了一丝仓皇蹒跚。
    简若林缓缓踱著步子回到留芳阁,路上经过了哪条街遇见了某些商贩,一概没有印象。只是道路熟悉,虽然脑子有点晕晕涨涨,还是转悠著到了门口。
    一回来,阁里的奴才们都急坏了,总管的祈叔看他脸色不好,问了一句:“没事吧?”。
    他笑了笑说没什麽,转头便叫人拿了近几年的账务明细去他房里。
    整整一个下午,简若林坐在房里看账本,挪都不曾挪动一下。留芳阁创建三十余年,积压的账目堆起来比他还高,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盯著多看一会都觉得眼晕。简若林本来就鲜少管理阁里的大小事务,向来只本本分分地研制新香,不过他突然心血来潮要看账务,底下人自然是不敢有任何异议的,只由著他去翻看。
    正午的时候小厮把饭菜直接送进他房里,两荤一素,主食熬的是精致的小米粥,极易入口。简若林不喜欢干干硬硬的米饭,自小偏爱粥食,所以正餐也多食些粟米粥类。小厮端进来叫他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便放下账本,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吃著。
    速度虽慢,但是几个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碗粥一钵汤都喝得见了底。
    吃完以後又坐回去继续看账目,没一会儿就觉得腹内鼓胀翻涌,刚冲到门外,就在庭院花圃中吐得一塌糊涂。搜肠刮肚似的呕吐,最後脸色都青了还不断反呕著胆汁苦水。
    这番响动惊动了阁里的人,祈叔大喊著要去叫大夫,却被简若林一个手势阻止了:“没事的,这些天胃口不大好,是我自己没注意,中午又吃得多了。”祈叔还想说什麽,但是简若林却坚持:“不用麻烦了,大家该做什麽做什麽去吧。”
    挥散了众人,简若林浑身无力地沿著门边坐下,嘴边浅浅地笑著,却叫人看得心悸。
    一直到太阳落山,也保持著原来的姿势没有动过。四肢早就酸软僵硬,不听使唤。中间也试过几次想要站起来,却总是失败,身体里的力气像被那一呕彻底耗尽,虚乏无力。
    索性抬头看天,云霞被染得金黄,落英翩飞,映入眼帘中,无人的黄昏中备显萧索。
    看著日头渐沈,心也跟著一点点沈了下去。
    这漫长无际的平静,却被骤然闯入的人打破──
    小厮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步履踉跄。逆著日光,云霞绯红,可是他的脸色却青白骇人,他听见他慌张地声音,不成语调。
    “不好了公、公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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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於准备开虐了,额额,萧公子的设定本身就是风流多情贵公子,负心薄情其实是必然的结局,因为做戏做习惯了,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一切决定都是本能和习惯的驱使。所以不存在什麽渣不渣的问题,只能说萧大公子尚看不清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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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妁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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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若林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傍晚,温度才渐渐退了下来。
    他幼时便体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地折腾著,简若析把他捧在手心里小心疼著呵护著,补汤药膳不知灌了多少下去,他才看起来有那麽点人色。後来又反反复复调养了这麽多年,好不容易不再动不动就倒下,便是这两年,连咳嗽也少有一两声。
    所以这一烧,可吓坏了简家老小,主外的祈叔和主内的忠叔,从小看著他长大的,急得眼眶都红了,守在房外,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
    傍晚的时候简若林总算醒了过来,祈叔、忠叔进去地时候,他正靠在床边,小四儿一口一口把药吹凉了喂给他喝。
    见到他们进来,简若林那张白纸似的脸抬起,整个人显出一股令人怜惜的孱弱,但是那双眼睛,却又分明透著些冷毅。他轻轻说了句:“叫你们担心了,想是不小心受了凉,没什麽大碍。留芳阁琐事繁多,祈叔还是尽早回去看著。”冷静的面容下,有深沈悲痛呼之欲出,但是语调仍旧平缓无波:“大哥不在,只能辛苦祈叔了。”
    刚好一点,简若林就挣扎著去了留芳阁,听著底下人的汇报,脸色越发惨白得不像话。
    第一天,简若林熬到半夜,写了十几封信。书案地一角放著一份名单,他对照著,又要斟酌词句,还要能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个晚上眉头深锁,咬紧了下唇苦思冥想。
    三更天小四儿起来上茅厕,才看到他家公子房间的灯还亮著,推门进屋就看见简若林形容枯槁、双眼遍布血丝的模样,眼泪瞬间就出来了,不管不顾地抢了公子的笔,赌气道:“不许再写不许再写,就是铁打的,也不经这样熬的。”说完就抓著公子的手把他往床边拖。
    第二天起床,两眼肿得像核桃,眼窝下两圈阴影──昨晚闭著眼,却醒了一夜,恍恍惚惚,夜不成眠。随便擦了下脸吃了点东西,就又准备去阁里办事。
    出门时小四儿正好端了药过来,嘟著嘴指责他:“公子又忘记要吃药!不行、再苦也要喝干净,不然病怎麽能好。”简若林无奈,匆匆一饮而尽,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天色还早,他拐过一条街道,却突然弹起,捂著嘴冲到路边,将早上喝下去的药汤吐了个干净──其实那日病後就一直这样了,喝下去的药,总是不受控制地因为反呕,很快就会被吐出来。但是他却悄悄瞒著,药是照喝不误,但是每次喝完,就以种种借口遣开所有人,等到恶心感上涌的时候,才不怕被人看见、发现。
    第三天,简家递进来的帖子一日未断,流水似的涌进来,陆陆续续。简若林一封封地打开看,越看眉头锁得越深。中间有回想站起来拿个本子,却是一起身便一阵晕眩,身子一歪,撞翻了桌上摞著的账目书册,失去平衡感的简若林头重脚轻,重重摔在地上。他试了好多次,却怎麽也爬不起来。
    第四天,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惨状,面色惨白双眼浮肿,却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绝对不能倒下!可惜挽发的时候摸到手边的桃木簪,所有的努力便尽皆化为泡影,他想起了那夜的万家灯火,想起了那人嘴边浅淡的笑,想起了他柔情无限的低语。
    他对他说:我喜欢你……
    他呆呆地坐到夜半,灯罩里的烛火早已燃尽,只余一缕青烟几块烛泪。
    不知什麽时候下起了雨,雷鸣一阵怒过一阵,一片黑暗中,每当雷电亮起,便映出一道惨白。瓢泼大雨,肆意倾泻,狂风吹起落叶繁花,电闪雷鸣生生怒吼。
    握著手里的桃木簪子,温润的质地深深陷入皮肉,摩挲肌理。仰起的头上泪流满面,眼睛一眨不眨,但是两行清泪却汩汩涌出,格外凄凉。
    简若林起身打开窗户,大雨泼进来,大风猎猎似要将他吹倒。但是他就那麽倔强地站著,脸上未干的泪痕被雨水遮盖,再也寻不见踪影。
    风雨声中,低低的轻叹几不可察:“景默……”
    萧景默出现的时候,简若林还在昏迷中,浑身抖得厉害,脸色难看得就像死人。
    今天偶然听见有人嚼耳根子,说是简家的二爷病重,不省人事,大夫换了一轮又一轮,但是人却一点不见起色。说到病因,居然是忧思成患──於是便不由得叫人猜测其“忧思”之因,版本有很多,像样的不像样的都有。
    萧景默心如明镜,一个咯!,便冒出了一个念头──莫非简若林是因为自己?!
    可是那个人铮然若竹,明明是副外柔内刚的性子,怎麽会因为私情以至於此?
    鬼使神差的,萧景默一整天心神不宁,入了夜便熟门熟路地翻墙爬树,摸进了简若林的房间。不看还好,一看见简若林卧在榻上出气多进气少得样子,就无法控制地心疼起来。
    不知道梦见了什麽,简若林不安分地扭动著身子,口里一句句地低吟,大汗从额角不断地冒出来,脸色灰白,整个人抖得不像样子。
    才几天时间,这个人,怎麽就能把自己整弄成这副模样?!
    萧景默本来只准备悄悄进来看一眼就走,但是瞧见简若林这副模样,再狠再硬的心肠也无法叫他置之不理。把人搂进怀里,那人冰冷的体温,颤抖的幅度都毫无遗漏地透过肢体接触传递过来,昏迷中的人儿艰难地呻吟:“冷、好冷……”心头像被什麽狠狠击中,萧景默紧紧抱著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好难受……救救我……”简若林含糊不清地低吟著,轻轻细细的声音带著浓重鼻音,倒像是抽噎一般可怜:“我冷……”
    无论怎麽努力,也止不住怀中人儿的剧烈战栗,怀里像抱了一块冰,透心彻骨的冷。萧景默皱著眉看著蜷缩起来的人,一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真的很难过,露出一副荏弱无助的样子。
    犹豫了一会,终於还是没有放手,手探进衣袖中摸出一块锦帕,轻柔地为他擦拭冷汗。
    这样一折腾,就耗费了将近两个时辰。萧景默就坐在床边,看著他挣扎,低语,而後终於渐渐归於平静,安顺如小猫窝在他怀里安眠。
    静默中,男人也细细思量了许多,已经做了决定的事,本该举手无悔,但是几日下来,却始终烦躁不已。那日说出来那些话以後,回去的路上也兴致缺缺,满脑子都是简若林凄凉的笑挺直远去的背影。
    不能说是後悔,只是兀自残存一些举棋不定。
    轻轻叹一口气,萧景默小心地抽身,将安静下来的人儿安放在床榻上,掖紧两边的被角。
    若明知是场游戏,还要付出真心,岂不太傻。仿佛想通了,萧景默转身离去──露水相逢,何必故作痴恋扭捏姿态?
    决然的转身,却被身後的低声呢喃震住,如遭雷击。
    简若林低声地哭泣著,泪水从紧闭的眼睛里流出来,人还是不清醒的,但是那一声声呼唤,尽皆痛入骨髓:“景默、救救我。”
    ……
    天明破晓,雨後初晴。
    简若林从睡梦中睁眼,挣扎著坐起。
    床边是一方忘却掩饰的凌乱压痕,空气里残留的隐约气息,还有梦中辗转的温柔,肌肤相触的温暖,一幕幕呈现回放。
    那眼沈寂如一潭死水,看不出情绪。
    这场大病,耗光了简若林本就不多的精气,腰肢被腰带一勒,更加显得纤细可怜。
    婵娟……哦不,如今已经是月娘,在见到简若林的时候,心中也是一惊,拉著他左看右看,不住念叨:“怎麽就成了这样。”她年长简若林两岁,又因为傅公子一事,虽是年纪轻轻,也带了几分沧桑感,面对简若林的时候,更如长姐一般。此刻见到他病中的虚弱情态,心疼不已,连连絮叨叹息。
    简若林还得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已经大好了,只是模样看著有些吓人罢了。”
    寒暄两句,月娘终於还是开口:“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你糊弄别人也就算了,可糊弄不了我,要不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你也不至於这副样子。”
    简若林脸色瞬间就白了几分,却兀自嘴硬,呵呵笑道:“也没什麽事。”
    月娘也不勉强他,只说道:“你不肯跟我说,我也就不问了。只是这世间,没有什麽过不去的,只要有时间,熬过最艰难地时候,再往後……也就好了。”後面几句说得有些凄凉,许是想到了之前的伤心事,带了几分唏嘘。
    简若林便也默默地不搭话,手指敲著桌面,目光沈沈。
    好一会儿才看见月娘笑开来,连珠炮似的边笑边说:“好了好了,不提那些。你身边没个女人照顾著,最近有空就多过来这边吧,我刚跟厨房的刘婶学了些手艺,煲点好汤给你补补。”她本是灵动慧黠的女子,前些日子想不开,但过了这一段,也几乎能够将其放下,不再一味痴缠。言谈中清亮飒爽:“你也是个男人,居然像个姑娘家似的,弱成这样……”
    简若林羞怯地道谢,而後端著茶杯默默饮茶。
    红袖坊的花魁,以滚茶烫烂了手腕,倾尽积蓄为自己赎身,闹得满城皆知。
    这样的传奇佚事也不过过去几个月,如今简若林毫不避违地出入花房,跟月娘言笑晏晏相谈甚欢。有心人自然就翻出了旧事,一番构设渲染,也不知怎麽的,传言就渐渐成了如下版本:当时琴技冠绝苏州的婵娟姑娘决志赎身,脱离欢场,其实便是为了这简家的二公子。
    这些天,仿佛是为了印证那些流言,日日午後都有一辆马车停在留芳阁门前。车身并不华丽,但是质朴淡雅,透著股娇气,就跟这车的主人一样。每次车上下来的都是同一人,一个穿著淡紫色衣裳的素丽女子,她一来,便会直接穿过前堂和庭院,直接到达简若林所在的账房,又或者是饭厅。
    外界传言满天飞,留芳阁里,简若林却依旧气定神闲地处理事务。
    下人们经过的时候,都说从来没有见过他家二爷笑得那麽畅快开心。再偷眼去瞧一旁的女子,嗯嗯,果然生的一副漂亮皮相,虽然是青楼出身,但是二爷应该不会计较这些。
    “那个真的是红袖坊的婵娟姑娘吗?”
    “不会错的,那个时候她刚刚坐上花魁的位置,我远远地瞧过一眼。我听在留芳阁的柠珠说了,简公子和她天天腻在一起,两个人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就是可惜,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
    “这有什麽啊,就是这样才能看出简公子的用情至深,这样也不嫌弃,多难得。”
    端著水盆的婢女,说得眉飞色舞,一脸憧憬。清水盈盈,倒映出一个俊朗挺拔的身影。小婢女受了惊,手一松,“晃当”一声,洒了满地的水。
    慌慌张张地转身行礼:“见过公子。”心里暗暗叫苦,也不知道公子已经站了多久。
    萧景默脑子里“轰”地一声,怒气上涌,瞥见哆哆嗦嗦的两个小丫头,忍了忍,总算没有迁怒,不耐地挥挥手:“下去吧。”便打发了两个婢女。
    自个在原地转悠了几圈,越想越是烦躁。一想到那个在自己怀里乖顺温文的简若林和一个女人卿卿我我的画面,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了半晌,突然静下来──他想到了那天在药店门外,简若林看著他和婉贞的亲密,会不会、会不会也是这种心情?
    呆愣了片刻的萧景默突然往外跑,一路疾奔。
    再次翻入熟悉的院落,倚在墙头。
    院子里,简若林淡淡笑著,依旧是清淡的眉眼,温润的气质。素袍下的身子,比之以往清瘦了许多,人也显得慵懒虚弱,单薄如纸。他对面坐著的女子,正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婵娟,两个人说说笑笑,却因为隔了断距离,声音又低而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
    不知说到什麽,女子拿出一块手帕,轻轻地在简若林额上擦拭。
    那人也不避开,笑著接受了,还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话。
    看在萧景默眼里,那副美好和谐的画面无端地刺眼。眼底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在这一刻又不受控制地翻涌喷薄,浓烈似火。
    桃妁第十六章
    萧景默在墙头处卧趴了几个时辰,直到深夜,都还能看见简若林的房间里亮著灯。
    他一直等到月娘离开,眼睁睁看著自己疼过爱过的男人,薄薄瘦瘦一吹就倒的样子,还站在风口上目送著女子离开──自己和他在一块的时候,向来将人宝贝得跟什麽似的,这倒好,不过是分开了些许日子,以前叮嘱他的种种件件便全部忘光了。
    最可恶的就是,自己还在因为和简若林的分离挂心不已魂不守舍,心心念念地惦记著他的病不知道好了没有。可是这个人,好的时候和自个如胶似漆,在他面前一副百依百顺的乖巧模样,让人误以为他已用情至深;可是一转眼,就能和一个从良的歌妓卿卿我我暧昧不清。这样毫不留恋地姿态,才是萧景默最不能容忍的。
    心里那把邪火一烧起来,就宛若燎原,不可遏制。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萧景默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无论哪一个,都是绝不饶过底下那人,心底叫嚣著:要让他知道厉害,要把他牢牢锁在身边,要叫他从此以後……再也不敢找别的女人!就是男人也不行。
    结果他出现在简若林面前的时候,那人只是微微露出一瞬间的惊讶表情,之後便回复了冷静和漠然──那样的表情,和萧景默初见他的那几回,根本没有什麽不同。连声音也冷淡得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你来了?”片刻後方蹙眉续道:“有事?”
    萧景默伸手去捡他的头发,想将那几缕凌乱的发丝拢到他脑後放好。经历了之前冷酷的分离,再见之时,萧景默居然能够表现得和往昔一般从容自如,温柔体贴得一如最称职的情人。眼睛盯著眼前的人,看了又看。
    “算了吧,不用整理了。”简若林向後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指。
    手便尴尬地举在那里,好一会才慢慢放下。萧景默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简若林的脸,盯著看的时候,露出迷茫中夹杂著点怨怒的神色,好似挣扎,又好似要穿透简若林淡漠的伪装,一直看到他心底里面去:“你和婵娟在一起?”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倒像是和好友闲叙家常一般地口吻。
    简若林的眼神似乎是暗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答非所问地:“现在已经没有婵娟了,她如今只是我留芳阁百花园里造花的香主月娘。”
    “叫什麽都无所谓,反正我要谈的,本来也就与她无干。”
    简若林被萧景默的眼光逼得有些慌乱,闪躲著避了开去,却又被萧景默强硬地捏住下颔转了回来,被迫与之眉目对视。人已经被压到了墙上,夹在墙壁和萧景默之间。
    下巴被抬高,眼前的男人,带著野兽和猎鹰一般的凶狠戾气,看了他半晌,而後俯身,用力地吻上他的唇。想要挣扎,但是简若林的力气远远不及萧景默,几番推拒之下,却还是让男人的手滑进了衣襟,揉按著他的腰肢皮肤,带著刻骨疯狂地摩挲。
    这样的不管不顾,像是要将简若林生生揉碎在怀里。
    萧景默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麽心情,原本和简若林分开,想的只是理所当然:他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在无谓的纠缠上,也不会在一个人身边停留太久。要说轮换情人,游戏花丛,他萧景默要认得心应手,谁敢与之争锋?
    但是现在,似乎有些後悔了。或者不是现在,而是更早一些,在那些心底仿佛被虫蚁咬噬难捱的日子里,就已经开始萌生“後悔”这种情绪。
    至於是时间未到他还没及腻味,还是简若林真的与众不同,他不愿去细细思索。
    萧景默听见自己说道:“若林,我不想放手了,回到我身边来吧。”
    简若林靠在他肩膀上,气喘吁吁,片刻之後毫不矜持地点了点头,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好。”闭上眼,苍白的脸上显出一股无力的脆弱。
    这样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头重脚轻中,简若林被萧景默拦腰打横抱起,进了屋子,找到床铺就丢了进去。清俊的人儿陷在柔软的床铺里,素白色的单衣,消瘦的身体,看起来有几分惹人怜爱心疼。但是萧景默克制住了,压上去毫无章法地撕扯他的裤子,一直将亵裤褪到脚踝处,手摸进白丘之间的缝隙里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