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斥道:“少费话,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瑞哥立时闭上嘴巴不敢再作声。
罗管事又对窦家富道:“窦公子,等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可以看到甄家大少爷,但是不能出声,也不能发出任何响动引起他的注意,否则,甄家大少爷恐怕会有点麻烦。”
这是拿甄之恭的人身安危来作要挟了。
虽然不明白宋知此举是何用意,但能看到某人已经是莫大的意外之喜了,窦家富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随后罗管事将窦家富背起来,快步出了阁楼直奔大厅。到了大厅外面却不进去,而是绕到背后进了旁边一间小耳室。
小耳室与大厅中间隔着一堵墙,那面墙却不是全部实心的,中间嵌着一块一尺宽三尺长的山水绣屏,也不知是用什么丝线绣成的,看上去好象是半透明的。
罗管事也不出声,伸手朝那刺绣一指。
窦家富好奇地凑上去一瞧,霎时瞪大双眼,绣屏那一边是一间极为宽敞雅致的厅堂,宋知与某人正在厅首分主宾位相对而坐,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谈笑,别提多融洽了。
只是接着他就觉得奇怪了,怎么他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厅里的情况,而那混蛋却半眼也不往这边瞧,当他是空气?
恩,是了,应该是这绣屏起的特殊功用,一面通透可视,另一面只起到普通的装饰效果。
好,他倒要瞧瞧这混蛋今天来此要做些什么混帐事!
……
大厅里的甄之恭慢悠悠喝了两口茶,煞有介事地细细品味了一番,旋即赞道:“不错,与我甄家茶庄出产的春茶品质不相上下,看来本大少今日真是来对地方了。”
宋知微微一笑,“常言道,美酒配佳人,其实香茗配佳人亦别有一番意趣。”说着“啪啪”击掌两下。
但听一阵银铃脆响,一片红云自厅外迤逦而入。
窦家富定睛一瞧,那不正是与他不打不相识的波斯舞娘兹芭么?!
就见兹芭欢呼一声,飞鸟投林般张开一双玉臂直直扑进某人怀里。
某人也不客气,伸手揽住美人香肩,低头笑道:“兹芭,一月不见,你可是出落得愈加美丽动人了。”
兹芭粉面飞红,娇羞无限,用略嫌生硬怪异的语调回道:“甄哥哥,你也真真英俊!”
绣屏后的偷窥之人立时被厅里郎情妾意甜言蜜语的一对狗男女闪瞎了一双眼睛。
还甄哥哥,他牙也要酸倒了!
宋知还在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甄大少,上个月自你离去后,兹芭可是食不香寝不安,日夜盼着你再来青峰茶庄。”
“没错!”兹芭说着站起身来,纤腰一拧打了个旋,端的姿态曼妙,婀娜多姿,接着重新伏到甄之恭脚边,蛾眉轻颦,作哀婉状道:“甄哥哥,兹芭瘦了,但是,兹芭不后悔。”
甄之恭哈哈大笑,“兹芭,你是想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么?”
兹芭连连点头,“是,兹芭憔悴,但兹芭不悔!”
窦家富几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是不知道什么叫“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但看那两人亲热情态听他二人肉麻言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厅里的甄之恭笑得开怀,片刻后才伸出一指摇了摇,“兹芭,这句词不是这么用的,你说来不合适。”
兹芭一脸困惑地望着他,“为什么不合适?”
甄之恭敛了笑意,抬眼看向某一处,悠悠道:“这句词只有一个人思念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时方能用到,情深不悔,至死不渝。”
窦家富猛然一震,刹那间犹如利箭穿心。
这句话他听明白了,可是,却不是对他说的……
兹芭露出意外而失望的表情,喃喃道:“情深不悔,至死不渝……甄哥哥,难道兹芭不是你至亲至爱之人么?”
甄之恭缓缓摇头。
“那是谁?”兹芭不甘心地追问,旋即眼中一亮,“难道是,小野猫?”
甄之恭正待作答,宋知已经抢先开了口,“什么小野猫,不许胡说。兹芭,我与甄大少有事相商,你先退下吧。”
“是……”兹芭似乎有些畏惧他,当下乖乖起身,多情而又哀怨地看了甄之恭一眼,旋即依依不舍地退出厅外。
虽然甄之恭否认了兹芭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可是窦家富心里并没有好过半点,因为他再一次听到兹芭提到了“小野猫”。
“小野猫”究竟是谁?!
窦家富恨得几乎要撞墙,啊啊啊这个朝三暮四不守妇道的花心烂萝卜!!!!
作者有话要说:咳,一不小心就写多了……兹芭,伊朗女性名字,意为美丽的。
希望明天能够完结正文,再应大家要求,送上一章甜蜜番外~
☆、绝唱(正文完结)
急怒攻心下,窦家富想要一拳打穿绣屏穿墙而过,去质问那个恬不知耻的混蛋,却被罗管事出奇不意地重重一掌砍在后颈上,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随后,罗管事将窦家富再次背起来,出了耳室返回崖边阁楼。
而在大厅里,兹芭离开后,气氛有些冷肃下来,甄之恭也正色道:“茶也品了,美人也会了,宋公子需要附加什么条件,现在不妨明说,甄某愿闻其详。”
宋文逸从容道:“首先,从此次开始,以后每年甄家向宫中进献贡茶时须有一半从宋家购买,而且是以两家联名的方式;其次,请甄大少于三日后召集宁城所有士绅名流,宣告从即日起,将‘天下第一茶’的名号转让宋家;最后,半年之内,甄家在宁城茶市占据的高端市场份额必须让出部分,你四我六。”
甄之恭再如何冷静克制,听到这样一番话后仍是控制不住地怒上心头气冲牛斗,当下豁然起身厉声道:“宋文逸,你凭什么以为本大少会答应你这些贪得无厌的条件?没有你宋家,本大少一样能筹到五担上等宁翠春茶!”
宋文逸不急不恼,淡淡道:“春茶若是难不倒甄大少,那这个呢?”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
甄之恭死死地盯着那块青翠欲滴的玉佩,随即双手微微发颤地拿起来在掌中细细摩挲,许久才一字一顿道:“原来小豆腐没去苏城,而是被你劫去了。宋公子,本大少真是小瞧你了。”
宋文逸微微一笑,“甄大少过奖了。”
甄之恭猛地抬起头来,森然道:“与小豆腐秘密来往,教他念诗作画的奸夫也是你,对不对?枉他那般信任你,处处维护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你的名字,你竟然将他强行掳来要挟我……宋文逸,你心肠之歹毒,手段之低劣,也令本大少大开眼界。”
宋文逸向来目下无尘清高自傲,除了眼前跋扈嚣张的恶少,何人会这般不堪地贬低辱骂于他,以往种种受到的屈辱霎时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他眼角微不可察的抽动了两下,脸上完美无暇的温文笑意终于现出一丝裂痕,覆上一层青白的寒霜:“你说错了,不是我将他强行掳来,是他自愿随我回来的。因为,你伤他至深,他对你绝望了,与你恩断义绝,所以弃暗投明跟了我,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甄之恭青筋暴跳,大吼一声:“不可能!”
宋文逸冷笑,“怎么不可能,我是如何待他的?你又是如何待他的?先是威逼恐吓,欺压□,到手之后又将他始乱终弃,驱逐出府,如此负心薄情之举,连禽兽亦不如!”
甄之恭怒不可遏,胸中戾气徒涨,然而眼角余光扫到桌上的玉佩后,头脑霎时又冷静下来。
他不能被宋文逸激将得一再失态乱了分寸,更不能对自己和小豆腐的感情产生质疑而被宋文逸牵着鼻子走,否则只能让此人坐收渔翁之利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脸鄙夷道:“宋文逸,我如何对待小豆腐用不着你管,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说他是你的人了,你敢让他现在和我对质么?谅你也不敢!小豆腐这辈子只可能是我甄之恭的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姓甄,凭你也想欺瞒诱哄他,离间我与他之间的感情,那是痴心妄想!”
宋文逸脸色愈发白了一层,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吐出两个字:“无耻。”
甄之恭听了不但不怒,反倒唇角一勾笑了起来,“这就无耻了?若论无耻,本大少在你宋公子面前也要甘拜下风。”
说话之间,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白玉发簪朝宋文逸一扬,亮出簪头镂刻的一朵莲花,“这根簪子是三天前我茶庄一名茶农在失火后的一座山头上发现的。你母亲闺名苏玉莲,在你十五岁时因病去世,你为了纪念她,便在博雅斋特别定做了这根玉簪每日随身携带。如何,我说的不错吧?”
宋文逸脸色一沉,对甄之恭的质问不作回应,只道:“把玉簪还我。”
甄之恭将那根发簪扣在掌中,露出惯常的霸道无赖神气,“可以,一手交簪,一手交人。”
宋文逸目中一片寒霜,“甄之恭,你搞清楚了,你现在可是在我宋家的青峰茶庄,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你最好将玉簪完璧交还,再乖乖答应我刚才提出的三个条件,否则,恐怕你今日有命来,无命回!”
甄之恭仰头纵声大笑,随即傲然道:“区区一个青峰茶庄也想困住本大少,真是笑话!今日本大少不单要把人带走,还要踏平你这青峰茶庄!”
话音未落,出掌如风,朝宋文逸欺身过来。
宋文逸心中一凛,他一向喜静不喜动,虽然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拳脚功夫却只是平平而已,根本无法与甄之恭正面相抗,当下一边迅速后退,一边厉声道:“来人!”
早已埋伏在厅外的上百名宋家家丁霎时乌压压冲入厅中,一半人团团护住宋文逸,另一半人则将甄之恭围得铁桶一般,个个手拿刀枪棍棒气势汹汹。
宋文逸喝道:“甄之恭,还不束手就擒!”
甄之恭从鼻子里哼笑一声,突然一个鹞子翻身拔地而起,在满厅人怔愣错愕的当儿,踏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奔出了大厅。
宋文逸急忙喝斥:“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众家丁应了,又一窝蜂般追了出去。
甄之恭冲出大厅来到园中空旷之地,撮指到唇中用力一吹,一声中气十足的尖锐哨响冲天而起划破天际。
哨音未歇,仿佛应和一般,但听庄外山脚下的密林中同样响起一声哨响。
旋即他转过身来,威风凛凛傲然而立。
永平县遇劫可一不可再,他甄大少可不会逞一时意气孤身来访,将自己置于危机四伏的危险境地。
众家丁对这位财雄势大又武艺不俗的甄家大少闻名已久,此时又为他从容不迫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有些不敢上前,只迟疑不定地远远观望。
追出厅外的宋文逸脸色霎时有些难看,咬牙下令:“今日务必要将甄之恭拿下,生死不计,少爷我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有勇夫,众家丁霎时昏了头,纷纷叫嚣着挥舞刀枪冲了上去。
甄之恭此次不退反进,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家丁挥掌砍翻,另一手夺过他手中长棍,继而噼哩啪啦一顿横扫千军。
伴随着一片鬼哭狼嚎声,山脚下传来阵阵呐喊,无数青衣人潮水一般冲破茶庄大门涌上山来。
至此,宁城两大茶商,终于在这一日撕破表面的温情面纱,展开了你死我活惊心动魄的大规模群体斗殴。
……
山风呼啸,残阳如血。
窦家富昏昏沉沉醒了过来,他揉了揉钝痛的后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来。
某人来了,宋文逸将他奉为上宾,又派人将自己带去,在厅旁暗室内偷窥。然而才看了一出卿卿我我的亲热戏后,自己就被打晕送回阁楼……
他一时茫然而困惑,宋文逸这样做究竟有何用意?为了让自己认清那混蛋的真实面目,从此彻底对他死心么?
他不禁摇头苦笑,即便宋文逸不这样安排,他没看到之间那一幕,也不可能再和那人继续了。
从大处来说,某人是宁城首富,是甄家长子,一举一动备受瞩目,甄家人不可能让他违背纲常与自己这个男人斯混一处。
从他本身而言,某人欺他负他处处留情,他就算再渺小平凡,也有自己的尊严和骨气,不愿贪恋那人给予的一时欢愉与宠爱,自欺欺人地沉迷其中。
然而,事情仅仅如此而已么?宋文逸对那人恨之入骨,怎么可能怎的与他把酒言欢友好往来?
想到此处,窦家富心中一沉,连忙忍着伤痛翻身下床。
这一起来他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无论瑞哥还是罗管事,均都不知去向。
奇怪,人都去哪了?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
他不敢再想,跑到门口拉开房门就要往外冲。
然而,外面有人半爬在地上,伸出带血颤抖的手正要推门,窦家富猛然将门拉开,那人便一下子跌倒进来。
乍见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滚进门里,窦家富骇了一大跳,连连后退三步。
那人像死了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片刻后才手肘支地缓缓抬起头来,露出半张惨白如纸、血迹斑斑的脸来。
窦家富愣了一愣,继而不敢置信地低呼一声,“宋大哥,怎么是你?!”
地上的男子正是宋文逸,只是此时他浑身浴血,满身狼藉,不复往日的丰神如玉优雅出尘。
他没有回答,手臂一软,再次倒在地上。
窦家富赶紧蹲□来,将宋文逸扶坐起来靠在自己胸前,颤声道:“宋大哥,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即便对宋文逸的真实面目有了深刻了解,他依然无法在看到他这般模样时无动于衷甚至拍手称快,毕竟无论他做过多少恶事,由始自终待他都是极好的。
宋文逸在他怀中闭目喘息片刻,旋即睁开眼睛,朝他微微一笑, “小豆腐,临死前还能听到你叫我宋大哥,我真是开心。”
说话之间,血沫从他口中不断溢出,衬着他虚弱惨淡的笑容,看上去分外凄厉可怖。
窦家富心里一颤,几乎落下泪来,“宋大哥,你别这么说,你不会死的,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站起身,想要将宋文逸背起来,然而他一样有伤在身,又怎么背得动一个濒死之人,当下脚底一软,自己也摔倒在地。
他还待咬牙再试,宋文逸伸手将他拦住,断断续续道:“不用了,今日宋大哥是在劫难逃。我做了那么多恶事,今日也算死不足惜。如有来生,我情愿象你一样简单平凡,却活得开心自在。小豆腐,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肯不肯原谅宋大哥?”
窦家富怔怔看着他苍白染血的脸颊,与那双殷殷期盼的眸子,心中酸热难当,片刻后哽咽道:“宋大哥,你待我那样好,我一辈子都感激你。”
宋文逸露出释然之色,随即又一把抓住他的手,略显急切道:“小豆腐,那人霸道专横心狠手辣,你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听宋大哥一句,以后不要再和他一起了。”
窦家富垂下头,涩声道:“宋大哥,我知道了。”
宋文逸神情稍安,急喘数下后迅速道:“小豆腐,现在外面很危险,你千万不要出去乱跑。等下你从二楼内置楼梯直接下到一楼去,将墙角一只箱子打开,里面有一匣夜明珠,你再把箱底掀开,底下有一条秘道可以直通后山山脚,你就带着那匣明珠速速离开,走得越远越好,以后再也不要回宁城。”
窦家富忙问:“那你呢?”
宋文逸淡淡笑道:“我是宋家子弟,当然要与宋家产业共存亡。”
窦家富当下急了,“不行,我带你一起走!”
宋文逸厉声道:“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难道你想亲眼看着宋大哥在你面前自我了断么?”
窦家富又惊又痛,望着他说不出话来,眼泪不知不觉怔怔而下。
这时,楼外不远处传来嘈杂之声,显然有人正朝此处搜寻而来。
宋文逸猛地将他推开,嘶声道:“快走!”
窦家富泪如雨下,旋即将牙一咬,转身下了楼梯。
宋文逸伏在地上倾听楼下动静,确认窦家富已经下到秘道中后,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扑到栏边。
甄之恭带着人恰好赶到阁楼下,抬眼见宋文逸站在二楼斜椅危栏,赶紧快步如飞冲进楼里。
然而整栋阁楼空无一人,唯有二楼房间地面上残留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甄之恭心急如焚,朝栏边奄奄一息的宋文逸大声吼道:“小豆腐呢,你把他关到哪里去了?”
宋文逸吐出一口血沫,旋即诡异一笑,“他恨你,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你,你永远别想找到他。甄之恭,到最后虽然我没赢,你也一样输了,哈哈哈哈……”
在甄之恭震惊愕然的目光中,宋文逸倾身向外一倒,从百丈楼头直直坠下,徒留凄厉疯狂的笑声在山谷中来回飘荡,久久不息……
作者有话要说:呼――正文终于码完了,真是长出一口气啊
大家别打,本文结局一定是和谐美满的,明天送上甜蜜番外!
70
70、番外 冬夜
半年后。
今天天冷,生意不大好做,窦家富在城里多转悠了两圈,好不容易到下午时才勉强把豆腐卖完。
隆冬时节,天本来就黑得早,加上又是阴天,所以酉时才过天色就暗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下雪,窦家富急急忙忙推着板车往城外赶。
走到半路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风也呼呼地刮着,刀子一般。
窦家富鼻子都冻红了,想着赶紧到家生起炉子烤火,步子便迈得更大了一些。虽然现在光线极暗,但这条路他已经来回走过几百回,就算闭着眼也能摸回家去。
经过山梁下时,板车突然一歪,从地上一堆隆起的物事上碾了过去。
他起先还以为是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挡在路上了,可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当即吓了一跳。
意识到只有人才能发出这种声音,他赶忙把车推到一边,瞪大眼睛努力去瞧,便见路中间横着一个人,看身形大约是名成年男子,只是黑乎乎的实在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窦家富恍惚了一下,随后失笑摇头,那种人发生那种事,一次就够稀奇的了,怎么可能会在同样的地方再发生一次。
不过,他还是十分警惕地使劲嗅了几下,没有闻到血腥气,这才稍稍放了心,这人或许是生了病,或者冻僵了才倒在这里吧。
他这辈子永远都做不来见死不救的事情,也就犹豫了片刻后,他便费了老大的力气把男人搬到了板车上,再一路吭哧吭哧地拉回了家。
窦家富前脚到家,后脚天上就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
他把男人背进屋里放到床上,搓了搓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然后将桌上的油灯点了起来,再拿到床边想看看那人的情况。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几乎吓得灵魂出窍,他不是眼花了吧,这这这,这不是某个混蛋么?
还是说,夜路走多了,真的会遇到鬼?
窦家富心里一个激灵手上一抖,油灯一个没拿稳,便直直往地上掉。
本来双目紧闭在床上挺尸的男人瞬间睁开眼睛伸手一抄,将下落到一半的油灯稳稳接在手中,然后一脸贪婪两眼放光地盯着他。
那目光绿油油的,活似饿了几天的狼一般。
窦家富瞬间白了脸,这家伙虽然不是鬼,但着实比鬼还可怕。
混蛋!他还来这里干什么?闲来无事耍人玩么?
他此时悔得几乎要撞墙,之前把男人往板车上搬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家伙无论身高体型还是身上的味道,都很是熟悉,只是他怎么想都觉得只是巧合罢了,所以才大发善心地又做了一回老好人。
可眼前事实证明,这不是巧合,根本是某人蓄意为之。
这年头,好人真的做不得!
没等他痛心疾首地感慨完,床上的男人将油灯放到桌上朝他招招手,“小豆腐,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窦家富却如避蛇蝎般后退了一大步,跟着别开头不看他,冷冷道:“既然你好好的,没病没灾,那就请你马上离开。”
好个无情无义的小混蛋,居然要赶我走!甄之恭暗自磨牙,臭着一张脸道:“谁说我好好的?我两条腿骨折了,走不得路,现在外面又下着大雪,让我怎么离开?”
一听他说骨折了,窦家富心里便是一紧,不由自主回头去看,却只见他两条长腿搭在床上,隔着裤子看不到底下是什么情况。
甄之恭看他脸色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小东西虽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终究还是紧张他关心他的。
接着他皱起眉毛,吸着冷气自言自语:“嘶,好痛,我这两条腿不会是断了吧……”
窦家富顿时有些急了,再也顾不得许多,上来便要仔细察看他的腿。
然而,刚一挨到床边,便被甄之恭勾着脖子拉进怀里,紧接着一个天旋地转,自己便被压在床上了。
看某人动作,分明比他还要灵活,哪里会是骨折断腿的样子,可恶!
他一下子涨红了脸,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愤然怒骂:“混蛋!你骗我!”
可是,更可恨的是他自己,居然这样拙劣的伎俩也会上当!
甄之恭一手抓住他双腕定在头顶,笑得无赖而得意,“先前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上躺了半天,我的腿的确有点痛,不过现在见到你了,突然就通体舒泰不治而愈了。”
按惯例,窦家富应该骂他一句无耻的,但前面半句却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而骂不出来,转而道:“你何必这么委屈自己,自虐很好玩么?”
甄之恭似笑非笑道:“不好玩,只是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让你把我带回家,而不是把我拒之门外。”
窦家富一时愣住了。
两人的脸孔此时近在咫尺,屋里光线昏暗,却衬得头顶那双眼睛比星子还要灼亮,熟悉的温热气息轻轻喷洒下来,令他面上一阵一阵的酥痒,脑子里也一波一波的晕眩。
不行!这样不行!
他在心中对自己呐喊,随即一下子绷紧了身体,把头转开,不与那双眼睛对视。
甄之恭却轻轻捏住他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来,声音低低沉沉,“小豆腐,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窦家富有些心慌意乱,虽然与他面面相对,眼珠子却四下里乱瞟,硬着头皮道:“有,有什么好说的,我早就跟你没关系了!”
甄之恭危险地眯起眼睛,“宋文逸那个伪君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胳膊肘一个劲儿地往外拐?”
一听那个名字,窦家富心里便是一酸,涩声问:“他已经死了,是不是?”
甄之恭冷道:“他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你知道么,我在青峰茶庄找到了被囚禁的如墨,他供认永平县郊之事是宋文逸与甄之敬共同策划的,而姓宋的还是主谋!此外,茶庄的火也是他放的,不说我甄家损失惨重,我与他誓不两立,单是那些被大火烧伤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窦家富黯然,这些事他都知道,宋文逸的恶行为人不耻,他一样深恶痛绝,也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善心泛滥,可是,这个人对他毕竟一直都极好,他心中的那杆秤不由自主就会朝他微微倾斜。
见他模样,甄之恭醋意更浓,怒火更炽,“既然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还会听他摆布百般维护于他?若不是他一败涂地,只能自寻了断跳崖自尽,你是不是打算抛下我,这辈子就跟他双宿双飞了?”
“不,我没有!”窦家富下意识否认,既难堪又难过,“他做的那些坏事天理难容,就算他对我再好,我也不能包庇袒护他,更不可能与他在一起。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他,只当他是哥哥一样,我只是……”
只是不忍心他痛苦压抑这么多年,既害人又害己,不忍心看他浑身浴血死在自己面前……
“小傻瓜,你怎么这么傻……”甄之恭轻叹一声,满腔怒火化无虚无,忍不住低下头来亲吻他泛着泪光的眼角。
窦家富浑身一颤,本能地想要抱紧身上这个人,在他怀中痛痛快快哭一场,向他倾诉这许多个日子里自己无边无际的悲伤与惶恐,孤独与思念。
可是,不行!他不能放纵自己沉溺在这个人可能是心血来潮下随意泼洒的温柔里!
他猛然用力,伸手将甄之恭的头推开,咬牙道:“虽然我不可能和宋文逸在一起,但也不会与你在一起,你走吧!”
甄之恭难以置信,半年不见,这小东西怎么更没良心了?姓宋的事我都宽宏大量不予计较了,你居然还反过来跟我发脾气?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要温柔些,大度些,耐心些,不要把人吓到了,然而听到这种话还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有种想要施暴破坏的冲动。
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把人找到,又不惜用了苦肉计才进了这个门,哪能如此轻易就鸡飞蛋打了。
过去的半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派了无数人手在宁城周边地区展开了掘地三尺式的大范围搜寻,自己也在解决了贡茶危机一切太平后亲自出马寻人,甚至还去了一趟苏城,却始终一无所获,那个小东西好似滴水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愈是这样,他愈是铆上了,他就不信,哪怕飞天入地,上山下海,他甄大少这辈子会连个人都找不到!
某天半夜,躺在某个遥远城市的某间客栈的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挖空心思地想那个小东西会躲到哪里去。
忽然间福至心灵灵光一闪,他意识到自己漏过了一个非常关键的地方。按理说,小东西若是存心躲着他,应该会有多远跑多远,可是,老话又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定小东西哪里都没去,单单就回了那个地方呢?
一念及此,他再也躺不住,当即动身拍马往回赶,日夜兼程来到永平县。果不其然,才入县城没多久,就看到一个推着板车沿街叫卖豆腐的瘦小身影。
那一瞬间,他既欣喜若狂,又恼怒非常,差点直接冲上去把小东西就地正法了!
所幸他还有一丝理智,克制住了魔鬼一般的冲动,一路尾随窦家富在永平城里转了几圈,然后在他出城往回走时提前赶到山梁下躺在冷硬的泥地上扮演伤残人士,这才得以顺顺利利