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刚蒙蒙亮,奶奶给我和爷爷每人煮了碗面条,而她自己则在旁边,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吃。
她虽然面带笑意,但是却掩盖不了她的倦容。我吃着面,不禁有些觉得难过。
自从放暑假回来那次,匆匆和他们吃了顿饭,就去镇上的中学支教,算来这两个多月的假期,在家里呆的时间,几乎没连着超过三天,感觉好久好久没有陪他们一起吃过饭了。
我不知道爷爷奶奶能不能等到我赚钱衣锦还乡的那天,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对不住他们二老。
突然我想到,要是去拜师学技,能够挣得个一星半点的钱,那就好了,至少可以逢年过节给爷爷奶奶添件新衣,买点强身健骨的补品。
吃完面后,我和爷爷就离开家前往中华山。
奶奶送我们到了院门口,她仰着头看着我微笑说,让我这次去一定要好好跟着人家师父学,弄点真本事回来。
我嗯声使劲儿地点头,奶奶比我矮了很多很多,她伸手给我理理衣领,够着头都显得有些吃力。
我赶紧蹲下身来,让她给我理。
她和蔼地叮嘱我,独自在外面去,要多注意自家的安全,不要轻易得罪别人,也不要辜负那些对你好的人。
她目送我们走远后,已经看不清人脸了,我都还见着她依靠在院门的位置,望着我们离开的方向。
我每次回家都是既高兴又难过的,高兴的是回去就能和爷爷奶奶团聚,难过的是团聚过后,我总会要离开。
就算不去拜师学艺,也要离家去学校。现在拜师学艺,如果那个人的家就在我们镇都还好,这样逢赶场的时间,还能看到爷爷奶奶,要是离得远,又不知此去何日是归期了。
这次没找人骑车送我们上街,就直接走路去了街上。
爷爷虽然岁数很大,但是走起路来,却比我更有耐力。他丝毫不喘气,而我却累得腿软。
从我们村子到镇里的路不远,但从我们镇去中华山就有些远了,走路可不现实。还算好的是,我打电话给徐亮,他正好在镇上办事儿,让我们多等等他。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徐亮便来接了我们。到了左云堂老人的家里,我爷爷笑容满面地握着左云堂的手,又是一阵寒暄。
然后他说既然我已经考虑好了,那下午就会带我去找未来的师父。在左云堂师老人家,爷爷提起我阳寿的事情,问他是否能办妥。
左云堂老人摸着白胡子,笑了笑说,我阳寿只剩下五年这事儿不急,一切自有定数,而且天机不可泄露。
我爷爷笑道,不管天机如何,还请左云堂多多帮忙。
左云堂老人说,一切都要靠我自己的造化,这当中自有因果定数在里面,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下午两点左右,左云堂老人带着我和爷爷直接去了一个叫青杠坡的地方。青杠坡是三座大山同处一个山脉之上,三座山由高到矮向我们镇延伸而去,算得上是个大地名。
从最高的山到镇里,若是靠走路,起码得走上两个多小时;从最低的那座山去的话,走山路最多也就四十分钟顶天了。
我们到达青杠坡第一个山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的光景,而此刻我们已经置身于青杠坡最低山峰和第二高山峰之间的平坦山谷里面。
爷爷不无感慨地说起,五九年的时候,这些地方他都曾来过,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好几年,没想到大体上没多大的变化。
他和左云堂老人说,当年这些山路边上,随处可见饿死的人。说道这些事儿,他们就都唉声叹气。我没有经历过五九年的饥荒,但是听过很多那时候的传说,爷爷这时候,聊起这个话题,我就在脑子里想象当时的情景。
话说这平坦却幽深的山谷,在山外丝毫看不见,真正置身进来之后,才发现里面的范围很大。草木繁茂,青山绿水,因有尽有。
我们走过了一个岩壁落水滩之后,便进入了一个树木稍显稀疏的平地。里面有条路走得寸草不生,看来应该是山上的村民们长期在走这条路。
这时候,左云堂老人忽然说,从现在起我们不能随便走了,必须得跟着他的步子来。
我就觉得十分不解,这里明明就一条路,难不成还会走迷路么,于是我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左云堂老人笑着对我爷爷说,你家这个孙子,好奇心重啊,遇到不理解的,都想搞个明白。
爷爷笑言,说我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他也是没办法了。
左云堂不禁笑道,他们两个老人就在这里等着,让我自己先走那条路试试。
我就不信邪了,径直朝那羊肠小道走去。起初倒是没啥问题,可是越走我就觉得越是诡异,眼前一会儿有雾气弥漫,一会儿又夕阳照射,一会儿还打雷飘雨。
好不容易走过了很远的路,却莫名奇妙地看见爷爷和左云堂老人,就坐在我的前面。我不禁愕然,难道是鬼打墙了么,我一直都在往前走,怎么走回来了。
我很惊讶地对爷爷说,这里邪门得很,我明明一直都在往前走,从未转弯啥的,怎么就硬生生回到了我出发的地点呢。
左云堂老人说,这个地方,要不是那位老先生主动找他,连他都走不进去。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为自己喜欢质疑的毛病感到汗颜,也不再说话了。
左云让老人在前面带路,我和爷爷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他一会儿左三步,一会儿又往右边走上两步,偶尔还往身后腿几步。
说来也奇怪,很快我们就看到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房子是青瓦木墙,和普通的村民的房屋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眼前的房子外墙的染料更浓,看上去还比较新。
在那房子的周围,有好几块土地里面种着玉米,有辣椒地,还有菜地。不过,那几块土地之外就是山林,没看到其他人家户。
在院子里面,有个中年男人在香炉边上香。
看到我们三个人后,他先是打量了一番我和爷爷,旋即对着左云堂笑道:“左师父,你怎么来了,这两位又是?”。
左云堂微笑说:“这是封阴村的张万全,你得喊叔!那是他孙子,将来可能就是你的师弟了!”
那中年男人打量了我一番,面露微笑地朝我点了点头。说话间,中年男人便引着我们进了屋子。
我们落座后,中年男人拿出软遵烟来,分别递给左云堂老人和我爷爷。我爷爷微笑着接过烟,他环顾着屋子,眼神之中尽是期待之色。
随后,中年男人便出了侧门,不一会儿他就推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进来。
那老人的岁数比我爷爷要大很多,颧骨很高,让他的眼眶深陷。他进屋来,最先看的就是我,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随后他看着我爷爷,只见我爷爷眼睛大睁,拿着香烟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抑制不住激动地说:“茅凤麟……茅大哥,真的是你吗?”
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嘴巴微张,眼眶有些红红的,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万全老弟,别来无恙……”,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
我爷爷激动得起身来,蹲到他的轮椅边去,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那个叫茅凤麟的老人,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当年你离奇始终后,我就在想你一定还在世上,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能够再次见到你!”
那被爷爷叫作茅凤麟的老人说:“他其实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封阴村,但是却只能远远看着那个方向,而不能回去!”
我在边上想,眼前这个老人应该就是我的师父了吧。果然,那老人和左云堂,以及我爷爷寒暄了好一阵之后,就把话题落到了我的身上。
“这就是你孙子吧!”茅凤麟老人缓缓地说道,他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怪异地看着我。
我爷爷说:“茅大哥,这正是我的孙儿啊!”,说着他还让我赶紧叫茅爷爷。
左云堂在一边笑着插话道:“还叫什么茅爷爷啊,直接叫师父就是了!”
茅凤麟老人望了望我,让我过去他看看。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他将左手放在我的天灵盖上,然后若有所思地说:“真是天生鬼命,难怪那邪祟会出世!定数,这都是定数啊!”
我爷爷听闻这话,显得有几分无奈地告诉他,我从小就命运多舛,好不容易把我养大,我却把心脏给了怨鬼胎,现在还弄得只剩下五年阳寿。若茅凤麟愿意收我为徒弟,那么拿回肉心的事儿,他就放心了许多。
茅凤麟老人说,镇里面中学的那怨鬼胎出世,他也几分难以推脱的责任。现在,他右手和双脚都已不能动弹,等于是个废人了,所以无法直接出手去降服怨鬼胎,但他会尽力将他的毕生所学,传授于我,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间接地帮助我。
他还说,我的心在怨鬼胎身上,要夺回心脏,主要还是得靠我自己的能力,千万不能轻易让别人帮我。这会儿我终于明白,在中华山上,左云堂老人说五年阳寿之事儿,一切都得看我的造化,所为何因了。
当着我爷爷和左云堂老人的面,茅凤麟便让我行拜师之礼。我对着他磕了三个头,然后为他奉上一杯茶。茅凤麟对着茶杯里面吐了吐口水,让我端着喝下去。我看着茶杯里的些许唾沫星子,一口气就将那杯茶给喝完了。
最后他让我去香火边,给供在香龛上的一尊祖师爷雕像上香磕头,上完香磕完头后,拜师仪式就算结束。从此以后,我就是他茅凤麟最小的徒弟。不过他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是我的师父。
拜完师后,茅师父说,让我先在这里和他呆上一个月,之后我就可以下山去镇上的店里,和师兄师姐们边做边学。下山之后,我每月来山上两次即可。
才交代完这些,屋外就有个女生大声叫道:“茅老头,疯丫头回来了!啊哈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其声音,岁数应该比我还小。
“茅老头,给你说啊,今天我……”,她话音未落,就出现在门口。果然看上去她顶多只有十六七的样子,她头发扎成一束,刘海斜向一边,给人的感觉很清秀。
看见我们后,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将嗓门儿给压了下来。然后她神色一变,叫了声左师父,便快速闪到了中年男人的身边,眼神怪异地看着我和爷爷。
我听见她低声道:“唐松,那两个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